第54節
而翁主的二姊,更是會打死翁主的。 翁主還是換個人喜歡吧。就算江三郎心如止水賽似和尚,李家不也有一大群郎君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誰不比李信好? 青竹斟酌字句,打算尋機會跟翁主詳談一番。 然而舞陽翁主沒時間跟她談。 她夜里回去后,就趴在案頭,給長安去信。上次她跟阿母通信,要阿母幫姑姑找位侍醫來。今天晚上旁觀了李信重傷,雖然他沒讓她看到底傷勢多重,但看他的臉色,好像也挺嚴重的……聞蟬想再請位侍醫來。 之后一整夜躺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總想著少年那又冰涼、又柔軟的嘴唇。想得她心神不寧,恍恍惚惚。 而第二日起身后,舞陽翁主又出了門,想去看看李信。她還是擔心他的傷勢……難得的,她出門不是為了江三郎,而是李信。 但這一次,好像沒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聞蟬剛出了府門,還沒有走到馬車邊上,從巷子一頭的方向,傳來一個讓她肝膽發顫的熟悉女聲,“你這是去哪里?” 聞蟬扭頭,看到晨曦中走來的人,雙腿發軟,差點跪下——“二二二二姊!” ☆、47|1.0.9 從熹微晨光中走來一女郎,那女郎牽著馬,衣著是翻領窄袖、背帶革靴的胡風,又兼容貌出眾,走來頗為颯颯生風。巷道口,就見她一人這么走來。聞蟬這樣嬌滴滴的長袖曲裾貴族小娘子,抓著侍女的手都在發抖了。 聞蟬伸長脖子往女郎身后看,失望地發現這位女郎真是一個人來的。 這就是她那位母老虎二姊聞姝啊……她怎么就一個人來了?姊夫怎么沒有來啊……莫非是她兇殘的本性露出來,二姊夫終于忍不了,要休棄她了么…… 聞蟬乖乖給二姊行禮,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 聞姝手中的馬繩已經交出去了,一瞥meimei那天真無辜的樣子,心中就有氣,“你又在心里編排我什么?” 聞蟬連忙道,“沒有!”她怎么可能有勇氣說她在編排二姊和二姊夫的事呢。 聞姝不理她,轉向郡守門口趕過來恭迎她的守門小廝,倒是淡聲開了口,與他們說了自己身份,要進府去。府外的動靜,里面的主人翁自然早就知道了。聽聞寧王妃駕到,雖然是她一個人來的,管事等人也親自迎出來,開了正門,彎著腰一路請王妃進府。 聞蟬還站在府門外的馬車邊,猶猶豫豫地往巷子看了一眼:她想去看李信…… 府門那邊傳來一道冷厲的女聲,“進來!” 聞蟬被吼得一哆嗦:“……” 青竹還在旁邊催促她,“翁主,王妃喊你呢??爝M去吧?!?/br> 聞蟬說:“她怎么那么兇?剛見面就吼我?我阿父阿母都……” 青竹平聲靜氣地輕聲道,“翁主,您再不進去,恐怕就不只是吼了……您也要面子,不是?”真等到寧王妃寒著臉出來提人,那舞陽翁主才是臉丟大了。 青竹一句話說的,聞蟬再顧不上想什么李信了,她整整衣袂,擺出最恭順的姿態,追進了府中,“二姊,你等等我?!?/br> 寧王妃大駕光臨,李府眾長輩,就連還在病中的大夫人聞蓉,都過來見了她。聞姝頗有王妃風范,平平淡淡地解釋了王府諸人還在后頭,她性子比較急,所以先行一步。眾人再看王妃的穿著打扮,紛紛好奇這是長安最新的時尚?崇尚胡風嗎? 聞姝冷冷淡淡地寒暄了兩句。 她倒是真不容易,今年好不容易想進京過個年,就趕上meimei出逃這檔子事,于是過來提人。不然,她也不必往會稽專程走一趟。而聞姝本人,又不擅長與人聊天,她往那里一戳,人見她的臉色,就不好意思說話。不像她那個meimei…… 聞姝看去時,果看到聞蟬接過長輩們的話,去討論胡人服飾了。聞蟬也是翁主,臉也長得美,但她身上并沒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勢。她也就軟軟的,很討人喜歡…… 聞姝看著這個meimei笑盈盈地與人說話,目中微微帶了一點柔意。她焦躁了一路的心,在看到meimei的面后,終是撫平了一點。 之前她還在路上時,接到這邊的函件,說聞蟬怎么被劫了,差點嚇得半死。她擔驚受怕,整日整夜地想著meimei那張臉,各種可能遇到的危險把她嚇得快瘋了。后來又有來函說沒事了。聞姝聽得莫名其妙,更是焦心了。 若不是她夫君體質弱、受不了長途跋涉,她早就一日千里,趕來會稽看meimei了。 