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節
完顏修盯著她瘦削的脊背,眼睛微微一瞇,眸色突地變得深邃了許多,就連聲音也低沉得不若他平常的玩笑,嚴肅得總算有一個后珒國主的樣子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墨九哼一聲,不語。 “你舍得走?” 背后卻傳來完顏修討打的笑聲。 說著,她就轉身要去撩簾子。 “幼稚!”她冷斥一聲,“好了,你看完了,我該走了?!?/br> “多簡單吶,不就想在走之前,再看看你唄?”完顏修說得理所當然,就像墨九這個人是他想看就看,愿想就想的女人一樣,那一副嘚瑟的樣子,讓墨九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好吧,算你有理。那么請問完顏國主,你騙我來,究竟為了哪般?” “臊什么臊?”完顏修斜眉入鬢,說得異常得意,“我是把你的人騙來了重要,還是盡顧著臉面重要?” “你多大了?”她瞪他一眼,“怎么像個小孩兒似的?也不嫌臊得慌!” 完顏修懶洋洋地躺著,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對墨九來說,確實太拉仇恨了。想她在這樣大的風雪中,從溫暖的房間里匆匆忙忙趕路前來喝冷風,還一路為他憂著心,祈禱著他不要出事,結果他卻給她搞這么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把戲,也真真兒夠讓她生氣了。 “不為什么,三爺就想看看,如果我要死了,你會不會為我擔心?” “明白,你倆互揍!”墨九點點頭,一臉了解地淡然,“可你們互揍關我什么事?有氣朝他去,為什么騙我來?” “當然——揍了!”完顏修眉梢一揚,“不過我也把他揍了?!?/br> “嗯?”墨九奇怪,“難道王爺沒有揍你?” “你想多了——”完顏修邪邪抿唇,慵懶地躺著,抱著雙臂看她,“憑什么就認為,挨收拾的人一定是我?” “你騙我?”墨九上下打量著他,馬上就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一顆懸在喉嚨口的心,在落下去的同時,又氣又恨,要不是身子不方便,她真想狠狠暴揍這廝一頓,“看來你昨兒沒有挨王爺收拾啊,膽子愈發的大了!” 他清亮的目光中,似乎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戲謔,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也非常討打。 “狼兒它娘,你來了?” 她抿了下唇,再回過頭來,卻正好對上完顏修徒然睜開的眼。 簾子閉合了,車輦中只剩他二人。 一股冷風襲來,讓她條件反射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沒有回答。這時,墨九身后的簾子,撲一聲放下。 “你摔到哪里了?” 她低低地喚著,輕輕觸碰他的肩膀。 “完顏修——?” 墨九心下焦急,沒有多想,就踏上了馬杌。 車輦中的醫官看她在外面等著,低頭就拎著藥箱出來了。 看來確實傷得不輕?。?? 他氣色很差、一臉蒼白,身上還有包扎的痕跡。 墨九從中穿過,剛走近完顏修的車輦,馬上有侍衛躬身放好馬杌,侍女也上前打了簾子,傾身相扶。墨九抬眼往里一望,就看見了坐在輦中,緊緊閉著雙眼的完顏修。 那一層層圍得密不透風的后珒侍衛,閃到兩側,為她留出了一條路。 墨九稍稍瞇了瞇眼,邁開腳步—— 坑深292米, 蕭乾微微一震,眸子淺瞇。︾樂︾文︾小︾說| 臨安皇城司獄,那絕對不是一個好的生命記憶點。 