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李勛也不好明說,然而又覺得褚宏安性格穩重,且如今看來呂遲在褚瑜心里分量的確不小,是以不能完全不提,只得含糊說道,“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法子,本沒想能成,卻不料正是殿下的命門?!?/br> 他自個兒也沒想到這命門能這般靈光,嚇一跳之余,更對呂遲有不少捉摸不清的敬佩。若非真有點兒手段,怎么能將這么個黑面閻王收進掌心?那不諳世事的貴公子模樣莫不是裝出來的? 興許多半是個狐貍精變化。 褚宏安聞言一驚,命門?他的視線上下狐疑的掃過李勛,憂慮著自己父親莫不是有了什么把柄給他握住,“命門?” 他將李勛飄忽的思緒拉回來,可李勛往下就更不好說,“呂公子勸的好,不是我的功勞,你年紀小,知道這些做什么?”他后頭給褚宏安盯得有些惱羞成怒起來,“你問這么多,今天的文武功課可曾做過?” 褚宏安當李勛是半個老師,見他問這個,心里雖然有千百般話頭也都止住,只道,“都已經做了,將軍可去問副將?!?/br> 李勛道,“我問這個做什么,你只要認真便是了,這一趟你父親帶你出來,顯是有心栽培,你若是能中途撿上他的一星半點兒都是好的?!?/br> 他既然已經將長輩的架子端出來,褚宏安更不好再問,只能將那句“關呂公子什么事情”咽回肚子里頭。 李勛瞧著褚宏安猶豫離開的腳步,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他說的不算明白,卻也說的算很明白,后頭的東西褚宏安是否能夠參悟出來,又能參悟出來多少,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時間再往后挪移兩天,呂遲恰將那套十本一疊的書抄完半本的時候,秦地派去的信使抵達了晉國的京城。 這事情莫要說呂遲,沿街見到的那幾個百姓也不知信使不信使的事情,只是皇城之中的人提前兩天便有所知曉,為了不擾民心,也就飛快的將信使接進宮里去,后叫了一眾重臣同往,正襟危坐的將信使的來意私下聽了。 信使的意思明晰,語氣刻板沒有周折。 往后秦地,以及秦地人花下身家性命打仗換來的三地均不交還晉國,連同秦地往后與晉國也再沒有臣屬的關系。維持現狀也可,如若晉國想要因此開戰,邊境之處的兵力未收,即刻便可兵戎相見。 這話說的沒有留下半點余地,是晉國無論誰都沒有想到過的結果。 皇帝自然慌慌張張十分失態,只喊,“反了天,反了天!” 他手握皇權到底年數不算多,又自己知道是從別人手里偷來的,最是怕給人奪走,當下就氣的要侍衛將這信使拖下去當場砍殺。 好在給褚清攔住,“不斬信使,父皇莫要沖動?!?/br> 呂益趙豐年一眾人也上前一步,“陛下請三思?!?/br> 自打心里對自己兒子和秦王的關系有了估計,呂益卻也沒有想到如今會猛然來這么一出?事情弄成這樣,那還有什么嫁娶好說? 第五十六章 那信使聽見要殺,也不慌張,依舊氣定神閑的站著。 褚清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對那信使道,“你從秦地帶了話過來,如今自然也不能讓你空手而回,回去告訴褚瑜,若他定要做那不忠不義之人,戰場上晉國必會奉陪?!?/br> 信使領了這話,客氣的退了,似是早就對此有所預料。 皇帝不過是假威風,真想開戰的膽子卻是沒有的。晉國安生了多少年,如今軍隊里的少壯根本就沒打過仗,更別說韓地鄭地與吳地亂了的時候,晉國去的幾只隊伍被打零散的不下半數。 如若真的要打,他怕將自己剩下的這一半江山也拱手讓給了別人。只是如此膽怯的心思在重臣面前不好顯露,皇帝沉聲嘆了一口氣,問道,“眾位愛卿對此局勢有何見解?” 趙豐年先上前一步,道,“回稟陛下,如若真要開戰,恐怕兩邊都討不到好處,臣以為不可沖動行事?!?/br> 這話里不戰的意思說到了皇帝的心坎中,他道,“朕也是此意,如果開戰,百姓賠上性命,流離失所,實在讓人不忍?!?