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節
他們在準備前往汴京的事宜—— 若墨九自個兒去汴京其實簡單,可她既然要去,就不能空著手去。那些準備好的武器,說什么都得給蕭六郎開開眼界。 那么,她需要一個輜重隊伍同行。 好在興隆山上不缺人。 八個月的發展,可供她派遣的墨家弟子很多,單單興隆山就有數千人之眾。她讓墨妄從中挑選了一些精銳,把箭支、弓弩與火器等一樣樣裝箱,放上馬車。 等一切準備就緒,天快要入黑了。 薛昉一直在唉聲嘆氣,不時看看天色。 “墨姐兒,天都快黑了,不如明兒一早再走?” “你還惦念著旺財的狗窩?”墨九瞪他一眼,招手讓喬占平過來,隨口道:“你不懂!不入夜,九爺還不走哩??刹痪褪浅弥潞陲L高才好上路的嘛?!?/br> 又說“上路”…… 薛昉撇了撇嘴,見她似乎有事兒與喬占平交待,轉身帶著旺財玩雪球去了。一人一狗在風雪中你追我趕,好不快活,看得玫兒也嘻笑不已。 墨九瞄他們一眼,對喬占平道:“我離開之后,千連洞與分舵的事兒就拜托給喬工了?!?/br> 這一次墨妄要跟隨他前往汴京,留下來的人里,最高職務便是右執事尚雅。 然而,尚雅雖三十好幾的女人了,經了艮墓的事兒,卻儼然變成了一個戀愛中的小女人,依舊擔任著右執事的職務,可里里外外她根本就唯喬占平的馬首是瞻。與其交代尚雅,還不如直接交代喬占平,還能落下一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好風評。 她對喬占平確實從未放下戒心。 但是,哪怕她鬧不清楚喬占平到底誰的人,卻一直沒在他的目光里發現敵意。至少她可以確定這個男人,暫時不會害她。 更何況,千連洞這些武器的出爐,確實離不開喬占平的功勞。他與墨妄一樣,是墨九有力的幫手,這樣的人才,不用白不用,可既然要用,就必須要信。 喬占平并不多言,聽完她的交代,微微詫異一下,便抱拳稱“是”,默默接受了。 “鉅子路上小心?!?/br> “我會的?!蹦劈c點頭,想了想又道:“你和尚雅說一聲,我jiejie的身子,拜托她多多照顧,有什么事兒,及時派人支會我?!?/br> “好?!眴陶计皆俅吸c頭。 方姬然被墨妄帶到興隆山后,便一直臥病在床,八個月的時間里,她幾乎沒有出過房門,看她目前的情況,似乎比在臨安府的時候還要糟糕。 可惜的是,蕭六郎人在戰場,不能給她診治,只能這般一直拖著。好在這個病的病程極長,不見好轉,一時半會也沒有明顯惡化。 這些日子,墨九很少去看方姬然。不為別的,就怕看見她的“失顏之癥”聯想到自己,從而影響心情。 她是一個樂觀的人。寧肯相信蕭六郎的“醉紅顏”可以預防“失顏”,也不肯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像織娘與方姬然一樣,陷入這種夢魘一般的恐怖疾病中無法醫治。 —— 天幕下,風雪沒有影響眾人的行程。 墨九慎重地與眾人告別,在玫兒的扶持下踏上馬車,車隊便在風雪中慢慢地下了興隆山。 這個夜晚,山風很大,冰冷得如同咆哮的野獸,伸出它仿若蘸了鹽水的爪子,刮在人的臉上,一股股,刺骨般疼痛。 “這妖風,真晦氣!”押送的墨家弟子頭上都戴著厚厚的風雪帽,可在這一波又一波的風雪襲擊過來,仍然有些受不了在低低罵娘。 墨九坐在馬車上,用手撩開簾子看一眼,頓時覺得被風吹得眼睛都睜不開,趕緊放下了簾子。 “姑娘就該明兒早上再走的!”玫兒坐在她的身側,輕聲道:“這么大的風雨,看他們這般趕路,好生難受……” 淡淡瞥她一眼,墨九調侃,“你是心疼薛小郎吧?” “我哪有?”