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找你們少爺少夫人在哪兒?!?/br> 陳叔陳嫂完全沒明白他們在做什么,在房間里直轉悠,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陸廿七摸出他的木枝,虛撫著那塊繡了花的帕子,無聲地在地上畫了起來。 他這副模樣著實像個跳大神的,陳叔陳嫂包括杏子都看到一臉懵:“這是……” 陸廿七故作高深地收起了木枝,摸著地上劃出的印跡,端出了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樣道:“這附近可有這樣一處山道,兩旁是碎石壘砌的坡,坡上有野林,林間……” 他摸著那些印記,補充道:“林間有一座墳冢,墳冢邊有一塊小池子,池邊有一塊黑石,模樣像個趴伏著的烏龜……” 他形容前面的時候,陳叔陳嫂他們還滿臉迷茫,一聽見像烏龜的黑石,便立刻變了神色:“還真有!” “哪處?” “小南山!”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后,清平縣內小南山山腳下的石道上忽然多了一輛馬車。車廂內所坐著的正是薛閑他們一行人,而趕車的人則是老陳。 薛閑他們本想著只騙一個尋常人上車,既能趕馬又能認識路,方便又劃算,老陳性子也算得上淡定,即便看見些不尋常的事情,想必也能承受得住。 然而…… 眾人默不作聲的看著摸上車的的杏子和陳嫂。 “所以二位為何要跟上來……”薛閑沉默片刻之后,忍不住問了一句。 畢竟連石頭張都被他們留在了方家。 陳嫂是個容易激動的人,她聞言拍著大腿,幾乎哭天搶地:“老夫人舊年去世前將少爺少夫人他們托付給我了和老陳,這不過剛一年的功夫就弄丟了,我哪來的顏面去見他們吶——老夫人誒——” 眼看著她要長嚎出聲,薛閑伸出一根手指頭晃了晃:“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br> 陳嫂一瞪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嘴巴被人封住了似的,再出不了聲。 “那姑娘你呢——”馬車里可沒有扶手椅,薛閑這大爺朝后靠在馬車壁上,手肘沒處架,便干脆將身邊玄憫的腿當成扶手,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他余光看見玄憫朝他的手肘看了一眼,抬起了手,似乎想將他這橫行霸道的爪子請下膝蓋。 他轉了頭正打算跟這禿驢耍個無賴,卻見玄憫平靜無波的目光自對面一掃而過,不知看見了什么或是想起了什么,又將抬起的手縮了回去,隨薛閑折騰了。 嗯? 薛閑正奇怪,就聽對面的杏子哭喪著臉道:“我跟著少夫人五年多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兒,我可怎么活啊——我就是急,在家里也坐不住,別趕我下車,我保證不添亂?!?/br> “添亂倒是不至于,多幾個人我倒是無所謂,只是……”薛閑拖長了調子,漫不經心道:“你們心里得有些準備?!?/br> 陳嫂和杏子俱是一愣,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陸廿七又道:“行了,差不多定了,他們不再行路了,停在了一處地方。那是……一片荒村?怎么房子都是東倒西歪的?” “荒村?!是說溫村么?天吶——怎么跑去那里了?那里早就不剩人了??!非但不剩人了,還鬧鬼!去那里哪還有命呀!” “鬼村?” “老陳??!老陳??!人命關天吶!馬跑快些——”陳嫂“啪啪”直拍馬車壁。 薛閑他們之所以還在南山這條路上行著,正是因為陸廿七這半吊子神棍時靈時不靈,而對方又始終在行走的途中。他們想要最終確定對方的位置,就須得盡量將距離拉近些。 現今對方終于落了腳,薛閑他們自然也沒有耐心再這么磨磨唧唧,用尋常的方式追了。 “坐穩了啊?!毖﹂e扭過頭對著對面的陳嫂和杏子意味深長地道。 正拍著車壁的陳嫂剛回過頭來,馬車便是陡然一晃蕩。 “哎呦!”陳嫂下了一跳,還以為馬車碰上了什么顛波的道路,連忙伸手抓緊了車壁上的木條。 而緊接著,狂風便毫無征兆地呼嘯起來,整個馬車不知怎么回事,猛一傾斜。 拉車的馬一陣瘋狂嘶鳴。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這是——”陳嫂差點兒沒抓住木條,嚇得快哭了。杏子死死拽住她的手臂,驚聲尖叫。 “丫頭,勞駕小點兒聲?!毖﹂e一抬手,馬車門砰一聲響,關得嚴絲合縫拉都拉不開,“門關嚴實了,掉不出去?!?/br> 陳嫂和杏子雙眼溜圓地瞪著他,仿佛見了鬼—— “你方才手碰上門了嗎……”杏子呆呆道,“這門怎么就——” 她還未從驚嚇中恢復神智,就感覺傾斜的馬車猛然一輕,心里跟著咯噔一下。 