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白思雨雙眼空洞無神,聽聞白司琪的話,全身驀地一震,僵直地抬頭看著白司琪,低聲地哭泣。 “哥哥……是我自私……”她后悔無比,“我當時……只顧著自己癱瘓,只顧著自己傷心……絕望……我好后悔……好后悔沒有想過,你也會痛苦……你也會為我絕望……” 白司琪溫和一笑,抬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用手指輕輕地為她拭去淚水。 “你現在快要好了,也能夠行動自如了……”他哽咽,定了定之后,才依舊溫和地笑道:“我希望你能恢復到從前的模樣,想走就走,想跳就跳,還可以跑……這樣,我才會放心?!?/br> “可是……”白思雨抽泣,終究氣喘吁吁,無法言語??墒鞘裁?,她終究沒說清楚…… 第139章 青云受傷 正堂中央,只有白思雨和白司琪安靜的跪著,蜷縮在那小小的一隅,安靜地迎接著眾人利劍般的目光。 或許是因為僅剩的憐憫和同情,正堂之上,沒有人出言將白思雨帶走。她依舊依偎在白司琪身旁,用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不離不棄。 “所以,在朱吉被火焚燒之前,他可還活著?”成青云問白司琪。 只有白司琪自己才知道他灌朱吉毒藥的時間和分量,也只有他才知道,朱吉何時才會毒發而死。 “沒有,”白司琪回答得十分坦然,語調竟然幾分陰冷,“我估算過河豚毒發作到死亡的時間,庫房起火時,他還沒死,雖然他停止了呼吸,但是他意識依舊清醒,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被活活燒死的?!?/br> 堂上頓時駭然一片,眾人驚恐又毛骨悚然。 崔玄鏡蹙眉,也喟嘆一聲,拍下驚堂木,厲聲說道:“那兵部尚書府上庫房失火,可是你蓄意而為?” “對對……”南澤憤怒怨懟的眼神也微微收斂了,半是同情半是擔憂地看著白司琪和白思雨,他欲言又止,張了張嘴之后,望著成青云。 成青云看向刑部尚書,說道:“朱吉的尸體,在被帶回刑部尚書那一晚,化出了鬼火。鬼火從朱吉身上飄出來,以至于朱吉被燒得潰爛模糊的尸身發出幽藍色的光。隨后,尸體身上的光,竟然真的如鬼火一般,慢慢地飛升起來,甚至能夠追著人漂浮移動?!?/br> 眾人驚駭不已,目瞪口呆。有人似被嚇住,驚恐又好奇。 “鬼火?”南澤與身側一人低聲說道:“那幾天,京城之中,都在流傳朱吉身上的怨氣化為鬼火的流言。我原本以為是假的,沒想到,是真的啊……” 正堂之上驀地一驚,眾人惶恐不安,有人甚至東張西望,生怕怨氣鬼魂就在身邊。 “其實,鬼火并非少見,民間,常有行走于山間野地或者墳墓之中的人,會看見鬼火。鬼火一般是幽藍色,或者幽紅色,的確是人死后,身上的尸氣所化?!背汕嘣坡卣f道。 “尸氣?”崔玄鏡也是怔了怔,困惑地看向成青云。 “人死之后,尸體會散出氣體,”成青云蹙眉,試圖解釋清楚,她抿唇,說道:“其實民間,早就有人研究過鬼火。有典籍記載,人血為磷,死后化為尸氣,尸氣漂浮于空氣之中,由于天氣炎熱,便會燃燒,此為磷火……”她面向崔玄鏡,說道:“其實鬼火,不過是磷火而已。磷易燃,且只要溫度足夠,就能夠自燃,坊間有許多變戲法的人,會利用磷,尤其是白磷自燃的原理引火,讓人以為神奇?!?/br> “原來如此,”崔玄鏡恍然大悟,“如此說來,那庫房之中無人,又沒人進去縱火,是因為有磷火自燃的原因?” “是,”成青云點頭,隨后看向白司琪,問道:“白司琪,對于我這個推測,你可有異議?” 