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節
那順一驚,似不明他的意圖了。 卻聽阿依古一聲驚呼“不可”,蕭乾的雙手,已然把巫師面具揭了下來—— 那張臉,也就用一種猙獰的,可怖的,令人心疼的樣子,朝向阿依古,只一瞬,便在她的抽氣聲中,換來她咬牙的低喝。 “那順!我兒的臉怎么回事?” 孩子是交給他的。 一切自然得找他算賬。 那順立在帳中,支吾著說不上來,卻聽蕭乾道:“母親勿怪師父,為從天神手中搶回我一條性命,師父已是用盡畢生功力,還險些殞及性命?!?/br> 淡淡一笑,他道:“然,遭天神厭棄之子,便是不死,也得扒層皮,天神收去我之容貌,想是為讓我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母親,這是好事。如此,天神才是真真放過我了?!?/br> 這個解釋說得通。 也讓阿依古瞬間松了一口氣。 畢竟孩子還活著,而且從此可以活在陽光下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兒子長什么樣子,丑不丑,美不美,其實都不如他的健康重要。 阿依古闔眼,將掌心放在胸前,默默念了幾句什么,又睜開眼,壓抑著澎湃的心潮,指甲輕輕摳著椅子,幽幽一嘆。 “如此是阿娘錯怪了巫師?!?/br> 又吩咐下去,給了那順一些賞賜,喏央宮中的氣氛便慢慢好了起來。 然而,得了公主賞賜的那順卻如坐針氈,而一直沒有說話的納木罕,細思許久,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不??磧鹤?,關切地問這問那的阿依古。 “公主殿下,微臣有一事相稟?!?/br> 阿依古似乎不愿與他多談,但聽見這般,還是轉了頭,將警告從目光中遞了過去。 “丞相請講?!?/br> 納木罕站起身,拱手對阿依古和蕭乾分別致禮,然后垂首道。 “不瞞公主殿下,陸機老人請些日子受微臣邀請來到哈拉和林,一直在舍下做客。微臣見王爺的臉……似是中毒之象?微臣以為,可讓陸機一診?” 納木罕與陸機老人是舊識,關系算得上密切,當日納木罕前往南榮,陸機還曾再三囑咐他給蕭乾帶話。這次他請陸機來哈拉和林,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給阿依古瞧病來的。而陸機老人,也受了蕭乾死在臨安的打擊,正好領了溫靜姝過來散散心,養養傷。 阿依古對他本有些厭棄之色,聞言,目光卻是一亮,終是拿正眼瞧他了。 “這中毒一說……”目光幽幽望向蕭乾狼狽的臉,她咬了咬牙,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他趕緊走,“那好,麻煩丞相盡快安排一下?!?/br> 陸機老人醫術超群,但性子古怪,一般人的臉,他從來不給。以前的珒國皇帝,北勐皇帝,都受過他的恩惠,都得給他幾分薄面。 可以這樣說,在漠北草原這一畝三分地上,他是一個可以橫著走的人物。醫不醫人,全憑心情。 從某種意義上說,蕭乾對醫與毒的執念,正是來自陸機的言傳身教。 可如今的情況下,他與陸機相見——又當如何? 那順知曉他師徒關系,心尖尖都快抽了。但蕭乾的臉上,卻云淡風輕,目送納木罕離去,他充滿感激地看向阿依古。 “母親,辛苦你了?!?/br> “說得哪里話?我兒能回來就好?!卑⒁拦怕犚娏俗约哼煅实穆曇?,從喉嚨里擠出來,又抿著唇,笑著搖頭,“母親不苦,母親從來都不苦?!?/br> 世上母親,大抵如是。 寧肯受盡千般罪,也不忍兒子落一滴淚。 蕭乾看著阿依古的臉,面前浮現的卻是另外一張臉。與她一樣溫柔,不,比她更溫柔,永遠帶著和煦的笑容,每每看見,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暖陽與光芒。 “母親,兒此生能見你,無憾矣!” 這番話,他說得滿是動情。 眼窩處,似有濕潤的晶瑩。 阿依古一怔,看著他的臉,大為觸動,霎時便從椅子上站起,顧不得母親的威儀,大步走過去,一把將他緊緊抱住,掌心顫抖著撫他的后背。 “我兒……我的兒啦……我的兒啦!我的兒啦——” 一聲聲“我的兒”,深情得令人為之動容,讓坐在椅上的烏日根不停的抹著眼淚,也撲過來抱住了母親和蕭乾。 “阿娘,大兄——” 長公主的大帳外,行走的納木罕腳步像有千斤之重,一顆心也似乎在受刀尖凌遲——拖著腳走了幾步,慢慢地閉上眼,又睜開,他兩只拳頭,握得緊緊,大步離去。 只有座中的那順,一動不動。 那一張巫師面具下的臉,瞧不清真顏,亦不知他什么情緒。 而天邊,那鮮血一樣的霞光,冷冷的,靜靜的,浮現在天際,托著沉重的浮云,看著悲痛啼哭的孤鷹,似乎與陰山大地那層層的墓xue連成了一線…… ** 一番唏噓。 