/br> 呂益聽了這冠冕堂皇的話,心里覺得好笑,面上卻正色道,“臣認為如若不戰,無法打擊秦王囂張的氣焰,也失了尊卑人倫,君臣父子,家國關系均會隨之失調,不可不戰?!?/br> 后頭剩下的臣子也均是這兩派意見,一時之間成了二皇子派對皇帝派,吵得不可開交。 這是一邊暫且說過去,卻不知這信使來的隱秘,走的也低調,可這兩地僵持許要開戰的消息不知怎么竟流傳到了京城里的百姓之間,不過一個晚上已經是鬧得人心惶惶。 多數人還記得數月前秦王回京述職時候的景況,那是多少人心里的大英雄,如今卻不知怎么情勢一邊,竟成了這樣? 秦王的戰績誰不知道?以一地對三地尚且能將反賊打的落花流水,如今吞并三地形成了一個與晉國相當的國力,晉國如何能輕易與之抗衡? 不可戰,戰必敗的風聲如同落在干草之中的星火,幾乎是瞬間便燒成了烈火。沒兩天的功夫,就連躲在家里抄書的呂遲也從棗木口中聽到了些許流言。 暖意融融的書房之中,呂遲散著頭發正抄到一節十分趣味的,聽見棗木說這消息,抬手逗了逗邊上的胖信鴿,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哪兒和哪兒要打了?” 棗木趕緊又將前頭說過的話再說一遍,“據傳是秦王已經反了,邊界之上已經重兵陳列,不日就將開戰?!?/br> 呂遲這回聽清楚了,手上拿著的筆尖在紙上重重一頓,暈出一大團墨跡來,層層染到了下頭的紙上,抄了一早上的東西算是都白費了功夫。 “這牲口!”呂遲咬牙罵,原來說的到京城接他,就是這么個接法? 他父親還坐著宰相的位置呢,如若真給他打到京里來,他們這一大家子的人口,還有什么好果子吃?命能不能留都是另外要看運氣的事情。 褚瑜自然不是這么個打算,只不過呂遲此時自個兒想岔了,難免又急又氣。 明柳站在一邊原是個呂遲研磨的,見了他氣的臉色漲紅,連忙跟著上前撫他的背,口中勸道,“都是流言來的,還不知是不是真的,京城之中的流言能信多少呢?您若是著急,卻找老爺問一問妥當些?!?/br> 呂遲點了點頭,正道,“給我梳頭?!?/br> 外頭就來了個小廝,開口就是請呂遲去樂安院,說是呂益要找。 這是巧了,呂遲應了,“一會兒就去,你先走吧?!?/br> 那小廝便回去復命,等呂遲將頭梳好,自個兒帶著棗木尋去了樂安院。 樂安院里,呂朱氏正與呂芙說話,兩人一見呂遲,均是笑了,只是一個笑的淺一個笑的深。 “找你父親的?在書房呢,自個兒去吧?!眳沃焓系?。 呂芙上前拉住呂遲的手,問,“哥哥上回說有中意的人,到底是誰呢?” 這疑問在她心里藏了好幾天,此時見了呂遲就有些藏不住。 呂遲正對褚瑜有氣,聽了這一句,道,“有什么中意的?前天中意此時許就不中意了,沒什么好問的?!?/br> 呂芙接了一計他對褚瑜的氣,正摸不著頭腦之際,給呂朱氏拉去了一邊站著,“莫要管你哥哥的事情,你父親找他說話呢?!?/br> 呂遲恩了一聲,轉身快步往書房去了。 呂益正在書房等他,有心想問呂遲的是他與秦王究竟是什么關系,亦或是他是否知道秦王有什么打算。 呂遲想問呂益的也簡單,京城之中的傳聞是不是真的,如若真的打起仗來,自己和褚瑜的關系是否會成了牽連家里的禍患。 兩個人都有話要問,打了照面卻都不知從何說起。 問自己的兒子是否與一個男子傾心,呂益憋紅了一張臉也支吾的很。 呂遲對待這些事情一向坦誠,如今又是有心攤開來說的,對寵他上天的呂益,他也并不怕,“父親,秦王真反了?” 呂益見呂遲自個兒先開口提了秦王,當下稍微松了一口氣,他點頭道,“真反了,”后又仔細的看著呂遲的神色開口道,“你同秦王……?” 從呂益這里得了準話,呂遲整個人登時氣鼓成了一團,見呂益發問,他立刻開誠布公,“我和褚瑜相好呢,不,從前相好過,如今他既然反了,我也不好連累咱們家里的,誰還同他好?” 呂益一張老臉上的紅還沒全散去,就給呂遲這連著的幾個“相好”給弄的面皮似火燒。 他一向知道自己兒子膽子大,卻也沒有預料到他的膽子大成這樣,竟真連秦王都碰過。 呂遲嘴上說完意氣話,心里卻十分難受,眼眶跟著一紅。 