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南行止走在她前頭,拉住她的手,“尸體已經被刑部的人帶回刑部停尸房了,”他說道,“如今的線索,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在這蔣府之中,最好不要再多透露了?!?/br> 她端著水,鎮靜了片刻,輕輕的點點頭。 蔣府之內漸漸安靜下來,可依舊難掩恐慌和余悸,或許在這深宅深處,有無數的人會徹夜難眠,擔驚受怕地想著今日遭遇的一切。 成青云與南行止下了游廊,庫房之內的庭院之中,已經沒有多少人了,連蔣洵也不知去了何處,只留下蔣子逸與管家。 她一眼就看到了還站在庭院之中的成青嵐。 成青嵐一席深衣,輕垂玉樹,靜靜地站在一旁,蔣子逸正凝沉地與他說著什么,他只是偶爾回一兩句,似是在安撫。 “成侍郎,你還沒走嗎?”成青云走過去,問道。 成青嵐轉頭看著她,輕聲說道:“這就走了,你……不如我送你回去?” 成青云想著兩人也順路,正好一會兒可以一同出府,卻不想南行止說道:“此案還未曾了解,待會兒青云還要去刑部查看。夜色已深,成侍郎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br> 成青嵐不動聲色一笑,轉身向蔣子逸告辭,蔣子逸立即讓人送他出府,他這才離開。 那人衣衫落拓清俊,背影漸漸消沒在夜色之中。成青云忽然心頭柔軟而凝沉,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日她親眼看著青嵐騎馬離開,頭也不回,片刻之后,就消失在青山疊嶂之中。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她當時離開蜀郡,頗為艱難,想來,青嵐曾經獨自決然離去時,也與她一樣。 “又不是永別,何必做出這副模樣?”南行止的聲音沉沉地落在耳畔。 成青云一驚,微微垂下頭,將手中的清水端到花園旁倒掉,這才對他說道:“世子,走吧?!?/br>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聞輕嘆,淡淡的光,似也照不清她到底有幾分落寞與坦然。 他先行一步,走在前面,她自會跟上。 走出一段距離之后,他忽然停住,回頭看著她。她果然安靜的跟著他,亦步亦趨。 “世子?”成青云抬起頭來看著他,“怎么了?” 他不由得訕然一笑,無奈地搖頭,“沒什么,”他看進她眼眸中,說道:“你不必走在我后面,這樣……若是我想與你說話,會不方便?!?/br> 成青云側首,疑惑。 “走在我身邊就好?!彼f道。 成青云定了定,見他似乎是特意停下來等著自己,便上前一步,與他并肩而行。 疏影橫斜,兩人衣袂隨風輕舞,隨光影闌珊搖曳。 她走在他身旁,兩人靜默無言,卻走得平穩安然。此時,她抬頭看向這陌生的蔣府前方,深深的游廊,忽然覺得,若是有一人相伴而行,似乎也不錯。 …… 此時已過亥時,京城之中,千家萬戶的燈火漸漸消沒在朦朦夜色之中,深巷街道,只聽聞偶爾窸窣的人聲和貓狗的叫喚聲。 出了蔣府,只剩下南行止的馬車在府外等候,蔣府門外,依舊掛著彩綢,紅火的燈籠,暈紅的燈光,如同紅綃紗賬一般,籠罩著走出來的一對人影。 成青云略略低頭,發現那紅色輕紗般的燈火覆在南行止的衣袂上,將他柔軟象牙白的錦衣照得溫柔旖旎。 車夫見兩人出來,立即跳下車來,將車門打開。 南行止上了車,伸手將成青云也拉上去。 成青云上車后坐好,靠著車壁端然坐好,可畢竟經歷一番波折,她靠著車壁,隨著馬車轔轔而行,不由得放松下來。 “尸體已經被帶回刑部了嗎?”成青云問道。 南行止點亮馬車之內的琉璃燈盞,燈光在車內彌散開,瞬間將馬車照得舒適明亮。