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在落座前脫掉了外套,現在只穿著一件白襯衫。襯衫的剪裁合體,為了方便活動,他把袖扣解開了,袖子被微微上挽,露出一截結實修長的小臂。 他可真是有一副完美的骨架——喬心在心中再次贊嘆——手臂的肌理線條也是勻稱流暢,像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一般,漂亮中蘊藏著力量。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他的右臂上挽的袖口接近肘部處,隱隱露出一條暗粉色的疤痕,看顏色應該剛愈合不久,疤痕兩側有微不可見的幾個針口。 “??!原來是你——” 喬心紅唇微張,眼睛瞪的滾圓,清澈的眼中滿盈的恍悟讓展嶼忍不住笑了。該說她不愧是醫生嗎?居然認傷不認人…… 他大方的把袖子卷了起來,露出一條有十幾公分長的新愈疤痕,“沒錯,就是我?!?/br> 那道疤痕兩側的兩排針口整整齊齊,幾乎是等距的均勻,只除了最后幾針,間距明顯比之前要大一些,看得出縫針人是匆忙間結束的治療。 第 9 章 chapter 9 “我主管的慈善基金會長期捐款給落后地區建學校、建兒童福利院、醫院,所以此前我被選為unicef的親善大使,在一個月前去訪問過敘利亞。不巧的是我們遇到了政府軍的空襲,被困在了交火雙方之間,團隊也被沖散……” 當時他的手臂被彈片劃了一個大口子,血流不止,被送到附近的臨時醫院。那里傷者眾多,醫護人員又人手不足,只能按照傷勢的嚴重程度決定治療順序。周圍比他情況慘烈的傷者太多了,肢體破碎、只能尖叫呻/吟的人到處都是,他只能先在一旁等待。 傷口已經痛到麻木,可眼看著血止不住,這樣流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漸漸可以感覺到隨著血液的流失而來的暈眩了。 這時他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亞裔女孩走了出來。 不遠處的空襲還在繼續,大地時不時震動,而她一派鎮靜的走在這方可以稱得上是斷垣殘壁的破敗院子中,穿梭在血與塵之間,不時停下來檢查陰涼處的病床上的傷者,冷靜耐心的指示著護士將最危急的病人移動到室內。 他恍然間了悟了,為什么人們要把醫療人員稱作“白衣天使”。 她很年輕,估計只有二十五歲上下。白皙的小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盈動人,睫毛卷翹,讓他想起很久以前他jiejie清理小時候的玩具時翻出來的洋娃娃。只是不同于洋娃娃臉上無憂無慮的笑容,她的眉頭深鎖,檀口緊抿,神色中透著些許疲憊。 他出聲叫住了她。 …… “我記得你,只是你那會兒……” 展嶼豎起一只手掌,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后悔了,你還是忘記比較好……畢竟我這輩子都沒有那么狼狽過?!?/br> 他那時被隨行保鏢一把撲倒在地,才險險避開了因為一發炮彈爆炸而飛濺起的石塊,緊接著就只顧著撤離,哪里有工夫打理滿身滿頭的塵土。 他本來還有問題想問那位醫生,可是被突然闖進來的那個抱著孩子的男人打斷了。 他看見她不知對那個男人說了什么,男人不知所措的狂亂表情滯在了臉上,接著突然無聲地哭了起來。她默默的從男人懷中接過那個失去了大部分頭顱的孩子,抱著他走到院子的一角暫時停放尸體的區域,將他輕輕放下,又用一塊白布把那個小小的身體牢牢的蓋了起來。 他看見一旁的那個小女孩一直緊緊的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把小男孩安頓好,而她似乎直到起身才意識到小女孩在身邊。她又蹲下來,從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一塊手帕,動作輕柔地把小女孩小臉上的污漬擦掉,連發梢都細心地抹了干凈。 他看見她一直在不停的對小女孩說些什么,雖然離的遠聽不到,但想必是在安撫她吧。小女孩忽然展臂抱住了她的脖子,小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她自然地伸手摟住了她小小的身子,輕撫了撫她的后背,又把她抱了起來,交還到掩面痛哭的男人懷中。 他起身想過去問完剛才想問的問題,卻有一個護士急匆匆的跑到她身前,接著她便隨著護士快步回了那棟充作治療間和手術室的建筑。 直到后來接應的人趕到,他也沒再見到她。他問過一個護士,得到的答復是“醫生在手術中,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結束”。 