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經她這么一提醒,薛昉想到先前過來看見的洞中景象,又想到他自己經歷過的艮墓山搖地動與地底的變化,覺得墨九說得太有道理。若毀了千連洞里的機械與火器,那就不僅僅只是可惜了,簡直就是作孽嘛。 他嘆了一口氣,“那得等到啥時候去了?” “你還急上了?”墨九翻了個白眼兒,朝他攤開手,“旁事休提,你給我帶的東西呢?” “哦哦?!毖P這才掏入懷里,把一封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遞給她,“使君讓我交給墨姐兒的?!?/br> 八個月來,蕭乾并非沒有消息過來,但從來沒有派薛昉來送過信。 當然,像薛昉這樣重量級的信差,不是隨便什么事兒都值得使喚的。墨九看信里除了囑咐她的日常生活,詢問她的身體狀況之外,并無其他東西,隨手把信合攏,目光切切望向薛昉。 “他還有沒有旁的交代?” “有的?!毖P如實道:“使君派我親自過來看看,墨姐兒到底好是不好?!?/br> “哦?”親自看看為哪般? “這八個月來,擊西每次傳來的消息,都是好,好,好,多幾個字都不肯說。我們大家都覺得擊西已經叛變了……” “嗯?”墨九不喜歡叛變這個詞兒。 “哦不!”薛昉嘿嘿一笑,換了個說法,“已經被封口了……” “……封口啥意思?”墨九厲目一掃,仍然不滿意,可薛昉已經想不出來可以用的詞兒了,只含糊的笑了笑,接下去道:“使君擔憂墨姐兒,心里不放心,這不,又要與珒國大決戰了,他恐是想念得緊,生怕墨姐兒出什么事,這才令我快馬到金州,一定親眼看看?!?/br> 墨九聽罷,久久無言。 她以為蕭六郎是需要用著她結的網了,可并不是。 “告訴他,我很好?!蹦盼⑽⒁恍?,目光透過薛昉,像看見了兵臨汴京城的蕭乾。他騎在馬上,從遠方看向她,一雙深目里分明布滿了愁緒,她在虛空里與他默默對望,眸底滑過一剎那的涼意,“我怕只怕,他不太好?!?/br> “是不太好!”薛昉接過話來,瞥了墨妄一眼,小聲道:“不瞞墨姐兒,我發現使君這些日子,時常出神兒,而且南榮與北勐之間的關系……好似也有點緊張!” 蕭乾與北勐的關系,墨妄并不知情。所以薛昉用了一個“有點兒緊張”來形容,墨九大抵可以明白其間的微妙之處,而墨妄聽了也不會覺得突?!吘挂簧讲蝗荻?,沒有了珒國之后,北勐與南榮之間,哪個該做老大? “所以這個珒國,滅了好,還是不滅好哩?” 有了珒國的存在,北勐與南榮就能達成抗珒協議,擱置爭端,共同進退。一旦珒亡,這二虎相爭之后,接下來還不一樣的民不聊生?與珒占期并沒有什么不同。而且,最可怕的是,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從草原興起的北勐勢力,一點也不比老態龍鐘,*叢生的珒國差。 從南榮的角度來說,趕跑了一只豺狼,真正迎來了一頭猛虎。 更可怕的是,南榮最大的軍事領袖……竟是北勐世子。 若蕭乾的心向著他爹——南榮,那南榮興許還有翻盤的機會。 若蕭乾的心向著他娘——北勐,那南榮可以說沒有半分勝算。 而蕭乾的焦灼與痛苦,想必是來自到底該向著爹還是向著娘的抉擇吧? 墨九思考片刻,慢慢起身,看著薛昉道:“走!去吃飯吧,吃完好上路?!?/br> 薛昉:“……”這句話聽著好像不對? 墨九看他一動不動望著自己發傻,翻了一個白眼,“肚子不餓?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啊,我興隆山上的美食,別具一格,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等下了山,你想吃,還沒得吃呢?!?