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墨九漫不經心打量他,曉得他不信,也不多解釋,只笑道:“但愿千字引不會讓我失望……若不然,我這人生豈非寂寞如雪?” 想到她在蕭家的日子,墨妄一嘆,似乎欲言又止,“你本是墨家鉅子,此處……你若想抽身,我可帶你回神農山?!?/br> 最近為何人人都想帶她離開?墨九懶洋洋瞄他,“墨家鉅子一出,千字引就有了希望……所以,墨家鉅子,如今是個香餑餑對不對?” 墨妄眉一皺,“算是?!?/br> “所以啊,我還是做平常人好?!蹦诺皖^,嘲弄地笑,“人欲無窮,當人不再是人……那真真兒可怕哩。這鉅子,誰樂意誰干去?!?/br> 她說話向來簡單直接。 可每一個字,卻都是道理,還有一種殘酷的冷靜。冷靜得似乎她早已看透了世人為名為利的猙獰……她本身卻只有最低等的要求——吃。 “大智若愚,便是你了?!?/br> 墨九始終覺得,不是她有智慧,而是這世上看不穿的人太多。要求太多,所以過得太累。如此一想,她便日行一善,從蕭府做起,改良這些人不健康的思想——每天她用各種稀奇古怪的玩耍,輪番sao擾蕭府里的上下,尤其對老夫人“孝順”非常。 如此沒幾天,不僅老夫人病重了。 大夫人與二夫人、三夫人都稱病“臥床不起”,再也不敢胡亂收她的東西——就怕一不小心跳出一只蟑螂或老鼠,壞了一天的好心情。 這樣一晃,九月過去了。 十月風涼,蕭府也清凈了不少。 墨九這些日子沒見蕭六郎,也沒去找東寂,她在靜靜等待“醉紅顏”的顏色散去,再美美出現在東寂的面前,與他來個以食會友,順便收了那套宅子,讓沈加載把她娘給弄到臨安來。 可這些事兒還沒有來得及辦,十月的第一天,旁的俗事就找上她了。 楚州水患得治,天下太平,皇帝于宮中設宴,犒勞臣子,還大宴內外命婦。南榮朝廷有銀子,宮宴規格向來極高,但這回意外的是,請的蕭家人尤其多。有人猜測,在這次宮宴,陛下有可能為玉嘉公主指婚。 墨九不關心這個,只是沒想到,皇帝不僅邀請了老夫人與國公夫人,居然還特地讓她們攜她這個徒有虛名的“大少夫人”一道赴宴。 “這是欺我沒有夫君撐腰啊?!蹦鸥锌?。 “姑娘,這可怎么辦?”藍姑姑看著她紅得醉人的臉,淚流滿面,“你這般容色,去那宮宴之上,不是被人笑話嗎?我們找蕭使君想想法子……” 墨九瞪她一眼,拿來銅鏡。 鏡子里的女子,精致的五官,因了那過度泛紅的膚色,無半分質感,除了一雙眸子還算靈動美麗,幾乎找不出半分優點。 她滿意地笑了,“白吃白喝的事,我怎能不去?” 藍姑姑怒其不爭,“你這性子,若驚了圣駕,或惹出旁的禍事,便是神仙來了,都救不得你了?!?/br> 墨九瞄她一眼,“出息,驚了圣駕又如何,那也是皇帝主動讓我去驚的。你再這樣膽小,出去莫說認識我?!?/br> 藍姑姑捂臉,突然有些懷疑以前那個墨九兒了,“姑娘,你確定你還是以前的自己嗎?” “不是?!?/br> “那你是……?” “你不曉得這天上有神仙嗎?” “……” “我其實是王母娘娘的女兒,下凡受劫的?!?/br> “……” “不過偷吃一個蟠桃而已?!?/br> “……是不是等你一統江湖之日,就升天了?” “不。我若天天有梨觴喝,天天都能升天?!?/br> 墨九與藍姑姑嚴肅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出了院落,院外的冷風之中,一個身著黑衣錦緞袍子,身披一襲銀紅披風的男子停在落葉之上,眼瞇微闔著,沒有動彈。 薛昉看著他,“使君,我去叫門?!?/br> “不必?!笔捛哪_,慢慢挪動,從他原本的方向挪向了另外一個院門——那里是蕭大郎的居處。 他聲音低沉帶笑,“走吧?!?/br> “哦?!?/br> 于是,薛昉換了一個石階去叩門。 墨九的院子里,歡聲笑語不斷,那個偷吃蟠桃的段子,被她改了無數個版本流傳,她似乎也從來不膩,劇情一天翻一個花樣??墒捛犞?,一張謫仙般俊美的臉上,卻隱隱有一絲笑意。 那是薛昉很少在他臉上見到的。 