呂益忙道,“也不是這么說,秦王那邊的事情是他自個兒的道理,牽扯的東西多,一句兩句話說不清楚?!?/br> 當年那些事情究竟如何,呂益一樁樁一件件都清楚知道的很。做誰臣子給誰效命,在呂益看來同那等賣力氣的短工差不離。 只不過位置高了到底身不由己,更不說如今朝政紛亂難解,稍不留神一步走錯就是無法挽回的結果。 “他從前倒是和我說過要造反的,我還以為是玩笑話來的,卻不知如今竟是應了,”呂遲道,又覺得若是氣哭實在跌份,便硬生生停了一會兒,將眼眶里的淚水收了回去。 呂益問,“還與你說過什么?” 呂遲到了這會兒心覺得沒有什么好隱瞞,是以將來京城接他的約定也說了。 卻不想呂益聽了這話卻是笑著長舒了一口氣,他抬手拍拍呂遲的肩膀,道,“你這傻孩子,既然人都這么說了,你便等著就是了,沒什么好鬧脾氣的,我聽說你正抄書,等書抄完興許能有些結果,旁的就莫要想了,秦王的品性,說出口的話,自然會做到的?!?/br> 這話聽得呂遲云里霧里,不太懂,“若是打仗了,他怎么到京城接我來?” 呂益少不了還要給呂遲吃一顆定心丸,多的不好說,只透露一句,“這仗打不起來?!?/br> 呂遲將這話收在心中,暫且覺得略安穩了些。父親說話從來未曾錯過的,他說打不起來,自然就是打不起來。 等呂遲一走,呂益坐在書桌后面也來了點精神,知道了秦王曾經與阿遲說過的話,他便也能估計出些事情來。 其一,秦王還將這里喚作京城,顯是并沒有真要通過戰爭將晉國吞占的打算。 其二,秦王要親自來接,這就更不是兩國兵戎相見之時能夠做到的事情。 大仗是鐵定不會打的了,只不過中間瑣碎的事務后達成這個結果卻是最難的。 呂益左思右想,更覺得這宰相的位置坐的前所未有的燙屁股,他前后思索一遍,不僅是為了呂遲,更為了這一大家子往后的身家性命,他也該盡快想辦法脫身的好。 只不過如何脫身,這并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成的事情。 小仗要打,兩國要和,宰相不做,這三件事情當下放在了呂益的心中。 晉國皇城之中,皇帝憂心忡忡。一者是為了秦地反了,如今兩國之間的局勢,二則是為了近來文武百官之間越發對立的觀點。 他這才恍然有些明白過來,離自己最近的對皇位的威脅,竟不是褚瑜,反而是他器重之極的兒子。 什么時候不知不覺起,竟有過半的重臣全都站到了褚清的那一邊?如此圖謀若是說沒有幾年的安排,實在難以做到。 皇帝寢食難安,精神越發不好,入了夜也是顛來倒去睡不著。 一只迷香從窗戶紙里捅進去,氤氳的煙氣繚繞起來。 第五十七章 皇帝躺在帳里,隱約覺得自己腦袋昏沉,他半坐起身來,恰見一只燃了一半的香從窗口掉落入室內。 他渾身一個激靈,猛然發覺自己此時感覺到的昏沉并非睡意,皇帝扶著床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啞著嗓子開口叫人,“來人!來人!” 外頭半天聽不見點響聲,急的皇帝將打碎了幾個花瓶,落了一地的碎瓷片,后才匆匆有兩個宮人推門進來著急詢問,“陛下?” 皇帝扶額,雙目緊閉,猶緊張的很,“叫侍衛!叫侍衛來!” 兩個宮人雖不明所以,卻也不敢怠慢,連忙又匆匆跑了出去,后帶進來幾個內侍也給皇帝的模樣嚇了一跳。 “有刺客放了迷香,你們在外面都是干什么吃的?”皇帝的腦袋昏沉好歹緩過一點兒勁來,此時坐在床上用力的拍了拍床沿,放聲罵道。 兩個宮人先怯怯的開了口,“奴婢們一直守在屋外,未曾,未曾見過刺客?!?/br> 幾個內侍也跟著說,“屬下一直在殿外巡查,并為見著身份可疑之人?!?/br> 皇帝惱怒的指向前頭插進迷香的窗口,“那掉在地上的迷香難不成還能作假?” 幾個內侍快步走過去看,轉了一圈卻只見地上空空蕩蕩,連窗戶紙都是完整的一片,哪里來的迷香? 幾人如實稟告,皇帝卻不信,掙扎著由宮人扶下床自己仔細查看,卻果然如同內侍所說的,沒有半點兒迷香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