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眾人注視著皇上,惶恐而不安。天子之心難測,更何況,此時皇帝的心情,恐怕更加陰沉難定。他面色越是平靜,越是讓人惶恐不安。 “皇上……”彩月重重地磕頭,以頭撞地之聲讓人聽了心顫。 “閉嘴!”皇帝陰沉憤怒地低吼,“來人,將這賤婢拖出去!” 話音一落,立刻有侍衛上前,架住彩月,要將她拖出去。彩月哽咽哭泣,正要被人帶走,突然間,半躺在床上的蕭妃起身,直接翻身跌下了床。 “皇上!”蕭妃神色如鐵,倔強而冷靜,或許哀莫大于心死,她心底已經靜如死水,不再有任何情緒與渴望。 “臣妾自知犯下滔天重罪,無論如何都不可饒恕。但……”她抿唇,身體顫抖不穩,若非用盡最后的驕傲與力氣撐著,恐怕早已倒下。她固執地看著皇帝冷漠而嫌惡的眼神,輕聲說道:“但是臣妾是主犯,彩月不過是聽命于臣妾,還請……請皇上看在過往的情分上,饒彩月一命……” “情分?”皇帝冷漠而僵硬地吐出兩個字,口吻嘲諷不已。他緩緩俯身,抬手執起蕭妃的下頜,手指輕輕用力,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蕭妃,自從你以假孕來欺騙朕時,朕與你的情分,就被你消耗殆盡了?!?/br> 蕭妃怔住,修長明麗如月的雙眼驀然間盈滿淚水?;实埘久?,放開她,她隱忍的淚水一瞬間潸然而下。 她面帶死色,最終不再與皇帝對視,輕垂眼簾,靜默而泣。 “娘娘……”彩月掙開侍衛的束縛,跪爬到蕭妃身前。蕭妃輕輕抬眼,只是搖搖頭。 “娘娘,您傷口裂開了?!辈试聯鷳n恐慌地看著蕭妃的衣服,素色淡雅的衣袂之上,已浸著鮮紅刺眼的血。 皇帝蹙眉,猶豫片刻,儷貴妃已然起身,吩咐侍女去宣太醫。 蕭妃氣息奄奄地癱倒在地,立刻被彩月和其余侍女扶起來睡到床上。 成青云此時仿佛置身事外,靜默地站在帳簾之外。如今真相大白,真兇得到最終的懲戒,或許才可告慰死者在天之靈。 可這起案子,似乎并沒有想象之中的那樣簡單。事關宮闈、宮妃、皇室、世族,無論如何處置,都牽扯各方利益。 成青云輕手輕腳地走到南行止身側,收拾好匣子,突然想到什么,抬頭看向坐在另一端的蕭衡。 蕭衡臉色陰沉而僵硬,背對著身后的花樹宮燈,半張臉隱沒在陰暗之中,神色陰鷙難辨。 嘉儀公主豁然起身,氣勢凌人地走到帳簾之前,快速地向皇帝行禮,厲聲道:“皇上,如今真相大白,蕭妃殺害三公主與沈太妃,更指使其侍女暗害駙馬,使駙馬身受重傷,甚至讓一個賤婢殺害的侍女睿兒。如此種種,罪行累累擢發難數!還請皇上決斷,給死者一個交代!” 皇帝年輕俊朗的臉色如冰封般冷寂,他抬頭看了看盛氣凌人而怒意難遏的嘉儀公主,微微瞇眼,又將目光落在蕭衡身上。 皇帝抬手,掀開輕垂的紗幔,寢殿內的燈光旖旎而來,光線明亮而刺眼。 眾人瞇眼,見皇帝逆光而來,高大的身影籠罩而下,壓迫而沉重。 他走到蕭衡身前,才慢慢地停下腳步。 蕭衡立刻起身,行禮跪拜,謹慎沉默,不發一言。 “蕭都尉,”皇帝嘴角嗪著冷笑,“蕭妃也算是你的jiejie,你如何看呢?” 蕭衡臉色一白,全身也稍稍一僵。片刻之后,他才行禮 叩首,沉重地說道:“娘娘或許是一時糊涂……若是皇上定要治娘娘之罪,臣愿代為受過。還請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 皇帝忽而輕笑,打斷蕭衡的話,“蕭都尉此言,便是說,若朕重罰蕭妃,便是無情無義之徒了?” 蕭衡蹙眉,臉色鐵青。 “蕭妃犯下滔天重罪,為何不能重罰?”嘉儀公主勃然而怒,“就算她是皇妃又如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蕭妃比皇上更尊貴?” 蕭衡啞口無言。蕭妃的命運或多或少牽連著蕭氏一族的命運,蕭妃是蕭氏安排在皇宮之中的人,是與皇室的牽連。 若蕭妃保不住,那么蕭氏一族在勢力上,便會被削弱不少。 蕭衡心底喟嘆一聲,再抬頭看了看寢殿之內的蕭妃,緩緩地垂頭,沉默不語。 殿宇外,京城的暮色正緩緩蔓延,通透壯闊的昭陽,日影傾斜,染上余暉的云層之下,寒鴉點點,飛鳥歸巢。 