沉吟一瞬,蕭乾似乎有些遲疑,涼涼的視線看了許久墨九期待的眼,方才慢吞吞地開口,“在蕭家一案之前,我與阿九一直受**蠱左右,雖不傷及性命,偶爾還可增添一些樂子。然,**蠱宿主,生相映,死相依,仿若一體之身。一旦我有事,必會連累阿九。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br> 他徐徐道來,音色還未恢復正常,薄啞而低沉。 一席話,很慢?;貞浧鹉且欢螝q月,每個字都帶著澀味。 “早在楚州之時,初中**蠱,我便一直在尋找解蠱之法。從而令聲東前往南疆,并找回了苗疆圣女彭欣。后來的事情,阿九也知曉。彭欣雖告之你我**蠱的由來,卻無解蠱之法?!?/br> “我一直未曾放棄,于彭欣之后,亦多方派人打聽??上?,天下之大,巫蠱師眾多,可根本就無人聽說過**蠱,遑論解蠱了?!?/br> “在此期間,你我經歷了許多事情,情感也與日俱增,慢慢的,我也就不再去想這件事了。你我夫妻,有蠱可感應,我只把**蠱當成上天的恩賜也罷。后來,我領大軍北伐,過漢水,占汴京,珒國亡,完顏修敗走,蕭家案發,宋熹以蕭氏五百余口性命要挾我回臨安,我知此行兇險,正取舍難定之際,這才得來一個與**蠱有關的消息——” 墨九的興趣被他勾了起來,“消息如何說?” 蕭乾微微蹙眉,聲音卻極為平靜,“**蠱乃至陰至陽之物,看似對立不相容,其實可衍生一體。陰陽相克,亦相生;陰陽相斥,亦相吸。若無陰,則無陽。若無陽,亦無陰。世間大道,莫不如此。陰與陽,本同根而生,自可同在?!?/br> “嗯?!蹦哦靡恍┬W之道,點點頭,“有些道理,你繼續——” 蕭乾看她嚴肅的小臉兒,輕笑一聲,自己倒了杯熱茶,淺泯一口,“也便是說,**蠱雖然無法可解,卻可以讓兩蠱同時寄居在一個宿主的體內。哪怕此宿體的本體與蠱并非相生,亦不會相克。因為,有其中一蠱存在,另一蠱便能得其益處,與它相生、相鋪,亦可存活無礙。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一個宿主死,另一個宿主必亡的擔憂?!?/br> 這么一說,就完全解釋得通了。 墨九聽得不住點頭,可轉瞬又想不通了。 畢竟**蠱也不是他們碗里的物什,想拎哪兒就拎哪兒。 更不是他們自己家里養的寵物,摸摸腦袋,讓他們乖乖聽話就聽話? 那么,讓雨蠱寄居于她,蕭乾又是如何做到的? 墨九好奇地擰著眉頭,想了片刻不得其解,又想不起來當初的細節,不由咬了咬牙,似乎還在記恨蕭乾,“那日在皇城司獄的大牢,你咬我一口,爾后的事,我就記不得了。你趕緊給我交代清楚,到底怎樣把蟲子逼入我身體里的?” 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純凈而溫柔,蕭乾神色略略一沉。 “阿九——”他似乎不太愿意詳細說個中的真相,沉吟不決地想了許久,再開口時,言詞依舊有一些陰晦之意:“云蠱乃至陽之物,我乃至陽之體,為了存活,他定會選擇一直寄伏于我的身體。故而,要把它從我體內逼出來,再往你身上去,著實不容易,我很費了些心思?!?/br> “那你到底怎么弄的?”墨九好奇得不行,受不得他吊胃口,“你快些說??!” “這個——”蕭乾抿了抿唇角,深眸中映著屋內紅彤彤的炭火,顯得深邃莫名,“在回臨安之前,我便先行服用了一段時間的藥,再融你之血,慢慢改變體質,與你類同,讓云蠱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寄體環境。到皇城司獄大牢時,我咬破你的脖子,用金針刺入我身上多處大xue,逼得云蠱恐懼奔逃,再受雨蠱吸引,從而破體而出,順理成章地寄生于你的身體!” 吁! 墨九雙眼瞪得老大,像聽了個玄幻故事。 