玫兒雙頰泛過一絲紅霞。 “害臊了?”墨九繼續揶揄。 “不與姑娘說了?!泵祪旱痛怪^,不好意思地嬌嗔。 墨九勾唇一笑,雙手隨意地搭在車欞上,懶洋洋地靠著,闔上眼睛想了一會,也不曉得想到了什么,倏地睜開眼睛,撩簾子喊了墨妄過來。 “師兄,在我們的每一輛車上都放一盞紅燈籠,標上序號,若不然中途走失一輛,都不曉得?!?/br> “好的,鉅子?!蹦姥哉辙k。 一行人連夜出行,從興隆山到金州城,再從金州渡口上船過漢水。墨九像是極為著急,不管走到哪里,都不肯多停留一刻,馬不停蹄地穿過重重風雪,在這個寒冷的季節里,趕赴汴京。 這么日夜兼程,到初十的傍晚,他們一行已進入了汴京地界,離蕭乾駐扎的南榮兵大營僅僅幾十里路了。 寒風中,墨妄呵了呵凍僵的手,走到馬車邊上,小聲問道:“鉅子,前面有一個小鎮,要不要打個尖兒再走?” 雪花還在“嘩嘩”往下落。 無數弟子都眼巴巴地看過來,可墨九探出簾子的長發在風中飛舞了一會兒,環視一環四周,居然直接搖頭。 “派人去鎮上買點好吃的帶上,繼續趕路!今兒晚上,一定要趕到蕭六郎的大營。要不然,帶上這么些東西,多不安生?” “是!” 車隊停了下來。 一些弟子去小鎮買東西了,墨妄安靜地陪在墨九的身側,看她下巴尖瘦,不免皺了皺眉頭,“已經到了這里,鉅子應當放心些才是。這樣連軸轉的趕路,怕你身子挨不住?!?/br> 墨妄是擔心她的。 這八個月里,墨九看上去抽了條,長高了,可棲人確實瘦了不少。很明顯的大了眼睛,尖了臉蛋兒??赡艑Υ瞬灰詾橐?,嚴肅臉問他:“這一路上,師兄沒有發現有人跟蹤嗎?” “發現了?!蹦c頭道:“可趕了幾日的路,他們都沒有敢動咱們,這都到汴京了,想必他們更不敢動手了?!?/br> “未必,也許他們有旁的原因?”墨九嘴角輕輕一扯,看把墨妄說得愣住了,又松開唇角,淡淡一笑:“師兄放心吧,再辛苦也只剩這一晚上了,累不著我。反倒是你,一路披風斬雪的過來,還好嗎?” 墨妄朗聲一笑:“我大男人,自是不懼?!?/br> “那就好!”墨九懶洋洋地靠回車壁,捋了捋垂落耳畔的一縷頭發,手指輕輕撐住額頭,半邊姿容猶顯媚艷:“今兒這條通往南榮大營的路,肯定不會平順的了,師兄吩咐大家吃飽點兒,打起精神頭兒來準備迎戰?!?/br> 也許是上天眷顧,每一次她的直視都很準,基本猜測的判斷也很少失誤過。 墨妄與她對視片刻,眉梢一揚。 “曉得了?!?/br> 一支帶著武器裝備的輜重隊伍,想要完全避開敵人探子的耳目,那幾乎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兒??赡乓宦飞细哒{走過來都沒有遇到“劫匪”,這讓原本有些緊張的墨家弟子,都有些松懈了,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經了墨九的提醒,墨妄看這情形,也不免后怕。 輕輕拍了拍手,等眾人看過來,墨妄大聲道:“兄弟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待把東西送到地方,咱們的差交了,也就妥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今兒晚上,還得辛苦大家!” 話雖然說得客氣,但墨妄一雙眸子在風雪下,卻閃爍著一抹銳利的光芒。被他這么一刺,想到馬車里的鉅子,弟子們調侃的聲音停下了,輕松的面容也斂住了。 整肅衣裳,眾人異口同聲。 “弟子領命!” 墨妄滿意地點頭,“好,大家先吃飯吧!” 靠在路邊的短暫休憩,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很快,車隊再次啟程了。