/br> 來的路上,薛昉已經見識過興隆山上的不一樣了。 對于美食,他自然也沒有什么抗拒力。 撫了撫桌子底下旺財的腦袋,他笑吟吟地道:“來了我怎么能不吃?可墨姐兒,我這還不想走哩?這山上這么有意思,我怎么也得到處轉悠一番,再睡上一宿吧?” 墨九挑了挑眉梢,冷眼瞥他,“沒地兒給你睡,吃完就得走?!?/br> “別,別這么絕情呀!”薛昉笑嘆一聲,再次拍拍旺財的腦袋,“旺財,你歡不歡迎我留下來睡一晚?” 以前薛昉長期給旺財洗澡,它與他自然是熟悉的,聽了他的話,不免興奮的搖頭擺尾。 薛昉喜道:“墨姐兒你看,旺財多有人情味兒,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行!”墨九回頭剜他一眼,“那今兒晚上你就和旺財睡狗窩好了?!?/br> “……”薛昉哼哼,拍拍衣袖站起來,不滿地咕噥,“是是是,我走還不成嘛??赡銉?,就算走,咱能不能不要說上路啊,怪膈應人的。咱馬上就要上戰場的人,最怕聽見‘上路’兩個字兒了?!?/br> “怕什么?”墨九唇角微微上揚,笑道:“我不得陪你一道上路么?” 一道上路?薛昉大吃一驚,“墨姐兒是說?” 墨九看一眼石洞外的山澗,“這些玩意兒造出來了,不得實踐檢驗一下成果嗎?” 檢驗成果?薛昉想到了那個炮,那些箭,潤了潤嘴巴,目光緊緊盯著墨九不轉。 “你、要、去、汴、京?” 聽著他略帶顫意的聲音,墨九淡淡一笑,慢條斯理地回過頭來,肯定的回答。 “沒錯,我要去汴京。他不想念我,我卻想念他了?!?/br> ------題外話------ 摸摸小妞兒們,看文愉快! 坑深163米 遇劫 薛昉在興隆山上吃這一頓飯,比除夕那一晚的軍中伙食還要豐盛。超快穩定更新小說,墨九特地讓玫兒給他打了點兒自家釀的小酒,這小哥子一喝,美得渾身舒坦,只覺得這山美、人美、菜美,酒也美,與那烽煙四處的汴京相比,簡直一個在天堂一個在地獄。 “墨姐兒??!” 他看著墨九,感動的樣子像要痛哭。 “這興隆山的日子,才叫日子啊。等啥時候不打仗了,我能不能把我老娘接來享享福?住上個十年八載的?” 墨九偏了偏頭,目光淺瞇,“那得看你表現?!?/br> 薛昉每次看見墨九這樣狡黠的視線,都有點兒頭大——因為通常這個時候的墨姐兒,一般都沒有安什么好心。 他小心防范著,嘴里嘿嘿一笑。 “只要不拆蕭使君的臺,墨姐兒說什么,便是什么……” “去!”墨九翻個白眼兒,“我好端端拆他臺做什么?你想得太復雜了。我的意思,其實很簡單——” 拖曳一道長長的聲音,她面帶微笑,看得薛昉呆了呆,還沒有反應過來,“砰”的一聲,就像鞭炮在耳朵邊上炸烈一般,震得他想也沒有想,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哎呀媽呀……這是做甚?” 一個皮糙rou厚的大老爺們兒,這個跳躍的樣子確實有點兒滑稽,飯堂里“嗡”一聲,響起幾個人的大笑聲。 薛昉曉得被捉弄了,回過頭來,四處察看。 外頭下著大雪,飯堂里光線不算太好,卻足以示視??裳P找了半晌兒,什么東西也沒有發現,只有空氣里充斥著一股子怪味兒…… 還有他的身側,有一個掩嘴而笑的玫兒。 是這小姑娘弄的?薛昉大窘,“玫兒姑娘,是,是什么東西炸了?” 玫兒笑道:“這個叫著‘驚喜炮’,每一個上山來的朋友,姑娘都會贈送一個,你不必感謝我的?!?/br> “驚喜炮?”薛昉第一反應是火器,可再次在四周看了看,他就是沒有發現“驚喜炮”在哪里。 他狐疑的目光又落回玫兒身上,“這個炮在哪里?玫兒姑娘,我怎生沒有發現?” 玫兒瞥一眼墨九,唇角帶著笑意抿了抿,“這個炮是耍子用的,已經爆過了,當然就沒有了!