京城的暮色,終究還是來了。 第226章 西有高樓 高閣重樓,宮闕殿宇,染上暮傾之色。這殿宇之內,燈火闌珊,光影搖曳。 南行止起身,向皇帝行禮,說道:“皇上,今日種種,追其原由,是由一場誣陷而起?!彼p眼明銳犀利,輕微闔了闔,說道:“不管蕭妃娘娘以何種理由將成青云引到這殿宇之中來,但其后種種,不過是因為害怕成郎中揭露真相暴露她兇手的事實而已。所以還不如設計陷害,借皇上之手除去成郎中??梢娖渚有牟卉??!?/br> 皇帝聞言,審慎地看向成青云,低沉地問:“事情到底如何?你且先說明白?!?/br> “是,”成青云點頭,“今日下朝,我被一宮人撞到,那宮人趁機設計將我引到了蕭妃娘娘宮中,蕭妃娘娘,以知道案情真相為由,讓我在此宮中停留,其后彩月趁臣不備,將我按入水中,臣本以為彩月是想將臣溺死,可是卻不想,在臣失去反抗能力時,她趁機搶走臣的短劍,并遞給蕭妃娘娘,蕭妃娘娘便用短劍刺向自己的心口。若非臣及時出手阻攔,蕭妃娘娘此時,恐怕也沒有辦法在此配合臣解開所有的真相了吧?” 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或許便是如此。蕭妃原本以為,可以使苦rou計置成青云于死地,卻沒想到,反倒讓成青云借力打力,成功破了重重迷案,解開所有的真相。 成青云透過帳簾看向寢殿內,寢殿之內已經無法看到蕭妃的身影,而蕭妃的命運,也不再是她能夠左右和關心的。 皇帝轉身,沉聲說道:“今日一事,暫且到底,蕭妃……”他頓了頓,雙眼冷若冰霜,繼而冷漠地說道:“蕭妃,革去妃位,貶為庶民,安置于冷宮,聽候大理寺定罪處置。至于彩月……” “皇上,”南行止上前,靠近皇帝,低聲在他身前說了幾句。 皇帝輕輕點頭,遲疑一瞬,說道:“既然彩月是蕭妃侍女,又忠心耿耿,便隨蕭妃一同安置于冷宮吧?!?/br> 彩月聞言,曲身重重地跪地磕頭,“奴婢謝皇上隆恩!” 皇帝微微閉眼,轉身面對殿宇之外,皇城之上黑沉的暮色沉重而壓抑,黯淡的光影,將皇帝挺拔的身影雕鏤得僵直而單調。 他正欲離開,忽而回頭,看向殿宇內的儷貴妃,緩緩地抬起手來。 儷貴妃正起身,淡淡地看了蕭妃一眼,猶豫片刻,走到皇帝身前,將手放在他的手心中。 夕陽之下,皇帝與貴妃的身影交錯卻疏離,但殿宇之內的燈火交織綽約,將地面上兩道分離的身影映襯得纏綿朦朧。 成青云眨了眨眼。 皇帝將儷貴妃的手攏在龍袍袖口中,對她說道:“王叔,世子,今日勞累了,案情已破,真相已水落石出,大家各自散了吧。至于蕭妃……等候大理寺定罪即可?!?/br> 南澈與嘉儀公主等人紛紛起身,陸陸續續退出這宮殿,身影漸漸隱沒在暮色皇城之中。 成青云出了殿宇,便見滿庭五角楓,火紅絢爛的楓葉紛紛簌簌地落下。那絢爛濃烈的色彩,似激情燃燒的火焰,要將生命的最終時刻,燃燒得壯麗而瑰奇。 晚風輕送,將一片如火的楓葉吹落在她腳下,她俯身撿起來,抬頭便看見南行止的身影。 怡然閑適,玉立如竹。此刻他置身于如畫的圖景中,宛若畫中謫仙,似環境太虛般不真實。 “世子,”成青云起身。 “五角楓?”南行止輕輕垂眸,看著她纖細指尖捏著的一頁楓葉。 “嗯,”她輕輕點頭,“我只是想到了睿兒,若非當初在她手中發現了五角楓,恐怕這案子,會更加困難重重?!?/br> “所以,天地昭然,哪怕是一片楓葉,也會有死者臨終的控訴?!蹦闲兄篃o聲而笑,又抬頭看了看天色,問道:“走嗎?” 成青云茫然,她舉目四顧,四下已無任何人的身影。 “他已經走了,”南行止提醒她。 成青云雙眼忽而酸澀,她眨了眨眼,拼命地壓抑住眼底的濕潤,輕輕地點頭。 “若是想要去找他,隨時都可以?!蹦闲兄罐D身而走,步履沉穩平緩,地上的楓葉,隨腳步的起伏發出婆娑沙沙之聲,寧謐而溫柔。 成青云愣了愣,立即跟上。以往案情告破,她多少,都會有萬分感慨與興奮??扇缃襁@個案子,卻讓她不堪回首。 她曾以為,自己會做一個公正清明的斷案人,解開一切真相,破解一切謎團,讓每一個染上死者鮮血的人罪有應得??上缃袷屡c愿違,她違背了自己的原則。這仿佛將她本真的心撕裂了,血淋淋的批判鞭笞。 