似是感覺到了空氣里的緊張,旺財趴在墨九的腳邊,神眼神炯炯有神。就連玫兒也握緊了拳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馬車門。 墨九淡笑:“玫兒害怕?” 玫兒回頭,嚴肅道,“有些怕,可我一定會保護姑娘的?!?/br> 墨九微微抿唇,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好吧,你保護我!趕了幾天路,我困得眼兒都睜不開了,先睡一會兒啊,等快到地兒了,你再叫醒我?!?/br> 玫兒一怔,弱弱地“哦”一聲。 可墨九說睡就睡,真的閉上了眼睛,很快就傳來均勻的呼吸,那香甜的樣子,似乎半點兒都不擔心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車隊緩緩前行,雪花撲漱漱落在馬車篷頂,外間偶爾有一陣“嘚嘚”的馬蹄聲擦路而過,玫兒與腳邊的旺財一樣,虎視眈眈地觀察著,心里啾啾不已,只墨九依舊在呼呼大睡,一會兒換一個姿勢,嬌俏的面孔上,除了舒適與放松,絲毫都沒有緊張感。 這讓玫兒有些無奈。 她家姑娘到底是有心,還是沒心??? 正尋思,從道上路過的馬蹄聲突地增多了。 哪怕玫兒是一個外行,也發生了不對! “前方何人擋道???” 墨妄的聲音被風雪送來,格外冷厲。 “左執事,久違了!” 官道中間,一群人黑壓壓的阻攔了前行的道路。中間一個黑衣人騎馬上前走了兩步,高高揚了揚手。 他風雪帽下的面孔,看不分明,但顯然是劫道那一伙人的頭兒,手臂一場,官道的兩側便鉆出來無數執刀的黑衣人,將車隊圍在中間。 “左執事放心,我們與墨家無怨無仇,不想害你等性命。留下東西,你們便可走人!” 黑衣人說得很有江湖道義,可墨妄卻笑了。 “那我們不得感謝你?” “不必謝!”來人緩緩拉開馬刀,指著墨妄,沉了冰冷的聲音:“但若是左執事不識事務,也怪不得兄弟們手下不留情面了——” “外面在吵什么?”墨九似被喧鬧吵醒睜了睜眼睛,看著玫兒問:“到地方了?” “沒呢!”姑娘驚喜,“姑娘,果然有人來劫掠了……” “哦?!蹦糯騻€呵欠,依乎只聽見了前面兩個字,不等玫兒說完,她雙眸微微一閉,好似又沉入睡夢之中。 玫兒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姑娘……唉!” 除了汴京城,整個汴京地界已被南榮與北勐占領,這個地方便是蕭乾的占區。這些黑衣人雖來勢洶洶,顯然也不是為了專程與墨妄打嘴仗的。兩句話不對,彼此都知道今日除了真刀真槍地干,不能善了。 “上!” 冷風掠過,刀兵的鏗然聲,尖銳刺耳。 飛雪里,一群人混戰在一起,墨妄手執血玉簫護在墨九的馬車邊上,一雙幽暗的眸子如暗夜之狼,冷冷地掃視著前方的黑衣人,將簫中之劍舞得風雨不透。 密密麻麻的雪花,從空中舞過,有些迷眼。 來的一伙人數量不少,從身手上來看,不像尋常的匪徒。數百人一個個訓練有素,隊伍張弛有度,攻防互守,竟與墨家這一批精銳弟子不分伯仲。 墨妄冷哼一聲,“果然非一般劫匪!” 這時,幾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繞過前方的墨妄,從馬車的后方摸了過來。他們很小心,目標也很明確:馬車上的墨九。 “嗷——汪!”旺財第一個發現,矯健的身子從簾子處撲了過去。 它是神犬,智商感人……可終究也是一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