白司琪驚愕又訝然,不可置信地看著成青云,“我以為……我會做得天衣無縫……”他微微瞇了瞇眼,“哪怕我殺害朱吉的罪行敗露,我也以為,不會有人揭露得了朱吉被燒死的原因……”他苦笑,“我沒想到,你不但能夠查出他是中了河豚毒而死,你竟然連縱火的方式和原因都能查出來?!?/br> 成青云悲憫地看著他,輕聲說道:“或許冥冥之中,因果早就注定。朱吉的尸體化出鬼火,其實正是因為你在他身上灑了磷粉的緣故?!彼吐曊f道:“蔣老夫人大壽那兩日,正是秋伏天,天氣炎熱,所以磷粉能夠自燃。而朱吉身上的磷粉,或許并沒有燃燒干凈,他的尸體被抬到刑部停尸房那晚,天氣悶熱,停尸房中不通風,所以他身上殘留的磷粉自燃了。這便是尸體會發光,且化出鬼火的原因……” 白司琪愣住,好一會兒之后,才了然地搖頭而笑,“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事已至此,朱吉被害一案,水落石出。上首的三位長官快速讓人重新擬好供詞,整理好。 崔玄鏡拍下驚堂木,冷厲地看著白司琪,喝道:“罪犯白司琪,殺害朱吉,罪行屬實,罪無可恕,罪證俱在,你可認罪?” 白司琪終于沉默,依偎在他身旁的白思雨全身瑟瑟發抖,臉色卻緩緩地平靜下來,睜著一雙明澈的雙眼,靜靜地看著成青云。那雙明凈的眼眸,看得成青云心頭發慌。 成青云定了片刻,移開目光。 “是,”白司琪抬起頭來,冷靜如常的看著崔玄鏡,聲音果斷篤定。 崔玄鏡松一口氣,讓人將供詞拿給白司琪,讓他認罪畫押。 白司琪拿起筆,行云流水地寫下自己的姓名,锨了手印。靜默地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片刻之后,他緩緩地抬頭,看向成青云,懇求地說道:“成大人,我小妹,不過是一時糊涂,才不顧后果來替我頂罪……請你看在她一片拳拳之情上,寬恕她的罪行……” 成青云定住,并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本朝律令嚴苛,無端替人頂罪,擾亂案情,擾亂公堂,自然是要定罪的。她無法改變律令,更無法答應白司琪的請求,為難又局促之后,只好求助地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眸色微斂,片刻后,輕輕地點點頭。他看向崔玄鏡,崔玄鏡會意,說道:“白思雨本就不是兇手,自然不會治罪?!蓖庾尠姿加暾J罪,也不過是想要刺激白司琪主動認罪伏法而已,如今目的已經達到,自然沒有必要再對這對可憐的兄妹落井下石。 白司琪重重地磕頭,“多謝大人!” 崔玄鏡正欲讓人將白司琪與白思雨兩人帶下去,白思雨忽然抬頭,看向成青云,她輕聲說道:“成大人,多謝成大人,只是……”她輕輕咬唇,“我還有個秘密,想要單獨告訴成大人,還請大人俯身下來,我告訴你……” “什么秘密?”成青云狐疑,這樁樁件件的案子,若是白思雨到最后不主動來頂罪的話,白思雨就是一個從頭到尾置身事外的人。 “大人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我哥哥殺了人的嗎?”白思雨說道。 成青云詫異,便俯下身去,想要聽她說話。她剛剛俯身,卻聽見身后有人厲聲喝道:“小心!” 話音未落,成青云只感覺一道銳利的疼痛從頸部劃到臉部,尖銳而刺痛。她立刻逼身躲閃,身后有人快速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身后擋住。 她定住,才發現南行止已躍身而至,擋在她身前。而成青嵐,竟是一把奪過了白思雨手中的一枚生銹的鐵釘,鐵釘之上,還掛著些許鮮紅的血跡…… 白思雨絕望又憤怒,憤怒哀戚地看著成青云,誰也不會想到,她這么一個癱瘓行動不便的弱女子,會在最后關頭,用不知何時藏起來的生銹鐵釘,劃傷主審此案的成青云。 “放肆!”