但這些事,說來不過三言兩語,當時的情況,卻兇險萬分。 他那個時候,害怕自己會死,一心要保全于她??稍谒龝炦^去的那段時間里,他一個人做這些事,又是何等的悲涼? 而且—— 他就不怕消息不可靠嗎? 墨九想了一下,又問出了這個疑惑,“當初連彭欣都說無法可解,你為什么就相信了這樣的消息?……畢竟誰都不曾經歷過,也沒有實驗過,太過冒險了!” 蕭乾瞇了瞇眼,低聲道:“一來,我別無他法。二來,告訴我此事的人,是我父親?!?/br> 他父親?蕭運長? 想到那個死去的國公爺,墨九不由微微怔忡。 那個可以稱得她公公的男人,墨九與他接觸的時間不多,但聽過他的“傳奇”卻不少。打仗時睡了一個女俘,居然睡到了北勐公主三丹,還生了個兒子蕭乾,把三丹帶回南榮,卻養如外室,沒有盡丈夫的保護之責,以致讓她受盡欺凌,生出了這許多的悲劇。 有時候聽上去,他就像一個生在世家的懦弱男人,對抗不了母親以及家族的壓力。 可有時候想來,身為蕭家的家主,他也并非一個普通的凡夫俗子。 尤其蕭氏與謝氏的多年黨爭、蕭氏對宋徹的布局等一系列事情,蕭運長若沒點兒頭腦,根本就做不到。 坑深293米 芳草萋萋斜陽路,白雪茫茫終不歸。 黑夜靜靜地過去,又一個白日到來了。 景昌元年臘月初七,經過短短十日的準備,北勐金印大王蘇赫率三十萬北勐大軍南下,即將與號稱有百萬之眾的南榮雄師一決高下。 漢水滔滔,漢江南北,一邊哀號之聲。 這一日,天凍死狗。一片蒼茫的大地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雪。北勐大軍經過之處,一行行的車馬痕跡,烙在雪上,或深、或淺,遠遠望之,像一朵朵從雪上長出來古怪花兒。漫天飛雪,撲簌簌落下,與被風吹得七零八亂,點綴著這一個硝煙四起的人間。 一南一北,兩個國戰,戰事一觸即發。 北勐騎兵南下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南榮。 江山萬里,悲聲陣陣,為了避禍而四逃的民眾,為正在遭遇雪災的南榮朝堂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而此時,離一年一度的除夕,已不足一月。臨安府里,景昌皇帝為了備戰,勒令宮中停止各種節慶活動,便于景昌元年臘月初十,御駕親征,北上抗敵。 皇帝御駕,聲勢浩大。 臨安城里,從皇城大門到北上的運河,長長的一路上,紅毯鋪路,凈掃歸整,兩側站滿了前來送行的南榮民眾。他們天不見亮就在這里等著,就為了親眼看一眼景昌皇帝的風采。 他們很幸運。 景昌帝宋熹今日沒有乘坐轎輿,而是身著金甲,頭帶金盔,腰系寶劍,高倨于一匹俊美高大的白馬之上,領著一群北上部將及親近禁軍徐徐行至運河,見到大氣都不敢出的百姓,偶爾還會微笑頷首,英挺的眉宇間,一派溫煦之色。 他很俊美。 他也很鎮定。 這樣的皇帝同,讓緊張的臨安百姓心里,稍稍得到了一點安慰。 群龍有首就好,天塌了,畢竟還有高個子頂著。 于是乎,有了景昌皇帝的御駕,這一場戰爭的看點似乎更濃了。 從南到北,由西及東,整個天下,各個國家都在密切關注著動向。 宋熹北上,于臘月十二,領南榮軍到達建康。 建康守將率眾出城相迎帝駕,全城百姓歡欣鼓舞,于城外三里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其聲赫赫,其勢震天。讓一些民間術士占卜云:此戰南榮必勝啊。 似乎宋熹一出,戰事的勝負就轉了風向。 百姓們看到皇帝,臉上笑意盈盈。 大軍簇擁之中,宋熹面色安寧,淡然帶笑。 可不等他尚未入城,就有人前來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