強忍了這么多天,眼睛看到meimei——聞蟬還像是她離家時的樣子,雖然高了些、漂亮了些,連少女婀娜多姿的身量都有了,但是神態間那種介乎于懵懂和驕傲的神情,仍然一點都沒有變。 看到聞蟬還是這個樣子,作為二姊,聞姝簡直憂心:這分明還是個孩子??!小蟬就是被家里寵得太過了,保護得太好了,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還敢離家出走……就小蟬這個天真的樣兒,出門被人賣了,都傻乎乎的不知道呢。 小蟬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不。 只要她父母、大兄等人,對小蟬還是那個寵上天的態度,小蟬就不可能有長大的一天。 聞姝皺著眉:比如這次!就是因為他們太寵愛小蟬了,才能給小蟬無法無天的膽子!居然學會離家出走了!她怎么不振振翅膀,扶云直上九萬里去呢! 等這邊的話說得差不多了,聞姝跟聞蟬說,“姑母還病著,你不要打擾她了。你院子在哪?我們回去歇一歇?!?/br> 聞蟬抱著姑姑的手臂,掙扎了一下,“快晌午了,咱們留下用膳吧……” 聞姝靜靜地看著她,看得聞蟬心中膽怯,默默松了手,跟上二姊轉身就走的步伐。她那剛剛清醒的姑姑聞蓉,還笑著揉了揉她的發,“小蟬你這是怎么了?你們姐妹好久不見,去敘敘舊也好啊。你二姊還能吃了你?” 聞蟬心想:姑姑你是嫁人嫁的早,你是不怎么見過我二姊。你要是和我二姊打過交道,你就知道我二姊她有多嚴肅了。你不看我四嬸都早早走了么……說不是嚇的,誰信??? 聞蟬跟二姊往院子里走,一路上心神不安,好幾次想轉身就逃。實在是她二姊對別人還好,對她就尤其的兇…… 但是她再彳亍,時間不等她,她仍然跟著二姊回到了自己院子里。進了院子,聞姝就如同進了自己家一般自在。聞蟬怯懦地跟在她身后,還不敢多說什么。而聞姝喊過青竹,問了聞蟬住的房舍,就大步走過去了。 “娘子晌午要用膳嗎?”青竹看到了自家翁主求助的眼神,猶豫了一下,腳跟沾在地上一樣不動,沒話找話般問。 聞姝說,“不用。我和小蟬有些話要說,你們都下去吧?!?/br> 聞蟬說,“二姊,青竹她們是我的貼身侍女,自小跟著我的……” 聞姝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想自己的狼狽樣被別人看到,我也無所謂啊?!?/br> 聞蟬心想:這是在威脅她吧? 她怎么這么膽小,見天被人威脅呢? 李信脅迫她就算了,她二姊也危言聳聽。李信很可怕,她二姊更可怕。畢竟李信還沒有一言不合,就打她來著。頂多吼兩句…… 聞蟬這個人頗為識時務,一覺得對方強悍到她無法抗衡的地步,她就會乖乖認慫?,F在看聞姝這樣,小娘子只好轉身,吩咐眾侍女下去,關上門,留時間給她們姐妹聊天。 結果聞蟬這么乖,聞姝皺著的眉,在侍女一轉身,就皺得更深了,“小蟬,你能不能有點骨氣?!我一說你,你轉個身就點頭?!你身為翁主的氣魄呢!誰一喊你,你就軟軟地答應?你這個樣子,你不受苦,誰受苦呢?” 聞蟬:“……” 她眨眨眼,“不是你讓我這么做的嗎?” “別人說什么你就聽什么嗎?!我怎么教你的?抬頭挺胸,別整天畏畏縮縮的!” 聞蟬無語了,“你又不是別人啊。你是我二姊,難道你說話,我還要反抗???”她心想我倒是想反抗的,但我打得過你嗎?我的護衛們也不敢跟你動手,回頭來,你還不是要打我?乖乖認輸有什么不好的? 她很天真的一句話,沒料到聞姝一怔,面色竟被她撫慰得好看了些。聞姝掠過此話題,“下次不要這樣了?!?/br> 聞蟬面上正經,心中暗笑。她最知道她哪句話讓二姊態度軟了下來。她要再接再厲,爭取讓二姊不好意思對她發火…… 她想得很美,但聞姝下一刻就拍案板了,“再說你離家出走的事!你倒是為了什么?!你知道你輕輕松松的一封留書,快把阿父阿母嚇死了么?你知不知道大兄看到信,就想追出長安找你?你不光自己跑,還騙四嬸跟你一起走!你倒是機靈,還知道投奔四叔去!你想氣死我們么!你以為有四叔四嬸在,自己就高枕無憂了嗎?!你真能跑啊,長安到會稽八百里,你長了幾條腿???!” 聞姝氣場強大,坐在那里訓meimei,腰身挺直,目中明燦?;鹧嬖谒苌頍?,她的寒氣,讓聞蟬默默往后退,不敢當面。 聞姝還沒有說完,“你這樣不孝!到底誰教你的?!” 聞蟬鼓起勇氣,“……我留了書啊,我故意找四嬸,就是為了不讓你們擔心啊?!?/br> “那你不會正面說!