崔玄鏡驚得險些拍案而起,他驚慌失措地起身,立刻讓衙役來將白司琪與白思雨兄妹控制住?!翱裢?,事到如今還不知悔改,竟然當中傷害朝廷命官!” 幾個衙役立刻上前,要拿下白思雨,他們猶如猛獸圍困弱小的獵物般困住白思雨與白司琪。白思雨臉色雖然慘白,被白司琪護著,神色不變,只是緊緊地抓住他的臂膀,憤恨怨懟地怒視著成青云。 “成大人!”白司琪正欲說話為白思雨求情,突然一道似凌空而來的聲音打斷了他—— “帶下去!”南行止厲聲喝道,語調冷若冰霜、不容得任何人反抗和質疑。 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南行止立刻轉身,從袖中拿出干凈的手絹,輕輕地為成青云擦拭臉上的血跡。 白思雨手中的鐵釘從下而上揚起,劃過她的脖子,再而上劃過右臉。她白皙的臉上綻開一道長而細的口子,如同白皙的花蕊之上如血般絢爛的紋理。 她下意識偏開臉躲閃,南行止用手扣住她的后腦,一邊吩咐人去拿藥。 白思雨與白司琪被衙役押了下去,成青云用眼角的余光追隨著他們二人的身影。在兩道身影即將出門之時,她看見回頭的白思雨,白思雨眼中,竟是絕望和蒼涼,還有無助與愁怨…… “沒事吧?”一道身影擋住了正堂門外投射而來的光,她微微抬頭,看著走過來的成青嵐,輕輕地搖頭。 成青嵐略微蹙眉,說道:“這道傷有些長,回去之后好好上藥?!彼p輕一嘆,“好在你身上從來不會留疤的,仔細些不要感染,很快就好了?!?/br> 成青云點點頭,若有所思。 止住血之后,南行止又換了一張手絹,成青云退后一步,說道:“世子,血已經止住了,不必麻煩了?!?/br> 南行止臉色陰沉,手微微一頓之后,將手絹放回袖中。 “世子……”崔玄鏡恭身走到南行止身前,斟酌地問道:“這……成員外郎受了傷,可還能繼續審案?” “要審,”成青云搶在南行止之前回答,“我不過是受了些小傷,當然還可以繼續審案?!?/br> 那道傷劃過臉部,說話時牽動傷口,隱隱作痛。她躲閃著南行止的目光,也不知是南行止的眼神太過凌冽,還是因為自己不想將丑陋的傷口暴露在他眼前…… 第140章 繼續審案 日影當空,秋末強烈的光線照射進大理寺正堂,陽光耀眼又讓人眩暈。 成青云站在正堂中央,看著一旁的南行止身上,那些被窗欞分割過的細碎斑駁的光影,恨不得將自己受傷的臉隱沒在陰影之中。 “哎呀……”南澤起身,湊近了來看成青云的臉,“這樣長的傷口,該不會破相吧?”他同情的哀嘆幾聲,“青云,你也算是個美人兒,長得英俊雋秀,可別被這傷給毀了……”他癟癟嘴,“都說最毒婦人心,那白思雨,白長了一副漂亮的模樣。她會不會是嫉妒你的美貌,所以才劃傷你的臉?” 成青云沉默望天,無言以對。 “還好白思雨力氣小,只是傷了你的些許皮rou,要是傷口再深一些,恐怕……就算是神醫在世,也難以補救了?!蹦蠞衫^續好心的落井下石。 這話一出,眾人也紛紛看向成青云,心里不由得默默惋惜。成青云的確是生得一副清秀俊朗的模樣,甚至比象姑館的清倌更有風韻,尤其是方才斷案的那種氣勢,柔中帶剛,自有一份不可侵犯的風度。若是真的破相了,那真就可惜了。 “無妨,”南行止卻輕聲說道,“平王叔最善醫理,我定會讓他將青云治好?!?/br> 成青云摸了摸臉上的傷口,有些發燙。其實,有傷無傷,于她來說,并沒有多大的影響,她的偽裝術,足以遮掩臉上的瑕疵和傷痕。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抬起頭,看向崔玄鏡,說道:“大人,繼續審案吧?!?/br> 此刻已經快到午時,自然是盡快審理完畢最好。崔玄鏡重新回到上首坐好,準備開始繼續審理案情。 南澤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輕聲問南行止,“案情不是審理完了嗎?