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節
“嗯,你說?!彼顾铺撔脑诼?, 她正看的是司馬遷的《報任安書》: 仆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 這段自述通俗似白話文,不必解釋了。那個時候的司馬遷,才出牢獄,精神狀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過去的意氣風發再也找不到了。他常常處于神不守舍的狀態之中。無法擺脫強烈的恥辱感。越是高貴的人越會這樣…… 孟冬灰也是下過牢獄的, 讀到這段文字,忽然特別感同身受, 她手指不再點, 看著一個點,似特別有神, “他在監獄里關了三年多,那個時代真是奇怪,他剛出獄又升官了,而且升成了官職不小的中書令。漢武帝好像不把受刑、監禁當一回事,甚至他并沒有把罪人和官員分開來看,覺得兩者是可以頻繁輪班的……不少雄才大略的君主是喜歡做這種大貶大升的游戲,他們好似在這種游戲中感受著權力收縱的樂趣,”她搖搖頭,“我不希望你這樣。人的屈辱感是需要緩沖的,低頭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真正的屈服,一種是正在試練著扛起泰山的姿態,但看起來也像是屈服。陡然你將它昂揚起來,太輕浮了……” 書讀多了。是容易想得多,也多愁善感得多, 這樣沉浸在似乎不屬于她這個年紀本該有、也絕對不多成年人會去深思審視命題里的孟冬灰,著實非常吸引人,那樣獨一無二…… 元首放下手里的茶杯,坐在她對面,很誠摯地回答她,“不會,我不會?!?/br> 冬灰又低頭看著手里的書,獨扎的馬尾辮攏到了一側垂下來,陰影里,還是看得見她清澈的眼眸里不掩飾的傷心, 嗯,終究還是由牢獄想起了舅舅, 她也不瞞他。 “司馬遷大概是在四十六歲那年完成《史記》。據王國維考證,最后一篇是《匈奴列傳》,應該是公元前九十年寫就的。這之后,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他到底活了多久,又是怎么逝世的,逝世在何處,都不清楚……我想我舅舅不會像他這樣吧……” 元首從她手里抽走書,“又瞎想,才說你讀書有建樹,轉眼就開始說孩子氣的話。我答應過你。好好學習,總有見到舅舅的一天,老這生死埋怨的,沒得書讀多倒成負擔了?!?/br> 冬灰抬起頭,恢復古怪,撅嘴巴,“我不這明天要走了,讀到這兒又應景兒,發發感慨嘛,” 元首不知怎的,聽到這“走了”……看著小姑娘爬過來從他手里把書又拿回去,躺下來枕他腿上,隨便翻著又嘚啵說起來,“……有學者從衛宏的《漢書舊儀》、葛洪的《西京雜記》和桓寬的《鹽鐵論》等著作中的某些說法判斷,司馬遷最后還是因為老有怨言而下獄被殺。但我看來。這些材料過于簡約和曖昧,尚不足憑信……”恢復老學究的顯擺樣兒, 元首之后一直沒再怎么開口,不過應著“嗯”“是的”“怎么了”,手輕輕撫她額上的發。低頭看她活靈活現的神態,小丫頭有時候特別有興致,有時候又特別懶洋……他知道自己這沒來由的“不好之感”很荒唐,難道現在聽她“走了”兩個字都這么忌諱聽不得了?肯定是不對的……到底把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掠過去了,不過,這一晚陪著她說話、看書,很盡心…… 第二天, 元首親自送她去的國防大, 車里坐著, 元首右腿壓左腿靠著椅背,看著晨呈, 冬灰彎腰手肘擱膝蓋上兩手撐著下巴,扭頭像蠻高興地看著他,“啦啦啦,元首送我上學啦?!?/br> 元首看她一眼,唇邊也是慢慢彎起,小孩子,還是個小壞孩子, 著實壞。見他這樣,她得寸進尺, 冬灰趴他腿上,像個小老鼠穿過晨呈報告擠他懷里,仰著頭, “既然來了,送我進去吧,把我抱上樓,抱進教室里,對所有人說?!@是我家的孩子,看你們誰還敢欺負她!’”咯咯直笑, 元首神色不變,視線又回到晨呈上,慢慢說?!昂冒?,不如還抱著沿著街走,舉個大喇叭,這是我家的孩子,都不準跟她玩。她只能學習,跟她玩就是動國本,傷社稷……”冬灰早zhe他脖子上摟著了,“你明知道我說著玩兒的!專門拿學習壓我……”元首單手摟著她,“你呀,小混蛋?!倍揖鸵恢睋е牟弊影ぶ黄鹂闯砍柿?,有時候也說兩句,盡是胡話,元首也任她。 你知道,這些在之后回想起來。都是多么大的痛! 他看著她下車, 看著她背著、拖著行李,戴著軍帽, 立在車門外,還恭恭敬敬向他行了軍禮, 之后又恢復小孩子氣,笑著跟他揮手…… 這些, 昨晚那些, 走了, 啦啦啦。元首送我上學啦, 送我進去吧,把我抱上樓,抱進教室里,對所有人說?!斑@是我家的孩子,看你們誰還敢欺負她!”…… 均能到痛徹心扉的地步! 