這種陡然一輕的感覺,就好似整個馬車都被什么東西凌空提起來了似的。 這一老一少抖著手撩開車簾…… “啊啊啊啊——”兩人同時尖叫起來。 “飛飛飛起來了?。?!” 薛閑掏了掏耳朵,忽地有些后悔:“……” 他戳了一記玄憫的腰眼:“禿驢,將車前那個也拎進——” “啊啊啊——” 來字還沒出口,馬車已經傳來了同樣凄慘的尖叫。 薛閑:“……”說好的性子淡定呢? 玄憫雪白的袖子往車簾外頭一掃,就聽砰的一聲,老陳的腦袋伴隨著尖叫撞進了車內。 在他閉著眼睛胡亂掙扎的時候,玄憫已然干脆地將他從車窗內拽了進來。 直到他癱坐在馬車里,尖叫聲都還沒有停。 所有人一進車里,薛閑懶懶地將手伸出車外,清清淡淡地那么一招。 杏子莫名看得一呆…… 馬車再次一個傾斜,陳嫂這回手里沒拉穩,朝一側倒去。呆著的杏子被她一撞,毫無掙扎地也朝一邊倒去,撞在了最邊上的陸廿七身上。 廿七抓著他的木枝,啪嘰一聲,生無可戀地被拍到了馬車壁上。 在薛閑招來的狂風當中,馬車再次一個騰空,在嘶鳴聲當中直朝云層中奔去。 幾乎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又自云層中俯沖向地。 車內的陳嫂、杏子已然呆若木雞,又在傾斜當中滑倒在另一邊的車壁上。 陸廿七:“……” 對于杏子和陳嫂她們來說,只是一聲呼吸之間,馬車便已經重新落了地。 “到了?!毖﹂e一動手指,車門豁然洞開,外頭的景象便落入了車內眾人的眼里—— 正如陳嫂他們所說,他們面前確實是一座荒村,屋舍破敗陰森,雜草連城,連半點活氣都沒有。明明天色泛亮,東方既白,應當是一天當中最新鮮的時辰,這里卻依然叫人不敢踏進去。 “啊——啊——”不知哪里的烏鴉啞聲叫著從荒村中飛出來,驚得杏子他們一哆嗦,忍不住朝車內縮了縮。 正因為沒有人煙,但凡一點聲響都會被放大數番。玄憫前腳剛踩在車外,荒村深處便突然傳來了一聲女人驚叫。 “少夫人!”杏子急了,“這是少夫人的聲音!真的在里頭!” 玄憫微微偏頭,沖薛閑道:“在這處等著?!?/br> 言罷,他便要循著聲音往荒村深處走。 他做事無甚可擔心的,薛閑抱著胳膊大爺似的倚在車壁上,點了點頭道:“行吧,也省得我費勁,快去快回?!?/br> 玄憫皺著眉環視了一圈這荒村的位置風水。認真說來,這荒村的確很有些問題。是個外強中空的殼子,起到關鍵作用的某物缺失了,以至于在絕佳的位置里,生成了一片死地。 至于所丟的乃是何物…… 玄憫略一思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邊走邊下意識要解腰中的銅錢串,卻摸了個空。 玄憫:“……” 眨眼后,挪了位置倚坐在馬車門邊看著玄憫背影的薛閑瞇起了眸子—— 就見剛走出去數丈的玄憫又折了回來。 薛閑仰臉看他走到門邊,用指節輕輕敲了敲馬車外壁,沖薛閑攤開了瘦長好看的手。 “作甚?”薛閑一時沒反應來。 玄憫語氣清淡地道:“銅錢?!?/br> 車內杏子盯著他的臉,心說這和尚真好看…… 她又看了看薛閑,覺得同樣好看極了。 然而…… 杏子內心卻是翻天覆地五雷轟頂:這大師為何要錢會沖那薛公子伸手?? 然而沒等她想明白,拎了銅錢串的玄憫就已經重新走進了荒村里。 銅錢一路上輕輕磕碰,發出輕微的響聲,被這荒村里古怪的風卷著,來回添了幾層回音。 薛閑手指合著銅錢撞擊的節奏,輕輕地敲在自己毫無知覺的膝蓋上,等著玄憫速戰速決。 然而,當他敲了好半天后,他瘦長的手指倏然一頓—— 不對!明明過了好一會兒了,玄憫的身影也不見了,那銅錢聲怎的沒有絲毫變遠?! 就在此時,那叮當清脆的撞擊聲陡然劈了音。而后,地底下隱約傳來一片嗡聲,聽著頗為耳熟…… 薛閑只覺得覺得在嗡聲響起的瞬間,腦中先是一片空白,緊接著,一個被他遺忘許久的場景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 第48章 大善人(三) 那是孟夏之時,他在華蒙縣海岸被人抽去筋骨前的場景——數不盡的金絲細線從當空某處籠罩下來,一根根或是貫穿他的身體,將其釘在地上,或是纏在鱗皮上,困縛緊收,像個巨大的牢籠。 金絲精細如發,哪怕貫穿了身體,一時間也流不出什么血,因為傷口太小了??刹涣餮淮聿惶?,那些金線也不知從何而來,根根灼人,身體里的灼著筋骨,身體外的灼著鱗皮,稍稍一動,周身上下所有地方無一幸免,那滋味比萬蟻蝕心痛苦百千萬倍。 可薛閑是什么性子?他想動時,即便萬箭穿心將他釘在地,他也能不顧劇痛一根、一根、一根地將它們拔出來,再把對方的腦袋擰下來。 畢竟皮rou之痛,從來就不是能阻止他的東西。 他那天之所以沒有強行掙脫,是因為那天剛好是百年一次的劫期。 劫有大有小,不過大多還是天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