白司琪也認罪了,怎么還要繼續審?” 南行止蹙眉看著他,捏緊袖中沾血的手絹,說道:“這段時間,一連發生了幾起案子,這些案子,看似無關,實則都是環環相連的。審理完一個案子,才好繼續往下審第二個案子?!?/br> 南澤思索了片刻,才輕輕地點頭,“哦,原來是這樣啊?!彼俗?,正色看向崔玄鏡。 崔玄鏡依舊將主審的權利交給成青云。成青云行禮,說道:“大人,此案關系到兵部尚書府,還請大人將兵部尚書夫人請來?!?/br> “成員外郎,”兵部尚書蔣洵不悅地看向成青云,“此案雖然關乎蔣府,但我的夫人是一介女流,不宜在大庭廣眾下拋頭露面,若是大人有何疑慮,只管問本官就好,何必再叫本官的夫人?” “大人有所不知,”成青云冷而靜地看著蔣洵,神態還算恭敬,“此案線索很多,而且牽涉到蔣夫人,有些疑問,只怕是只有蔣夫人才知道,所以還請大人將蔣夫人請來,以便盡早破案。我相信,蔣尚書也希望盡快偵破蔣老夫人被害一案?!?/br> 蔣洵正欲說話,南行止起身,看向他,說道:“蔣尚書,凡是與本案有關的人,都必須在場協助查案,還希望尚書大人包涵?!?/br> 蔣洵雙眼之下的青黑微微的顫抖著,片刻之后,他的臉僵住,沉聲說道:“如此,但聽世子吩咐?!?/br> 崔玄鏡立即派人兵部尚書府請蔣夫人。 蔣洵慢慢地坐回位置上,身體一半沒入陰暗之中,他眼眶僵冷,眼珠一動不動,猶如入定。 身旁的蔣子逸似有些不安,不時探身看向門外,不時看向蔣洵,似是想與他說話,卻欲言又止。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蔣夫人便被請了過來。蔣夫人面色寧和,行動平穩端然,一身素色,溫婉素雅。 進入正堂之后,她稍稍停住,四處看了看,這才走到正堂中央,向三法司的三位長官行禮。 “夫人不必多禮,”崔玄鏡與蔣洵畢竟是同僚,對蔣洵的夫人也還算客氣,免了蔣夫人的禮之后,讓人為蔣夫人搬凳子。 蔣夫人從容不迫地走過去坐下,抬眼看了看蔣子逸。 蔣子逸恭敬地叫了她一聲“娘”,她微微地點頭,沒有多言。 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崔玄鏡這才示意成青云開始審案。 成青云靜立在中央,日光在她身上鍍上一層薄薄的光影。她沉默片刻,思索著,卻還未組織好語言。 蔣洵似有些不耐,蹙眉說道:“成員外郎,”他聲音雖然帶著些許蒼老和沉重,但依舊有身為權貴的魄力,“你與刑部的人,都說家母是被人害死,一開始老夫實在不信?!彼⑽⒉[眼,說道:“直到你和刑部的人來為家母看過了尸身,確定她在臨死前,被人捆綁過。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證明家母是死于謀害?可對?” “的確,”成青云找回幾分神智,篤定地點頭,“蔣老夫人手腕和腳踝之上,有被人捆綁過的尸斑,的確不能證明老夫人是被人謀害。因為老夫人的身上,并沒有致命的傷痕。而老夫人,的確上了年紀,總有些老年病……說是會壽終正寢,也不為過?!?/br>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證明家母是死于謀害?”蔣洵帶著幾分逼迫,問道。 成青云面不改色,沉著地與蔣洵對視,說道:“此案,也的確牽連眾多,若是往近了說,恐怕要從蔣老夫人大壽那日說起?!?/br> 蔣洵蹙眉,端坐如鐘,他神色疲憊,可眼神依舊銳利,微微閃著犀利的光,靜而直的望著成青云。 成青云與他對視片刻,目光轉向蔣子逸,蔣子逸稍稍一僵,很快讓自己鎮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