四野之中,夜晚的冷風吹過京城,馬車之內暖香淡淡,溫暖怡人。 “那人是中毒而死,但還不知到底是什么毒,我明日去刑部,再細細查看一番,將那毒提取出來?!背汕嘣普f道。 南行止并沒有說話。 成青云掀開馬車車簾,見街道兩旁萬家燈火徐徐后退,又辨別了馬車行駛的方向,稍稍一怔之后,放下車簾,“世子,你先回瑞親王府嗎?” 南行止緩緩地看向她,說道:“今晚你便現在王府住一晚,此時已快過亥時,若是先送你回去,未免太奔波了?!币娝胍f話,他立即截斷,“本世子累了,不想多此一舉?!?/br> 成青云啞口無言,總不好在這個時候讓車夫改道送自己回去。她低下頭,聽著馬車車輪和轱轆轉動的聲音,漸漸聽得路面的聲音越發平靜,馬車顛簸也平緩了些,便知道快到王府了。 馬車在王府門前停下,門房立刻出門迎接,停好車馬。 成青云與南行止一同入了府,綠黛立即迎候出來。 “母妃休息了嗎?”南行止一邊向自己的庭院走,一邊說道。 綠黛緊隨其后,轉頭看了成青云一眼,回答南行止地問題,“王妃已經睡下了,不過,睡前讓人來問了幾次。奴婢只說世子還在蔣府祝壽,沒有回來?!?/br> 南行止淡淡地“嗯”了一聲,吩咐綠黛為成青云準備休息的臥房。 第98章 依依庭院 風入庭院,浮香繞庭,南行止的庭院之中,一盞盞宮燈在游廊屋檐之下輕輕搖曳,燈光被風致疏影篩過,姍姍朦朧。 成青云由綠黛領著,進入往常住過的臥房,臥房在南行止臥房之側,離得不遠,推開門窗,便能清晰地看見南行止臥房之中,燈火依舊亮著。 她收拾梳洗了一番,找了面鏡子,照了照臉色。 改變容貌的妝容是三天前畫上的,用了藥物調制,不易褪色,只是三五天之后,若沾了水,恐怕顏色會褪去。她靠近燭火,仔細看了看,并沒有察覺不妥,才稍稍放心入睡。 或許是換了床,又或許是最近發生的離奇事情太多,雖然身體疲憊,可依舊難以入睡。 思緒清醒的夜晚,總免不了胡思亂想。這瑞親王府,或許是她見過的最安靜的府邸。除了初入瑞親王府的那一場喪禮。 南行止之父瑞親王,曾經與禹王一樣,同樣是先皇身邊最親近信任的人??捎硗鯀s被先皇猜忌,終究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而瑞親王,卻在先皇病重之時,肩負監國重責,甚至在新皇登基之后,與攝政王無異。 當初禹王位高煊赫,榮極一時,卻終究一落千丈,慘淡收場。 而瑞親王,雖得先皇信任,和深得新皇信賴,卻依舊在最榮耀之時,遭人暗算,死得不明不白。 瑞親王已經去世將近三個月,京城之中,早已是另一番天地,可關于他被謀害的線索,卻絲毫不見進展。 那座曾經被天雷劈中的天牢,也在修復新建,想要尋找的線索和痕跡,恐怕也沒有了。 她翻了個身,不再多想,閉上眼睛養神。 她不知自己何時睡著的,次日清晨醒來時,已過了卯時,南行止已經上朝去了。 似是聽見房內有動靜,門外的侍女才推門進來,掀起簾子,將梳洗的用品和早點等物放在桌上。 成青云梳好頭,穿好衣裳,見桌上放著的是一碟子煎餅,還有糯米糕,以及一碗紅棗茶,蓮子粥,以及兩個雞蛋。 她饑腸轆轆,拿了煎餅,啃了幾口,喝一口粥。 這煎餅的味道,倒是很像街上攤販上賣的胡餅,口感松脆酥軟,咬一口,干脆的面餅撲簌簌地掉落,飽滿香味灌了滿口。 “先生,還是要多喝一些紅棗茶和蓮子粥才好?!本G黛站在一旁伺候,“世子特意說過了,先生一定會貪嘴吃煎餅,這樣對脾胃不好?!?/br> 成青云蹙眉,“我吃什么他也管?” 綠黛一臉正色,“世子說,這是王府,先生吃的是王府的東西,住的是王府的房子,自然要聽世子的?!?/br> 這就是所謂的吃人嘴軟吧? 成青云放下煎餅,用筷子點了點,“既然讓我喝粥喝紅棗茶,為什么還為我準備煎餅?” 