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刑部尚書心跳猛地加速,終于忍不住開口,還算是溫和地說道:“員外郎,尸體不可隨意毀壞,何況,仵作還未驗尸,若是毀壞了尸體,仵作也不好查清……” “我就是仵作,”成青云不悅地打斷他的話,“尚書大人,下官在蜀郡時,曾見過各種各樣的尸體,也驗過各種各樣的尸體,還從未驗錯過。這不過是一具燒焦的尸體,我能夠獨自檢驗,況且,下官只是想要找出尸體的口鼻,并不想毀壞尸體?!?/br> 第96章 死于非命 夜色漸濃,兵部尚書府之中,清風徐徐,疏影婆娑。 涼風之中帶著燒焦的氣息,婆娑的樹影嶙峋峭楞,冷峻清寒。 成青云略略地看了刑部尚書一眼,短劍已經落在尸體的頭顱之上。那面目全非的尸體,面目被燒得血rou模糊,五官潰爛,口鼻上的血rou化成rou糜黏在一起,若是不用短劍割開口鼻,恐怕根本就無法檢查尸體口鼻之內的情況。 她下刀很準,很快,很利!血rou模糊潰爛的尸體面部,隱約可以看見開了一道細細的口子。成青云連忙抬手,說道:“燈?!?/br> 南行止神色自若地將手中的琉璃燈盞放在她的手中,順手輕輕地抬了抬她的手背,似擔憂她太過投入驗尸,會拿不穩燈盞。 一直沉默不語的成青嵐微微瞇了瞇眼,神色淡漠地看著那盞此時明亮如月色皎然的琉璃燈。 燈光緩緩下降,再一次照亮尸體,也照亮成青云冷靜卻專注的眉眼。她輕輕蹙眉,專注認真的眼眸清湛澄澈。 “水和筆準備好了嗎?”她問道。 在門外端著水和筆的侍女聞言,也不敢走進來,成青嵐見狀,將筆和那碗清水拿過去。 他走到成青云身旁,成青云轉過身,抬手拿筆,卻發現竟然是他,微微驚怔片刻之后,又恢復如初。 她拿起筆,沾了些清水,將筆遞給刑部尚書,說道:“尚書大人,待會兒下官撬開這尸體的口,你用筆刷一刷死者的口和咽喉?!?/br> 刑部尚書臉色不虞,可也不敢懈怠,接過筆。 南行止俯身,將燈盞從她手中拿過來,這一盞琉璃燈,似乎成了這他與她之間無形的聯系和牽絆。她一旦進入驗尸狀態,便全神貫注,心無旁騖,恐怕都難以注意到其他的人和事。 成青云就著那燈光,小心翼翼地用短劍打開死者的唇,開了個能容得下筆探進去的寬度之后,刑部尚書立刻輕柔地用毛筆刷洗死者口鼻,隨后將毛筆輕輕地在清水之中沖洗。 如此反復多次之后,將死者口鼻和咽喉都清刷一遍。成青云檢查那碗清水,并未見有碳末和渾濁。 “死者口鼻之內,并未曾見到碳末渾濁之物,說明死者在被火燒時,已經停止呼吸,或許已經死亡?!背汕嘣频卣f道。 一霎寂靜,她一句話,一錘定音,將這起火災,定義成了一場謀殺! 這具尸體,或許是在死后,被人搬到這庫房之中,隨后庫房失火。 而縱火的人,或許就是兇手,縱火的原因…… “到底是意外失火,還是有人縱火,還未可知?!背汕嘣破鹕?,理了理身上的衣袂,看向庫房之外,“我需要查清當時看守庫房的人,以及失火前后府內的人的行蹤?!?/br> 眾人面面相覷,成青云已經出了庫房,庫房隨之也被刑部尚書封鎖,在刑部的人來之前,不得隨意進入。 幾人并未走遠,而是就在庫房之外,成青云開口發問:“當時,庫房失火時,有誰在看守庫房,可曾看見誰進入了庫房之中?” 管家立刻將兩個小廝叫了出來,那兩個小廝渾身被水濕透,臉色蒼白。 聽見成青云發問,兩個人已經戰戰兢兢,畏畏縮縮地跪倒在成青云面前,身體跪伏得極低,不敢抬頭。 “我問你們,當時失火時,你們在哪兒?” 其中一位小廝低聲說道:“回回大人……奴婢,奴婢當時在正廳外面?!?/br> “你既然負責看守庫房,為何會跑到正廳去?”成青云問。 小廝身體一抖,吞吞吐吐,總算開口說道:“奴婢……奴婢聽聞正廳內,有樓三娘跳舞,所以所以好奇……想要看看?!?/br> 蔣洵與蔣府管家頓時慍怒,那小廝立刻說道:“但是奴婢在去看之前,將庫房檢查了一遍,不敢懈怠,而且奴婢還將庫房的門窗都鎖好了,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出入!” “是!”另一位小廝也磕頭,“奴婢發現庫房失火時,庫房的門還是鎖好的,是奴婢用鑰匙,將庫房的門打開,這才能進人救火……奴婢說得全是實話,不敢隱瞞??!” 