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全瑞對呂遲行了禮,后道,“呂公子,也是巧了,陛下那邊也想請您過去說說話,您先隨桂公公去,我回殿下那里稟報?” 都這么安排了,還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不成?呂遲在心里頭嘀嘀咕咕,面上也不現,只道,“那成,就這樣吧?!?/br> 身后的馬車晃晃悠悠行到了一邊角落里,呂遲隨著他們進了宮門。猶如一張幽黑的狼嘴將小兔吃進了嘴里。 皇帝在大殿之中來回踱步,心中憂慮。 近來的朝政風云變幻,仔細回想下,他日漸不安,周地衛地兩個是一重,更要緊的是秦地。他曾用計將自己的兄長驅逐到那一片荒涼之地,午夜夢回最怕的就是千難萬險獲得的本不屬于自己的權利被人抽空。 他必須有點動作。 呂遲隨著小太監一直步到殿外,后停住腳步等人通傳。 通傳聲才落,就聽大殿里面傳出一道慌慌張張的聲音,“快,快些進來?!?/br> 皇帝叫他來做什么?呂遲本來就沒太想清楚這一重,如今聽見皇帝的失態,更疑惑幾分。 他慢步進入殿里,才準備行禮,就被皇帝打斷,“不必行禮?!?/br> 呂遲隨遇而安,樂的不行禮,是以站直了,有些疑惑的問,“不知陛下要我過來為的是什么事情?” 皇帝也不拐彎抹角,徑直便問,“朕聽說你剛從秦地回來,你頭前過去是為了什么?” 呂遲心里咯噔一下,沒想到皇帝竟也親自問起了這事情。他不知皇帝知道多少,又不知其中的利害關系,是以只點點頭,搬出最簡單的那一套說辭,左右他紈绔驕縱的形象早已經定下,沒旁的好說,“前頭和家里鬧了點脾氣,后便賭氣走了,不知后頭情勢會演變如此?!?/br> 皇帝聽了這話,仔細的看著呂遲的神色,見他一張白凈的臉面掛著疑惑而已,心下便略松了松,后接著問道,“那你在秦地,可有什么特別的見聞?” “呵!”呂遲嘆一聲,“光是去的一路上就遇上兩伙賊盜,差點兒丟了命,實在嚇人的很,除此之外也便沒有什么特別讓人記得住的,說起來就是東西難吃些,衣服難穿些的區別?!?/br> 皇帝給他生動的神色逗笑,后頭的話問的也就沒那么仔細,“再就沒有了?” 嘴上這么問,不過皇帝心里多半想的是,呂遲從小嬌養著,出去一趟遇見幾個小變故恐怕都要嚇破了膽子。再者說這話也與皇帝得到的信報對的八九不離十,算是打消了皇帝的些許疑惑。 “再后來就是回來的時候,恰是我父親托了二皇子殿下捎帶我回來的,不然,邊境那重兵的模樣,可要將我的魂嚇掉?!眳芜t說的繪聲繪色,雙手比劃,“我見他們手里拿著都是那么長的兵刃,陛下,后頭莫不是要生變?” 皇帝搖搖頭,“這不是你要cao心的事情,”他頓了頓,說起別的,“聽說今天過來是取書?朕這邊問的差不多了,也不耽擱你了?!?/br> 呂遲也便不客氣的扭頭往外走,還道,“我其實是怕冷不想出門的,只是一套好書實在舍不得?!?/br> 他心里暗自哼哼,問的沒頭沒腦的一頓,也不知是發了什么瘋。 皇帝也懶得管呂遲拿書一類的小事,順暢的放他走了。 呂遲由宮人陪著往褚清那里去,心里氣哼哼的想,也不知怎么就要在宮里給他,明明有自己的府邸,也不知是不是父子兩個唱雙簧,騙了他過來。 若是沒有那一套書,呂遲以后決計是不想理會褚清的。 正想著,前頭匆匆走來一個人,呂遲抬頭一眼,不正是給他念叨著的褚清? 褚清一見呂遲,顯然是松了一口氣,全瑞站在他身后,臉上的憂色也便跟著減了。 “阿遲,”他叫了一聲,隨后快步走到呂遲身邊,一手扶著他的肩頭,一邊低頭仔細的看呂遲的神色。 呂遲的一張臉微微鼓起,露出不高興的神色,語氣也跟著不太好,“叫我做什么?” 他差點脫口而出要問褚清是不是誆自己呢。后一想,到底還不能太由著脾氣,便也收斂了回去些。 褚清見他明顯是個不高興的樣子,卻并不害怕,便知道在皇帝那里多半沒有出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父皇也正尋你,不過如今一想,難不成不是個好事?”褚清笑道,一手輕輕的扶著呂遲的背,“這么冷的天氣,阿遲難道想隔兩天再出來一趟?” 呂遲一滯,不太愿意承認褚清的話有道理,便沉默下去同個悶葫蘆般,只管往前走。 他渾身包裹的嚴實,換上誰都要覺得臃腫好笑,然而呂遲看著偏又有幾分可愛,另則他自己并不覺得如此,只一個頭顱仰得老高,由著二皇子這樣的身份跟在自己身后,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也不知道天底下有幾個人敢。 