綠黛但笑不語,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成青云不再貪嘴,也知道那煎餅雖然好吃,但吃多了會上火,蓮子粥下火,紅棗益氣補血,多吃些沒壞處。 吃過早膳,成青云在院子里等南行止上朝回來,其后好一起去刑部查看那具尸體,并等待刑部查清那具尸體的真實身份。 她隨手拿了一本手札,寫寫畫畫,線條在紙頁上勾來畫去。 庭院之中,偶爾有鳥飛來,在草地上蹦跳著啄東西吃,或者落在涼亭的欄桿之上,松松羽毛。 成青云放下手札,想要伸手趁欄桿上的鳥不注意,摸一摸那鳥的毛,卻不想,那只鳥頭一偏,飛走了。 她不甘心地看著那只鳥飛到月拱門處,偏看見一襲深衣的男人。 男人神色清淺,目光溫和。那身深衣輕垂迤邐,安靜地站在月拱門之外,月拱門似框住一幅精妙的圖景,一時讓成青云恍然。 成青云連忙起身,拱手向那男人行禮,“王子?!?/br> 那人正是南行止的庶兄——南行章。 那只鳥,深藍色的羽毛,在淡淡微光晨曦之中,泛著如玉般的光澤,在南行章頭上飛舞盤旋了片刻之后,落在他的手中。 那鳥似頗通人性,站在他手中,用圓乎乎的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手指。 南行章猶如畫中的青竹,站得挺立,那身寬松的深衣,如煙似霧一般,將他裝束得宛若謫仙,好像要隨時羽化而去。他看向成青云,說道:“先生不必多禮?!?/br> 綠黛聽見他的聲音,連忙迎出門,“王子,世子出府上朝了,不知王子來是為何事?” 南行章摸了摸手中鳥兒的毛,寵溺地笑了笑,“也無甚大事,只是清早起來遛鳥,卻不知這鳥兒太活躍了,飛到了這里,便尋過來了?!彼麑⑹种械镍B兒抬了抬,對成青云說道:“我這鳥兒,叫做深衣。先生好像很喜歡?!?/br> 成青云愣了愣,“在下只是覺得這鳥兒很可愛,并不知道這是王子的鳥?!?/br> “我也是新得的,”南行章輕聲一笑,對綠黛說道:“不知行之這段時間,在看什么書?” 綠黛說:“世子大多時候,都在看各地的邸報和奏書,很少有時間看書了?!?/br> “我聽聞,他有典藏的詩集絕本,不如借我看看吧?!?/br> 綠黛行禮,立即進了書房,為他找書去。 而南行章卻依舊站在月拱門外,似乎并沒有進庭院的意思。成青云狐疑地看著他,一時又找不到話與他聊,驀地很是尷尬和窘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綠黛很快拿了書出來,成青云掃了一眼,見果然是絕本,不過那書頁簇新,似乎還沒有被翻閱過。 南行章拿了書之后,便離開了,那只叫做深衣的藍鳥一直跟隨他,在他身側繾綣地飛著。 成青云見他走之后,看向綠黛,“他是如何知道世子有絕本的?” 綠黛說道:“王子曾經見世子看過?!?/br> 成青云蹙眉,狐疑地看著她,“可你方才拿的那本,分明是嶄新的,并不像被人翻閱過?!?/br> “世子看書,總喜歡一次入很多本,一些拿來送人,一本自己看,另一本寫上注釋見解?!本G黛輕描淡寫地說道:“寫上了注釋的書,世子是不會給人看,也不會送人的?!?/br> “為何?”成青云暗自感嘆南行止真有錢。 “世子寫不同的東西,會用不同的字體。比如書寫平常的書信與奏折,會用行楷,可若是注釋以及其他的,就用隸書或者草書。為避免有心人刻意模仿他的字跡,所以他通常不會將帶有特殊筆記的書本借人?!?/br> “原來如此,”成青云恍然大悟,原來在這水深火熱風云詭譎的京城之中,連寫字都要這樣小心翼翼籌謀算計。她從三歲開始練字,卻只會寫簡單的楷書和行書,哪里會像南行止那樣,為避免有人刻意模仿其筆跡而練許多的字體…… 想到方才站在月拱門外的南行章,她忽然起了幾分好奇,問道:“世子與王子的關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