庫房之中擺放的皆是蔣老夫人的壽禮,價值千金,肯定會嚴加把守,門窗定會鎖好,不會讓人隨意出入。 成青云蹙眉,若有所思,看向蔣府管家,問道:“管家,搬運壽禮進入庫房時,可曾有人進去之后沒有出來,或者,可有不明的東西被搬運進去?” 管家搖頭,篤定的說道:“沒有!奴婢可是從頭到尾,唱一份禮,就搬一份禮進去,搬運壽禮的,都是蔣府內的人,他們搬得很是小心,不敢讓壽禮有任何損傷。何況,搬完之后,將壽禮擺放整齊便立刻出來,不敢久留。奴婢只讓這兩位小廝看守在庫房門口,庫房的門窗,的確是鎖好的,而且十分結實,不可能有人可以進入?!彼硕?,“就算有人偷偷進入,想要破開門窗,一定會花時間,而且弄出動靜,府內的人不可能發現不了!” 聞言,成青云立刻檢查庫房的門窗。 庫房只有一扇門,一扇窗,門窗結實,只被大火燒焦燒黑,但依舊牢固且,并沒有發現被人撬動的痕跡,而且,門窗在顯眼處,若是有人進入,很容易被發現。但是,當時府內的人大多都在看樓三娘跳舞,故而去了正廳。 這庫房周圍或許人少,而且,借著夜色,也有可有會開鎖的高手,輕易將尸體搬進庫房之中,隨后縱火,趁著火后慌亂、趁著黑色離開。 成青云回到庫房之前的院落之內,與南行止對視一眼。 微風徐來,南行止寬松的衣袖當風而起。隔著淡淡的夜色,他也能感受到成青云眼底的敏銳和稍稍的失落。事到如今,她查到了線索,明明抽似剝繭,好像能觸摸到真相了,可那真相,卻遠遠隔著山,隔著霧。 恰在此時,蔣府之內,各院子之中清點好了人數,再一次報過來。 “府上的確沒有少任何人,”蔣洵拱手向南行止行禮,“世子,這尸體,或許并不是下官府上的人?!?/br> 成青云微微瞇了瞇眼,問道:“會不會是今日前來祝壽的人?” 若那尸體不是蔣府的人,那么今日為慶祝蔣老夫人大壽,進進出出這么多人,或許便是這些人當中,有人遭了難,被殺害之后,燒毀尸體。 今日前來祝壽的人,不是達觀貴人,就是京城之中的名流,不管是哪一個人遇害,蔣府都難以避免這場復雜又詭異的風波了。 蔣洵的臉色陡然暗了幾分,卻還算是平靜,立刻讓人去查今日前來的客人。 “今日來的人,都是帶了隨從的,若是自家主人還未從蔣府之中出去,恐怕也早就派人來詢問了?!背汕嘣屏⒖谭穸诉@個猜想,淡漠地說道:“這死者,是前來祝壽的人可能性不大?!?/br> 氣氛頓時又降了幾分,黑夜之中,驀地讓人感受陰冷森寒。 管家突然走向蔣洵,在他耳邊輕聲低語。 雖然無法聽見兩人到底在說什么,可是那欲蓋彌彰的動作讓人不得不起疑。南行止厲眼看向蔣洵,問道:“蔣尚書,你可還有其他的事情隱瞞?” 蔣洵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又輕聲一嘆,說道:“世子,的確不是下官故意隱瞞,只是,下官與管家也方才才想到,府上的確少了一人?!?/br> “既然少了人,為何一開始不說明白,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隱瞞!”南行止聲音冷肅凝然,讓人不寒而栗。 “不……”蔣洵立即搖頭,“并非下官有意隱瞞,而是那不在府上的人,這兩日都不在府中?!彼D了頓,又解釋道:“下官的貼身侍從朱吉,這兩日稱病,不便在府中伺候,下官便讓他回家中養病,待病好了之后才來府中。只是……這兩日,也未曾聽見他病好,所以想來他還未曾回到府中。下官這才以為,那尸體,并不是……” 那具尸體已經燒得不可辨認,的確無法判定身份,若是按照蔣洵的說法,朱吉這兩日并沒有在府上,那么尸體也不可能是朱吉。 朱吉? 成青云突然想到在正廳外走廊之中聽到的小廝的閑言碎語,這兩日朱吉的確不在蔣府之中,蔣洵并沒有說謊。 她不再多言,若有所思。 庫房緊閉,門窗完好,搬運壽禮入庫房時,也有人盯著,并不會有可疑的人進入庫房之中。 那么,尸體是如何出現在庫房里的?火又是如何燒起來的?是否有人縱火? 正思索間,又聽到有人來報,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經到了,南行止立即讓人進來,檢查這府中每一個人,并嚴格盤查接觸過庫房的所有人。 