薛侍統還想再試一個么?” “哦。不用不用。嘿嘿!”薛昉傻乎乎地笑著坐下來,一摸額頭,居然一腦門兒的冷汗——果然長期在戰場上的人開不起玩笑。 “墨姐兒……”他冷靜下來,便琢磨起了墨九先頭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刹淮麊柍隹?,墨九便接過話去,“薛小郎不是想把老娘接上山嗎?這個就是考你臨機表現的?!?/br> “??!”薛昉一臉糾結,“那我表現豈非不好?” “嗯”一聲,墨九點點頭,看他臉都耷拉了下來,又抬眉笑道:“不過雖然表現不怎么樣,可看在我們關系不錯的分上,你的要求,我同意了?!?/br> 哈哈一聲,薛昉大喜,“多謝多謝,先代我老娘感謝墨姐兒了!可這樣的考驗……也太出乎人的意料了?!?/br> “不出意料,還叫考驗?” “那是那是!”薛昉又道:“那驚喜炮有點意思,回頭墨姐兒也給我兩個拿回去玩玩?” “沒問題??!”墨九點點頭,含笑的目光突地一變,幽幽地望向反射著白雪光芒的窗口,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猛地轉頭盯住薛昉,“你一會兒走的時候,多裝一些帶在路上用?!?/br> 這個“驚喜炮”原本是她們為了過新年專門做來給弟子們放著玩的,經了這么一想,覺得指不定真能有點兒旁的用途。 想想,連薛昉這樣高功夫的人冷不丁聽見都會嚇得跳起來,換了旁人,還不得直接嚇尿褲子? 墨九再一次暗中點點頭,別頭對玫兒道:“一會兒多給一些薛侍統,除下的,都給我裝上!” “哦?!泵祪簯?,又小心翼翼地瞄墨九,雙手絞著指頭,“這一次,玫兒可不可以隨同姑娘一道去汴京?” 墨九原想說“不可以”,但猛地偏頭,發現薛昉一雙眼睛還在瞄玫兒的手,不由抬了抬下巴,“這個事兒我做不得主,你沒見我都是跟著薛侍統混的,你得問他?!?/br> 玫兒“哦”一聲,可憐巴巴的目光,又望向薛昉,“薛侍統……” “這個……”薛昉被小姑娘甜膩膩的聲線兒一喚,背脊瞬間挺直,連聲音都有些不自在了,“恐怕不好吧?戰場上不能留女人?!?/br> “可姑娘也是女人?!泵祪嚎粗崛?,膽子卻大,尤其據理力爭的時候,很有力度,“而且姑娘過去了,需要人照顧,沒有玫兒在身畔,萬一又碰上一個心漣那樣兒的人,可不害了姑娘嗎?” 想到上次的事,薛昉還有些愧疚。 瞥一眼墨九,他沒有吭聲兒,正尋思怎么回拒不得罪墨九。玫兒一雙眸子便升起了希望來,朝他福了福身,笑吟吟道:“謝謝薛侍統!姑娘,薛侍統同意了!” “啊,我哪有……”薛昉呻吟一聲。 可不等他申辯結束,墨九便點頭起身。 “同意了就好!” 聲音未落,她的人已走出去老遠,薛昉睜大一雙眼睛,聲音卡在喉嚨里,眼巴巴看她衣袂飄飄離去,無奈低喃,“這……墨姐兒……” “薛侍統,一會兒見嘍?”玫兒咯咯笑著,俏生生地從他身側走過,還調皮地沖他揮了揮手,“同意了,可不許賴皮!” 小姑娘開年才十四歲,聲音里還有一絲奶氣??伤蓛舭尊那文槂?,靈活的眼珠子,甜絲絲的笑容……也不所何故,竟然跳入了他的心底。 十八歲的薛昉,第一次感覺到心臟不同尋常的跳動。 等目送墨九與玫兒主仆二人離去,他回過神時,發現雙頰火辣辣地發熱,連耳朵根兒都guntang。 —— 這一日是南榮景昌元年正月初三。 晌午過后,天上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飛雪沉沉壓在興隆山的山澗、樹林與房舍上,像為座遠近聞名的金州分舵穿上了一件銀白色的外衣。 吆喝聲里,墨家弟子來來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