因為, 他確實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這世上, 真有人敢欺負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偏偏, 他的小冬灰, 丟了…… ☆、4.216 孟冬灰失蹤前三天。 餐桌對面,殘陽見七哥也沒吃什么,除了喝了點紅酒,基本上就是專注在手機里的溝通上。 殘陽曾瞟了一眼,都是時裝周秀場上的圖片,時裝、包兒、珠寶……而自時裝周開始,七哥也就沒閑著,低調出沒,大秀基本親赴觀看,這些圖片均他親自挑選拍攝。足見十分了解那位的喜好…… 殘陽發現七哥和那位聯系大多都這個點,倒到國內的時差,差不多清晨五六點吧,也是有意思,那位從來不睡懶覺…… 殘陽看向門口, 一個穿深灰中長外套的男孩兒走了進來,戴著棒球帽, 殘陽稍抬手朝他招了招,男孩兒快步走來,取下棒球帽,微笑著,“九帥?!?/br> 一看, 還真叫人想不到, 竟然是林小言!……原來小言是殘陽的人…… 殘陽指了指一旁座位讓他坐,未立即多言。小言也不慌著多話,安靜斯文挪開座椅坐下,因為看見七帥正在低聲和人通話, “好,知道了,黑白拼色的緞面棒球衫,那雙紅鞋子,……知道,鞋跟會做防滑處理,……嗯,我后天就回去了,……好,見了面說……” 關漫掛了電話,唇始終彎著,看來十分愉悅。 殘陽這時候才介紹, “七哥,這就是小言?!?/br> 顯然之前跟七哥已經提及過他的背景,知道是四嫂的侄兒子。 “七帥,”小言規矩起身,喊了聲, 關漫壓壓手,微笑著,“坐,客氣什么,說來我們還是遠親,你是林煜第幾個兒子?” “我排行老三,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下面一個meimei?!毙⊙宰?,也是面露微笑,敬謹答。 “嗯。你父親也是有福氣的人。你爺爺身體還好吧,” “還好,不過畢竟年事已高,總有些……” 簡單聊了下家常,服務員端上來小言的牛排,關漫淡笑點點頭,“先吃吧?!薄爸x謝?!毙⊙运刮哪闷鸬恫?,余下,他再是邊吃邊跟殘陽聊,關漫沒再說話,靠著椅背,閑適地翻著手機看。 顯然,他跟殘陽要親近許多,有敬意,也有知無不言的熟稔感。 既然殘陽都不避關漫,小言也就有什么說什么了, “我小姑和四帥已經協議離婚了?!?/br> 無疑,這是顆重磅炮彈! “是么,”殘陽和也從手機移過來視線的關漫互看了一眼,再看向小言,眉心輕蹙起來, 小言抬起一手背輕抵在鼻息側,聲音也不大, “我小姑一直和我最親近。她應該不會騙我,這次我回紐約她還托我從家帶好些東西,去英國。離婚這事兒,他們沒公開,對外,我小姑是去英國進修?!?/br> 一時,都沒有說話, 關漫,已將視線移了回去,看上去。注意力還在手機上,其實,仔細看,松弛的狀態已經漸漸沒有了…… 小言也停了一會兒, 接著。又低聲說,更沉,眉心似乎也有輕蹙, “而且,有件事……挺奇怪,這次那個‘老將軍聯誼會’聲勢很大,不少常年不來京的老王爺們都請動了。我那個系里,有個叫齊印的,他就是冀州榮北齊陶陽的孫子,他說他爺爺這次上京可隆重,帶來一個整俄六裝備的裝甲師團,說是私下他們這些老哥們兒約好還有什么大比武……” 殘陽已經看向七哥了! 天朝的軍團是這樣, 當然一應歸屬中泱,元首是毫無疑問的最高統帥, 但是。由于歷史遺留問題,一些偏遠邊陲,那里的世襲兵權還是保留了下來,當地王侯擁有一定的自治,全國大版圖的調兵肯定還是由中泱統一說了算,但,如這類小兵團異動,特別是帶有“慶賀”性質的,一定人數,一定裝備,土王侯們有一定的調令權限。當然肯定形成不了規模,且不說人數裝備上的嚴格限制,光說要行使“調令權”得從宮里到軍萎一層一層審核多少道才會形成決議。 這次,老王侯們能“帶兵”入京,一定是拿到中泱通行決議的。只不過聽到林小言話里的重點了么?!安簧俪D瓴粊砭┑睦贤鯛攤兌颊垊恿恕薄@說明什么,來的人多??!小股小股“邊軍”來京朝賀,不足為患,這要匯集成勢力,扭成一股繩!…… 當晚。殘陽就送七哥離開了紐約, 臨行前,殘陽還不無憂心地問七哥,眉心蹙得緊,“我是不是也回京。留在元首身邊好?!?/br> 關漫輕輕搖頭,“九兒,你現在在外面才是最起作用,京里要真鬧了起來,你正好在紐約這邊一定要控制住輿論,咬死是兵變!不能讓老四有一點外勢聲援,他要真跟哪個國家,哪個財閥有勾結,證據得拿穩了,他就是叛國……” 殘陽的神情已經很凝重了。 關漫又輕輕拍了拍他肩頭,“我當然不希望局面到那個地步,四哥,也還是我們的那個四哥,可他要一意孤行,走了這條路……殘陽,你是站在父親這邊,還是他那邊?!?/br> 殘陽沒有看七哥, 看著遠方一個點, “肯定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