刑部尚書帶著人進入庫房,將庫房之中的尸體和可疑物都提取出來,小心翼翼地留證檢查。 成青云也隨之進入庫房之中,再仔細查看了一遍,見有仵作小心翼翼地搬移尸體,她連忙將放在地上的那晚清水端起來。 “走吧,”南行止在她身后輕聲說道:“今日已經忙碌了大半夜,這府中我會讓人繼續盯著?!?/br> 成青云遂與他一同出了庫房。 第97章 花影弄月 秋伏天,入了夜,天依舊有些悶熱,只偶爾清風徐來,送來飄繆涼爽。 京城錯落的閣樓瓦舍,在朦朧的夜色之中起伏,依舊壯闊巍峨,繁華寧靜。 蔣府院落之中,侍女與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在來往忙碌,有條不紊。 “兵部尚書府中,起了大火,發現尸體,這時怕是隱瞞不住了。何況還驚動了大理寺和刑部,明日朝堂與京城之中,怕是會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背汕嘣婆c南行止繞過庭院,走上游廊。 她靠在游廊欄桿之上,還端著那碗刷過毛筆的清水,風起,吹得那碗蕩漾著燈光旖旎的水,泛起柔和粼粼的漣漪。 “你可有線索?”南行止看著她,此時夜色已深,她卻依舊神采奕奕,絲毫不見疲憊與松懈。那雙漆黑的眼眸依舊清明澄澈,靈動地思索著。 “第一,查清尸體的身份,第二……去朱吉家看看?!彼p輕蹙著眉,潔白的牙齒輕輕地咬著下唇,“其次,這次的事情,與蔣府之中的其他古怪會不會有聯系……比如,一年前的碎尸?!?/br> 南行止輕輕挑眉,疏懶的神色略微收斂。 “第三……朱吉,或許與白司琪的meimei白思雨有關?!背汕嘣茖⒃谟卫壬下牭降脑拰δ闲兄拐f了一遍。 南行止不置可否,“雖然暫時看不出是什么聯系,但總會查出線索,”他輕輕一嘆,轉頭看了看庫房之處。 “今日太晚了,先回去休息吧?!彼f道。 不說還好,一說疲憊,成青云驀地察覺有些困倦。她定了定神,看了看手中的碗。起身時,發現欄桿之下有一行螞蟻在爬。 “這群螞蟻,這么晚了還在搬東西呢?!彼紫律?,看著那行螞蟻,排成一行細線,繞著欄桿爬行。 這游廊旁,有一株花,雖然花還未盛放,但零星打了些骨朵兒,骨朵兒落在地上,花蜜吸引了螞蟻,這些小小的螞蟻,扛著花瓣,艱難的前行著。 成青云起了幾分玩心,將手中的清水微微傾斜,水灑了些出來,將排成細線的螞蟻沖亂,螞蟻頓時驚慌失措,四處驚散逃走。 “呵呵……”她輕笑,正要再倒水,南行止不由得哂笑,“那螞蟻又沒惹你,你何苦這樣驚擾它們?” “我樂意,”成青云再倒了些水,把后面地上的螞蟻也沖散了,“我在蜀郡時,經常這樣,沖螞蟻窩?!?/br> 庫房那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還沒有過來稟報,想來是還沒有發現。他干脆與她并排蹲下身來,就著游廊上的燈光,看著地上四處亂爬的螞蟻。 “咦……”成青云低頭興致勃勃地玩螞蟻,忽然間驚疑一聲。 “怎么了?”南行止問道。 “這螞蟻不對,”成青云撿起一根樹枝,輕輕地撥了撥幾只螞蟻,螞蟻身上沾了水,但還能行動,可這沾了水的螞蟻,卻全身抽搐,細腿發抖,細小的身體也慢慢地蜷縮在一起。其他在地上被水潑到的螞蟻,也是越爬越慢,最后癱倒在地上,細腿發抖,癱軟不動了。 她呼吸一滯,呆怔地看著手中的清水,再一次將水澆到其他爬行的螞蟻身上。 螞蟻很快動彈不了了…… “有銀針嗎?”成青云立即對南行止說道。 南行止并沒有隨身攜帶銀針,當即將頭上束發用的銀簪拔了下來,遞給成青云。 成青云毫不猶豫地接過來,也不管那銀簪是否價值連城,當即丟入清水之中。 很快,銀簪發黑!沒入水中的銀簪被清水腐蝕,銀簪之上鐫刻流暢的暗紋,頓時變得模糊一片。 清水之中并沒有發現死者呼吸進入口鼻咽喉的碳末和灰塵,卻發現了毒!那具尸體,是被毒殺的! 成青云心頭生出幾分寒意,她立刻起身,向庫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