褚清看著他偶爾偏頭時露出的頸側,想起那一日在馬車里看見的場景,不由得眸色一暗。 會不會是阿遲身邊的丫頭?亦或者是在秦地認識的人? 這幾日他心中嫉妒成狂,恨不得親口在呂遲嘴里問出答案,又或是將同樣的事情對呂遲做一遍。然而褚清到底是顧忌許多,不愿意將自己和呂遲之間維持多年的親昵自然打破,又怕呂遲從此恨上他。 而原本積攢多日的陰郁怒氣,也不想在見到呂遲的當下便消散了個干干凈凈,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這幾日政務繁忙,所以都留在宮內,本來是想親自將書給你送去的額,只是一直未曾抽得出時間,今天是辛苦阿遲了?!?/br> 呂遲扭頭看他,道,“倒也沒什么的?!?/br> 嘴上這么說,心里想的卻是,你知道就好。 第五十五章 “上回在這兒瞧見阿遲的身影,好像還是數年前的事情了?!瘪仪蹇吭跁芘?,視線專注的落在呂遲身上。 室內暖意充足,呂遲便脫了厚重的外袍,露出里頭輕便的衣服來。 聽見褚清開口,他正抽書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向他,道,“有那么久?”呂遲想了想,接著道,“到底不是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時候了?!?/br> 褚清應了一聲,不置可否,只笑,“阿遲何時有憂有慮過?” 這話說的呂遲臉色掛不住,抿抿唇卻又不好強反駁,“我是想憂慮的,只人人不知防備什么,仿佛讓我知道了,天就要塌了一般?!?/br> 這話倒說得也沒錯。呂遲從小給人隔絕著,無論是凡塵瑣事,亦或朝政糾葛,半點兒與他沾不上邊。他自己摸摸索索從邊角窺得一點,在心里想想又是個半真半假的,如今自覺地糊里糊涂,也煩惱的很。 褚清走到呂遲身后,目光從他rou嘟嘟的耳朵上落到呂遲的臉側,強自忍耐住那伸手摸一摸的沖動,沉聲道,“阿遲的命數早就是算好的,生而忘憂……” 呂遲出言打斷他,“呵,那等算命術士說的話,有幾句能當真?!?/br> 褚清的手已經抬到了呂遲的頸后,卻隨呂遲轉身給拂去了一邊。 “這套書約莫已經是絕版,我不好直接要的,”呂遲將書挑出來放到一邊,又讓宮人取過自己的外袍要穿,嘴上道,“我就借一個月,等抄完一套就還回來?!?/br> 抄一個月的書,也好靜靜心,省的成天將那小精怪記掛在心里。 “這書本來就是尋來給你的,還什么?”褚清上前將正幫呂遲穿衣的宮人擋到一邊,抬手欲給他整理衣襟。 呂遲從前嬌氣哼哼哪里管的上這等瑣碎小動作,此時卻覺得十分不妥,伸手攔住,嘴上輕松隨意的道,“做什么,當我連一件衣服都不知道怎么穿嗎?” 他說著飛快的將自己的衣扣弄好,后捧起書往旁退了兩步,扭頭就是個要走的樣子。 呂遲心虛想跑的模樣太過明顯,褚清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將人拉住帶到自己身側,擰眉問,“著什么急?” 原站在屋里一旁的宮人瞧見這場面,忙往后退了下去,屋里一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有什么旁的事情?”呂遲瞪著眼睛,平日里炸開的氣勢不知怎么發不出來,他越往后縮,褚清就逼得更緊,仿佛要從呂遲身上看出花兒來。 呂遲緊緊抱著懷里的幾本書,也不知褚清抽的是哪門子的瘋,只能自己在心里直罵:真是天殺的為了幾本書到這里遭罪來。 他的兇氣全都裝出來,如同紙老虎一般一戳就破。褚清給呂遲微微顫抖的眼睫毛弄得心里也跟著上上下下,終究是無法完全狠下心,末了停在呂遲臉前約莫三寸的位置,抬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啞聲道,“沒有旁的事情,只是這兒沾了一點灰,我給你拂了去?!?/br> 褚清的手上的桎梏隨即松開,呂遲連忙往后退一步,心有余悸的看著褚清,又抬手摸摸自己的頭頂,道,“那,那這回我真走了?” 他足尖往外一挪,勉強停住聽褚清后頭的話怎么說。 褚清垂在身側的指尖一松,認了自己對呂遲實在無法強求的事實,后輕輕點了頭,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呂遲給他這姿態弄得有些摸不清楚,可經過前頭那一下,他卻也不敢再留,轉身就走。 分明是自個兒忽然嚇人,此時倒是不知在生氣什么。 經過這么一遭,呂遲便懶得又怕亂跑,干脆定下心來真在家里抄起書來。 