非要逃跑!” 聞蟬在二姊的凜冽氣勢中,氣場頗為微弱。但是微弱中,她小臉煞白,仍然沒有被打倒。她的那點兒勇氣,居然還在,“我說了你們就不會讓我走了啊。你們天天說外頭亂,說我小,不讓我離開長安。我的好姐妹們她們都出去玩過,就我沒有……” 聞姝深吸口氣,更是心累了。她沉著臉問,“所以你是為了玩才離家出走?你能不能成熟點?” “不不不,我是有正當事的。我是、是……”聞蟬在二姊的冷眼下,有一點兒結巴。主要也是因為她的正經事沒怎么做,聞姝越看她,她越心虛。 聞姝已經站了起來,走向meimei。她身量挺高,正好夠她俯視才十四歲的meimei,帶給meimei壓力。她一步步走向meimei,“你的正經事是什么?嗯?說不出個章程,看我不收拾你!” “我是為了找、找、找……” 一道清冽的聲音,在聞蟬身后響起,帶著笑意般好心提醒,“找男人?” 屋中聞姝并聞蟬一起怔?。骸啊?/br> 聞蟬扭頭,看到她身后的門開了,一玉冠長袍青年站在門口,眸里含笑。他身形有些瘦,俊秀的面孔也是讓人一看,覺得他生著病。但是當他站在門口,笑看著聞蟬時,聞蟬眼睛就亮了,撲過去,“姊姊姊夫!” 少女緊抓住青年的袖子,躲到青年身后,小聲,“二姊要打我……” 張染笑,“沒事,別怕她?!?/br> 他笑著去看屋中那位女郎,而女郎被聞蟬這番見到“救命恩人”的表現一刺激,臉色更難看了。原本聞姝顧忌著meimei長大了,不想打她了。沒想到meimei對她“寄予厚望”,她不打她一頓,簡直說不過去…… 聞姝大步走過來,“你讓開!小蟬,你給我出來!別以為躲你姊夫身后,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聞蟬自然不肯。 張染說,“阿姝,你別欺負小蟬了……” 聞姝臉如滴墨,陰沉著不應他,過來就欲拽出躲在寧王身后的meimei。聞蟬與二姊躲著,反是中間的張染受了苦。他本來趕了路,身體就不適,被她們這對姐妹,吵得頭都疼了。張染嘆口氣,他再不出手,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聞姝一手抓著寧王的胳膊,一手去拽寧王身后的聞蟬。聞蟬被二姊拖拽,緊張又害怕,扯著袖子往后。但是扯不動,她低頭想咬二姊的手腕一口,迫二姊松手。聞姝一看她還敢咬人,更是生氣,松開拽著張染的手…… 熟料就在她放開手這一檔子,倒像是不小心往后推了一把,而她柔弱無比的夫君,就被她推倒了。哐的一聲,摔倒向了木案與地磚。嘩啦啦一案頭書簡,都砸向青年身上。 青年的臉色,當即就白了。 聞姝大驚:“夫君!”再顧不上教訓meimei,幾步縱了過去,去扶被她揮倒的夫君。她看到張染的手碰到案頭不知道哪里,居然被砸出了血,臉色變得格外慌亂。 聞蟬則連忙開門喊人。 聞姝正扶起張染,小心翼翼如面對貴重瓷器一般,“我不是有意推你的,你沒事吧?” 張染手還流著血,卻幽幽地看了聞姝一眼,嘆口氣。 聞姝:“……” 每當寧王流露出這個表情,她都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聽到她夫君自憐自愛地長嘆一聲,“沒事。自從為夫娶了你,就已經有被你動輒非打即罵的準備了?!?/br> 聞姝:“……” 什么叫“動輒非打即罵”?! 她什么時候打罵過他了? 他說的她像是悍婦一樣!她只不過稍微用力了些,她只是松開了手,她沒料到他脆弱到這個地步……聞姝忍氣吞聲,“下次不會這樣了?!?/br> 聞蟬站門口,看到姊夫對她眨了下眼。她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頓時笑了:姊夫真好!姊夫犧牲自己,可算是攔住她二姊了! 但是聞蟬的苦日子,也就此開始了。 寧王夫妻到來,李府掃榻以待。聞蟬的待遇一落千丈,之前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出門就出門。但自從她二姊來了,就把她拘在府里,罰她去寫字了。聞蟬因為離家出走的事,被她二姊記在賬上,天天寫書簡懺悔。 結果聞姝看了她的悔過書后,眉頭蹙得更深了,“你這個字不行。怎么和我前年時看到你的字,沒什么兩樣?你這兩年就沒練過字嗎?給我練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