算了,在敘利亞的無國界醫生中的亞裔女性,想來也是屈指可數。他總會再找到她的。 而他回到駐地,才發現自己之前都是以何等尊容在示人。 …… ……忘記? 喬心怔了怔,然后搖了搖頭:“抱歉,恐怕我沒有‘遺忘’這種能力,見過了就不可能忘記。不過你當時什么樣子……我還真沒看清楚。周圍很混亂,而且……后來的那個畫面太慘烈、太震撼,之前回憶起這一段時,你一直被我略過去了……” 展嶼不禁扶額,他還是頭一次聽到人坦蕩蕩的承認自己把對方給選擇性忽略了。她還真是不懂得委婉…… “對了,”喬心忽然想起來,“你當時好像還問了我一句什么來著?我沒聽清?!?/br> 展嶼勾唇一笑,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不必了,我已經得到答案了?!?/br> 夜已深,喬心吃飽喝足,又解開了不解之謎,只覺通身舒暢。 展嶼跟在她身后,凝望著她伸著懶腰的纖細背影,不動聲色的將她用過的那個小茶杯收了起來,塞進口袋里。 ☆☆☆ 手術室中,喬心正在為一個被子彈打中背部的傷員做手術,移除嵌在脊柱上的彈片。突然,手術室的門被暴力的踢開了,幾名蒙著臉的士兵端著沖/鋒/槍沖了進來。 “——是isis的人!”她的助手,一位敘利亞醫生小聲驚呼了一句,走上前去跟他們交涉。 喬心無暇分心,她能感覺到自己被槍指著,強自壓下浮上心頭的恐懼,試著專注于手上的手術。作為無國界醫生,她本著人道主義救治傷患,不問傷員屬于內亂中的哪一方——哪怕此刻躺在手術臺上的就是isis中的一員也是一樣。然而……她知道在這之前已經有十幾名援助人員被isis綁架,一直沒有得到釋放,也不知生死。 不知道這些人有什么目的…… “他情況怎么樣?”一名似乎是領頭的人上前詢問喬心,見她只忙著手術而不回答,不耐的拿槍管抵住她的后心,喝道,“說!誠實的回答!” 助手還在試圖勸阻他們,“不要打擾高級專家醫生!不然你們的同伴會死的!” “不……不太樂觀,”感覺到后背冷冰冰的槍管,喬心停下手上的事,干澀的喉嚨咽了咽,努力控制住聲音不要顫抖:“多處彈片嵌入了脊髓,神經系統損傷很嚴重……他很可能會半身不遂?!?/br> 她的話音剛落,這個人就用槍托揮開了她,示意其他人上前來,把半昏迷著的傷員粗暴地拽了下來,像拖破布爛袋一樣在地上拖曳著,拖下了樓梯,一把丟在馬路中間。 隨后,他們端起槍,一陣亂槍掃射—— …… “……??!不要!” 喬心猝然睜開眼睛,一時間分不清身在何處。她在噩夢中無意識間伸出的手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手掌中,她偏頭一看,是展嶼。 “噓,別怕,別怕……只是個噩夢而已?!焙诎档能噧?,只有儀表盤散發著柔和的藍光,映襯著展嶼明亮而深邃的眼眸,像是夜幕中的一點繁星。 他輕輕摩挲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撫她,“你已經回到家了,放心吧,這里很安全,還有我在?!?/br> 喬心想起來,送她回家的路上,她放松的倚在靠背上,看著后視鏡上一蕩一蕩的玉墜掛飾,聽著廣播中舒緩的音樂,不知不覺間眼皮越來越沉重,然后…… 她就這么睡著了? 她的目光瞥見儀表盤上的時間,倏然驚覺,居然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她不好意思的試圖把手抽回來,“你怎么不叫醒我……” “沒關系,我看你睡的香,沒忍心叫你。再說,你也只睡了半個小時安穩覺……” 他在半途就發現她歪著頭睡著了。他不禁無奈的搖頭,就這么不設防的在一個還算得上是陌生的男人車里睡著了,他該高興她這么信任他,還是該氣惱她這么缺乏自我保護意識? 起先,她睡的很安穩,嫣紅飽滿的唇瓣微微分開,睡顏一派天真懵懂。到了她家附近,他把車停在街邊,看她睡的這么香,一時間還真不忍心把她叫醒。 然而沒一會兒,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薄薄的眼皮下,眼球開始急劇的轉動,睫毛像受驚的蝴蝶在撲騰翅膀般不安的抖動,口中發出破碎的嗚咽之聲。 他抓住她在身前胡亂揮舞的手,輕聲呼喚她,“心心!心心?你做噩夢了,快醒醒!” 可她像是被魘住了一樣,對外界毫無反應。他著急了起來,剛想伸手推她,她忽地一下子睜開了眼,口中嗚咽著“不要——”,沒有焦距的大眼睛中滿是恐懼。 …… 喬心把臉頰邊的碎發別到耳后,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啊,害你等到這么晚……我下次再請你吃飯吧!……呃,那我先回去了?” 說著,她伸手準備開車門,卻不想被展嶼攔住了。 “你現在回去,還睡得著嗎?前天你給我打電話,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是因為做完噩夢后失眠吧?很嚴重嗎?有沒有看心理醫生?” 喬心對上他關切的眼神,又垂下眼簾,潔白的貝齒咬了咬下唇。 “……不要高估了心理咨詢的作用,那些手段對我沒有用?!?/br> 用語書的話來說,她是早已經“棄療”了。她的情況太特殊,誰也幫不了她。 她不想大半夜的坐在這里分析自己的心理問題,再次試圖告辭。話還沒出口,不知道哪里的按鈕響了一聲,她身后的椅靠忽地一下被放平了。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 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平躺著,展嶼一手撐在她的臉頰邊,另一手還抓著她剛才一直沒能抽回來的手。路燈的昏沉光線透過車窗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他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梁,和線條優美的下頜輪廓。 被一個男人推倒壓在身下,喬心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啊,他的顱骨果然很漂亮…… 展嶼低低的笑了一聲,一雙寒星般煜煜生輝的眼眸直直的望進她的眼里。 “——需要我幫你嗎?像前晚那樣?” 第 10 章 chapter 10 喬心當然不需要被提醒是怎么“幫”的——她記性好著呢??墒恰?/br> “……這樣不好吧?” 展嶼偏了偏頭,表情說不出的無辜,反問道,“哪里不好?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有覺得不好嗎?” 有??!當然有!她沒做過這種實驗,要不是他電話接的快,她本來差點都要臨陣退縮了的…… “那個,你很缺客戶嗎?”他有這么滯銷嗎?需要這么積極的推銷自己? “唔……讓我想想啊……”展嶼故作認真的思索了半秒,“好像我自從前天開張以來,就只有你一個‘客戶’。唉,這可真是我做過的最慘淡的一項生意了……” ……咦?這下喬心就算再缺乏常識,也隱約意識到她先前的認知恐怕有誤了。 “不過呢,也怪我對客戶太挑剔。我看喬醫生就很好,要不我給你個終身vip吧?剛好你也需要我……”他醇厚磁性的聲音落在她耳中,全然是蠱惑,然后波瀾不驚的悠然問她—— “摸的還滿意嗎?” 喬心一僵,這才反應過來,她剛才被放平的時候,沒被抓著的右手條件反射的攔在了胸前,手掌攤開貼在展嶼的胸膛上。她的本意是要推他,然而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她不但沒有用力,手指反而像是有自我意識般的,微微蜷曲了起來…… 可是這也不能怪她??!隔著一層手感很好的襯衫布料,她的掌心能清晰的感覺到衣料下的肌rou起伏,觸感堅實而溫熱;他的體溫略高于她的,胸膛的熱度仿佛透過她的手源源不斷的傳送到她身上,讓她感到身體一陣陣燥熱;她甚至能輕而易舉的讀出他胸膛中的心跳——比他這個年紀的男人的正常靜止心率要高,他要么有心律不齊的問題,要么……就是有點激動。 她觸碰過很多人的胸膛——有冷的,有熱的,有單薄的,有肥胖的,有完好的,有破損的……然而不管是從主觀還是客觀來講—— “很滿意,”她干脆毫不客氣的輕移玉手,柔軟的指腹在他胸膛上劃過,“你是我摸過的手感最好的?!边@點必須肯定。 鑒于她的職業,展嶼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的被比較對象都是些什么……人。 “你還真是不害羞……”他低頭看了眼她不老實的手,低沉的笑意通過她手下胸腔的震動傳遞給她。 “……我應該害羞嗎?” 喬心眨了眨眼睛,她不能否認,這個男人對她很有吸引力。英俊的外表,高大挺拔的身材,溫和體貼的行為……被這樣的男性在視覺、聽覺和心理——哦,還要加上身體的——刺激,她的中樞神經興奮起來,產生性/沖/動…… 這一點也不奇怪吧?很科學??? 她感到手下胸膛的起伏變大了,不知是在她的撫摸下他的呼吸變得急促,還是被她的反問逗得悶笑所致,亦或是兩者兼有。她猶豫著是不是該收回手,忽然感到耳垂一涼,原來是他垂首含住了她小巧圓潤的耳垂—— “不用,”他含糊道,濕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耳畔,酥麻的讓她禁不住身體一顫,“你這樣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