秦地派來的信使雖日夜兼程卻也還在路上,褚瑜那一邊又是往戰事初歇的韓地去了。 韓地原本在三地之中實力最為雄厚,后將城中當權貴族斬盡,卻又留下幾個風評極佳的官員,留在原位,甚至有往上升遷到秦都之中做京官的,如今幾月糾葛過去,已經表面上已經初初恢復了戰前的平靜祥和。 因著打仗加重征稅,百姓生活多半有富轉貧,原本家底就不殷實的更是難以維持,褚瑜巡視一圈后,下了果斷的命令,將來年征稅減半,又命人將從前韓王統治時候幾樁有名的冤案找出來,命人查明真相,后再由著原本韓地官員出言劃策,幾件事情辦完,百姓之中原本還有些許的閑言碎語一下再聽不見。 后連著吳地與鄭地也是相同做法,算是將民心平了下去,少了一層隱憂。 褚瑜連天沒個歇腳的時候,李勛連瞧了幾天他不眠不休,心里干著急,言辭之間隱約讓一起跟來的褚宏安勸,褚宏安卻也是沒有一點兒辦法。 用他的話說,“父親哪里會聽我的?” 李勛著急了兩天,到底坐不住,自個兒一步三挪的到了褚瑜的身邊,含含糊糊的開口,“殿下,您這般勞累,若是拖垮了身子怎么好?” 自打那呂遲走了,也不知怎么的將殿下的那點兒難得的鮮活氣一塊兒帶走似的,整個人見不著一點兒笑意。除了下達指令的時候有幾句話,旁的時候就如同個蛤蜊,嘴都撬不開。 這會兒聽了李勛的話,褚瑜也不過手上書寫的動作頓了頓,后不過一瞬便繼續飛快的下筆,顯然是個不聽勸的模樣。 李勛既然開了口,就是要勸出一個結果的打算,見這般說了不聽,干脆就轉了個說法,他用眼角斜看著褚瑜,刻意道,“也不知呂公子在晉國是個什么樣的光景?” 這話才說完,果不其然褚瑜便皺起了眉頭,雙目猛地聚焦到李勛的身上。 李勛見此狀,心道果然有戲,原來這命門在此。 他趕忙接著道,“并不是說別的什么,若是殿下拖垮了自己的身子,不知呂公子多憂心?” 誰知道呂遲會不會憂心,李勛只管自己胡亂的說一通,后雙目灼灼的盯著褚瑜。 褚瑜放下手里的筆,開口道,“你沒別的事好管了?” 數一數足足說了有八個字,李勛心中暗喜,笑道,“我說幾句有道理的話,若是犯了殿下忌諱,也請殿下念在多年情分寬恕些許,呂公子自個兒長得出眾,想來也是個喜歡顏色好的,您如今……” 他話說完一半,猛地頓住,上上下下的看了褚瑜一眼,后搖搖頭,告罪,“是臣多嘴,殿下莫怪!” 李勛說完便往外退,后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只講那句沒說完的話留在了褚瑜的心尖上。 褚瑜旁的均不在意,自己答應了阿遲要盡快去京城接他,便要盡快將手上的事情處理清楚,將后頭的路鋪平了,褚瑜只想到這些,卻沒有將李勛提及的事情放在心上。 此時算一算,便是行軍打仗最狠的時候也沒有到這樣的地步,竟是連著三天未曾睡滿一個時辰。 這屋里沒有鏡子,褚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上頭瑣碎的胡渣十分刺人,想起那些眼睛看不見的小胡渣都曾弄得呂遲哇哇大叫同他不高興,此時若給阿遲見了? 李勛的話說的沒什么顧忌,然而正正巧巧的落在褚瑜的心頭。他起身在屋里來回走了一圈,擰眉想著呂遲的模樣,腦中竟有了人瞪眼指著他的畫面。 “瞧瞧你這幅樣子,真是怎么難看怎么來的,讓什么人喜歡的起來,莫要靠我太近,我嫌你的很呢?!?/br> 這畫面生硬動作都仿佛呂遲就在眼前,倒是讓褚瑜難得一笑。笑完又止住,輕嘆一口氣,心里還是怕這小祖宗真嫌棄了他,后回頭將剩下的幾分公文批注好,再不用人說,自己回房將自己收拾干凈,倒在床上一路睡到了晚上。 褚宏安從前都是自己在軍中摸爬,沒給褚瑜真帶在身邊教養過。呂遲一走,他的傷也好的八九不離十,正思索著與自己父親的關系近了些,卻沒想到沒隔多久褚瑜便轉頭帶著他巡視了三地,褚宏安心中的喜悅自是不用言說。 這些天李勛憂慮的事情也是他憂慮非常的,但是開口規勸一兩次,只消褚瑜一個眼色撇過去他便不敢再有往下的聲息。 正急的不能再急的當口,褚宏安趕到書房里要找褚瑜,心里打算無論怎么說都要再勸兩句,卻不想近侍告訴他,前頭中午就已經回去歇下,此時已經休息了約莫有三個時辰。 褚宏安追問怎么會如此,近侍只說是李勛來過,只是再詳細的內情也沒就半點兒不知道。 隔天開始,褚瑜竟也就像是忘了前頭的不眠不休,該休息就休息,將前頭三天的些許憔悴掩飾過去,像是從來未曾出現過。 褚宏安難免好奇,碰巧遇見李勛便開口問,“不知李將軍用了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