她埋頭往前走,突然額頭撞到什么,一抬頭,卻見是南行止停了下來。她沒注意,撞到了他的胸口上。 “后悔了?”南行止問道,“你若是后悔,現在去告訴皇上所有的真相,或許還來得及?!?/br> 成青云臉色一白,眼中瞬間涌出的矛盾和痛苦難以掩飾。她咬唇,澀然看著他,靜默不語。 “若是辦不到,就不要再去糾結,”南行止蹙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 “可我……心里總是不安?!背汕嘣坡暼缥抿?。 南行止冷笑,“良心不安的人,不該是你?!?/br> 成青云無言以對。她惶恐地看著他的背影,猶豫了許久,才斟酌而試探地問道:“世子是怎么知道的?”她自認為,自己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其一,蕭妃引你去她宮中的消息,你始終不肯透露?!蹦闲兄估涞卣f道,“其二,”南行止的聲音越發冰冷,“蕭妃是如何將殺死沈太妃的匕首藏在你的席位之下的,你并沒有向其他人解釋清楚?!彼D了頓,冷靜地說道:“雖然,這個環節是否破解,對整個案情也沒有多大的影響,但是……” 他意味深長地拉長了尾音,卻欲言又止。 成青云心亂如麻,稍稍站定,深深地長舒一口氣。胸腹之中的滯悶似緩和不少,她瞇眼看了看南行止的身影,不再停留遲疑,快速地與他并肩而去。 天幕暗沉,如墨般的天穹忽而有星點閃爍,刺破無邊無際的黑夜。 出得宮門,南行止的馬車穩穩停在宮門之外,夜色將馬車輪廓勾勒得華麗而雅致。 南行止上了車,將手遞給成青云,“上來?!?/br> 成青云猶豫片刻,自己撐著車轅,鉆進了馬車中,依舊如往常一樣,靠著車壁坐好。 “蕭妃會如何處置?”成青云問道。 南行止吩咐車夫駕車,半倚在軟墊之上,聞言輕輕蹙眉,說道:“恐怕暫時不會有事?!彼⑽⒉[了瞇眼,說道:“動機。蕭妃與彩月這兩人,殺害沈太妃和三公主的動機還不清楚。而且……若是蕭妃趁機給人暗中傳遞信息讓人去拙政苑偏殿的話,那么蕭妃所知道的隱秘可不少。這些至今還是謎團,皇上一定會設法查清楚?!?/br> 這倒是勾出了成青云的好奇心。她輕輕咬唇,猶豫片刻后,問道:“世子,當初你進入東偏殿,是因為發現了其他人的行蹤,還是因為也收到了紙條?” 南行止眉頭一沉,須臾之后,說道:“我是收到了紙條?!?/br> 成青云驚愕又意外,“為什么你沒有告訴我實情?” 南行止無聲一笑,“抱歉,因為當時,我也不確定你是否也收到了類似的紙條?!?/br> “我發誓!”成青云立刻舉手對天,“我真的沒有收到!我只是恰好發現了青嵐與蕭妃等人的行蹤而已?!?/br> 南行止舒朗而笑,“這點本世子倒是信?!彼麑徤鞯乜戳怂谎?,說道:“除非你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則你也會收到紙條?!?/br> “為什么?”成青云心頭一沉,躲閃著南行止犀利敏銳的眼神,“我能有什么秘密?” 南行止不置可否,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叩擊著小案,狀似隨意閑適的動作,卻仿佛敲擊在了成青云心底。 她抿唇,立刻轉移話題,問道:“世子的紙條上寫的是什么?” 南行止蹙眉,“你想知道?” 成青云頓住,不明他言語之中的深意。她定了定,說道:“其實世子不想說也無妨……” “無妨,”南行止微微搖頭,俯身靠近她耳畔,說出不過寥寥幾個字——“兇手就在東偏殿中”。 成青云茫然驚怔,竟不知該說什么好。 “若是你收到這樣的消息,你會去東偏殿嗎?”南行止問。 成青云點頭,“我雖然不信,但是會去看看??蔀槭裁?,我才是皇上欽點調查此案的人,卻沒有收到?” “這就要去問清楚了,”南行止若有所思,“何況,每一個人收到的內容是不一樣的。而且,很明顯,每一個人都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紙條上到底是什么內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