二相憂傷。 阿依古長公主慢慢收斂住情緒,緊緊握著蕭乾的手,那一雙雖有細紋卻依舊美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臉,手指慢慢撫上去,終于艱難地說出了最重要的話。 “我兒,聽說你與那個墨九——” 微微抿了抿唇,她冰涼的指尖覆上蕭乾坑洼不平的肌膚,似乎恨不得為他抹平傷口,出口的字眼,也一個比一個柔軟。 “阿娘聽過她一些事,這女子輕薄、多情,有天寡之命,也不是一個好相與之的姑娘。我兒涉世不深,恐被她騙了去。阿娘今日急急喚你前來,便是要囑咐于你——” 她唯恐傷害了他,說話很委婉。 蕭乾的眉心卻一點點皺了起來。 阿依古的目光,與墨九一樣,有心疼,有柔軟,有說不出來的憐惜——卻也是在他的臉變成這般之后,世間上,僅有的兩個不曾嫌棄他的女人。 故而他很難說出狠話。 慢慢地,他握緊阿依古的手。 “母親,兒今日過來,也有一個不情之請?!?/br> 阿依古心里一涼。 似乎意識到他要說什么似的,她重重喚了一聲“蘇赫”,但看著他瞬間蹙起的眉,還有那張臉,終又軟了心,嘆口氣。 “你且說說看?!?/br> 蕭乾注視著她布滿憂色的雙眼,緩緩道:“兒在陰山時,承阿九以命相救,得以活命,已是過命的交情,且——” 他扶住阿依古瘦削的雙肩,堅定地一字字開口,“她是個真性情女子,兒與她兩情相悅,已互許終身,約定百年之好,還望母親成全?!?/br> ------題外話------ 好像在這本書里,好多人都有故事哇哇的。 嗯,但每個人在自己的故事里,其實都是主角,會有一些或沉重或不堪回首的過去。 故事發展到這里啦,很長很長啦,小主們的書評在哪里啊啊啊,你們就不想說點啥么?都默默地看完了就滾被窩了么? 好吧,我也去滾! 坑深252米,宴 馬蹄聲,嘀嗒,嘀嗒。 夕陽下,一行人,騎著馬,在那一條通往萬安宮的平整青石路上,蜿蜒成一行,像布景丹青,印在城中,與天上的大雁相映成趣。 哈拉和林的黃昏,是美麗的。 墨九帶著頎然的笑意,騎在馬背上,走在蕭乾的身邊,不時瞄他一眼。 在蕭乾高大的身形映襯下,她的樣子顯得極其嬌小。故而,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纏繞不清的情緒,也便少了三分邪,添了七分真。 這時候的墨九,心思不在宴會上…… 她覺得自己正在經歷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又一次,要許配人家了。 就在兩個時辰之前,阿依古長公主居然同意了蕭乾的請求——允許了她染指她的兒子,哦不,允許了她的兒子染指她。 雖然阿依古心底并不情愿,非常非常不情愿,甚至對墨九那么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痛恨——在這個剛剛得回來的兒子心里,居然有了一個比她還要重要的女人。 這一點,足夠她痛恨墨九。 但也只要一點,就足夠她同意蕭乾的請求。 她舍不得兒子難過,舍不得看他痛苦的雙眼—— 至少,她有沒有出于別的考慮,墨九說不準——畢竟阿依古這么疼蘇赫,居然連她的“天寡”忌諱都不怕,就同意了,這本身就足夠令人震驚了。 從蕭乾的反饋來看,幸虧有那順在。 那順這家伙裝神弄鬼很有一套,對魍魎魑魅之說,更是天生自帶,骨骼清奇。他告訴阿依古說,像蘇赫這般受過“天神之劫”的人,已是至剛至陽之體,天神門生。神都不罪,何以為罪?一切邪靈惡鬼都近不得他生,什么天寡,自然也不在話下。 哦!墨九一百個嘆服。 自今江湖術士騙人編故事堪比小說家。 在那順的極力配合之下,于是,這事成了八成。 剩下的兩成——阿依古說還得稟報蒙合大帝。 皇室子弟的姻緣,向來不純粹……雖北勐不若南榮漢家那邊講究太多的“門當戶對”,但考量彼此的得失,也是其中之一……在此不得不說,漢家文化源遠流長,對四鄰的擴散和影響,甚大。 從神對手,到神隊友,那順立場的改變,對蕭乾來說,目前全是助攻。當然,她也知曉,那順是不得不順著蕭乾,哪怕蕭乾說天上的月亮是黑的,他可能也得點頭,還得幫他找出一萬種合乎邏輯的玄學解釋,來為他圓謊。 有這樣一個神隊友,墨九很滿意。 然而——想想自家這個命運! 唉! 騎在馬上,她搖了搖頭。 “阿九第三次嘆息了?!笔捛T的馬,比她高了一頭,姿勢也帥氣一些,他與眾侍衛一樣,也是騎馬入門。墨九發現,好像哈拉和林的人,不太習慣乘車,不管男男女女,以騎馬居多,若是乘車,一般是為搭乘貨物之便—— “你在嘆什么?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