似乎只有在墨九這兒,他家使君才會怒、會笑、會抓狂,會惱怒……更詭異的是,不過因為墨九說他其實適合穿黑色的袍子,樞密使府里其他顏色的衣裳就統統被他打入了冷宮。 薛昉入了蕭大郎的院子,等蕭乾入屋去了,站在院子里守著,不由感嘆,“大少夫人要去官家的宮宴,這次完了?!?/br> 背后,擊西鉆了出來,蘭花指翹得高高,也緊張不已,“薛郎說得好有道理,擊西也有些怕怕哩?!?/br> “阿彌陀佛!”闖北也鉆了出來:“蠢貨,你沒看主上都笑了?” 擊西奇怪道:“主上笑了又如何?” 闖北搖了搖頭,斜歪歪看他,“你慧根不足,老衲實在難以渡化你——還是回去洗干凈臀兒,慢慢省悟吧?!?/br> ------題外話------ 錯字先傳后改……感謝大家守候,與喜歡。 坑深071米 宮中交鋒 次日早上,墨九是被藍姑姑從床上拽起來的。沒有睡醒,她有些不舒坦,可藍姑姑素來嘮叨,且滿嘴都是道理。她道便是尋常走親戚,也得梳洗打扮一番,何況入宮赴宴? “姑娘就不能爭點氣么?旁的女眷,三更不到,就起來沐浴熏香,描眉畫臉,姑娘睡到這時,還不滿意?!?/br> 等洗漱完,藍姑姑還在叨叨,墨九終是不耐煩了。她指著自己的大紅臉,認真問藍姑姑,“就我這張臉,你若能我捯飭出一個美人來,我給你改姓藍,如何?” 藍姑姑愣了片刻,捂臉嗚咽而去。 墨九的耳朵根終于清凈了。 在藍姑姑心里,墨九的容貌向來是她的驕傲。不管他們家有多窮、身份有多低下,但墨九打小就是一個艷冠群芳的存在,哪怕她不施脂粉,不要任何點綴,走到任何一個場所,也不會被哪個女子給比下去。 如今驕傲被粉碎,藍姑姑承受不住。 她不敢想墨九頂著這樣一張大紅臉,在宮中那種群芳斗艷的地方,會受多少嘲笑與白眼。 可墨九卻很慶幸。 若非這臉毀了,她還真不想去那宮殿。 自古女人的容顏,便是禍端。生得美艷媚骨固然是好,可太容易被人覬覦,在她沒有能力自保的時候,就會像一塊砧板上的rou,人家想切成rou絲就是rou絲,想捏成rou丸,就得是rou丸。 昨兒下了一夜雨,這會還沒有停。 墨九與靈兒兩個正坐在檐下,頭碰著頭地琢磨她的“暴雨梨花針”,溫靜姝就過來了邀她一道入宮了。 數輛馬車停在蕭府門口。 一模一樣的大小,一模一樣的黑漆青布帷子,一模一樣穿著青衣小襖的車夫與小廝,這便是南榮士家大族的氣派了。 墨九望望天色,有些納悶,扯著溫靜姝便道:“吃飯不是晚上么,這會入宮,會不會太早?” 溫靜姝與她同乘一輛馬車,身邊帶了溫靜嫻,聞言抿嘴輕笑著,把墨九扶坐好,方才道:“嫂嫂這便不知了,夜宴是官家請的,自是晚上??少F妃娘娘卻賜下了御花園同游?!?/br> 貴妃娘娘便是太子宋熹的親娘,以前的謝妃娘娘。因了宋熹為儲君,她也水漲船高,成了南榮唯一的皇貴妃。 至化帝的元配皇后,早些前就過世了。此后,他沒有再冊立皇后。宋熹做太子之前,謝妃與蕭妃(宋驁之母)二人鼎立,如今的局勢已大不相同。也就是說,這個貴妃娘娘,已是南榮后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了。 墨九心頭琢磨一下,沒吭聲。 溫靜姝淺淺含笑,還在與她說,“往常咱們在楚州,趕不上這樣的樂子,今兒總算得幸,可仰娘娘們仙姿鳳儀了……” 墨九“哦”一聲,覺得無趣。 娘娘什么的,她不感興趣。 何況這下著雨,能有什么樂子? 溫靜姝在她耳邊絮絮,她則扭頭看街景??煲⒍?,下著雨的天空很是陰暗,這會兒大白天的,街上店鋪便已經掌了燈。一溜的燈籠,閃著柔和的光線,映在雨霧中,很有幾分詩情畫意。 “嫂嫂入了宮,可不要亂走,得跟緊了我?!?/br> 想來溫靜姝是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害怕墨九闖禍,這才亦步亦隨的跟著,叮囑這個,叮囑那個,墨九也沒聽見去幾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外頭。 “蕭六郎去沒有?” 她問得突兀,把溫靜姝愣住。 待墨九回頭,便看見她眸中起伏的情緒。 墨九認真蹙眉,“靜姝怎么這表情?” 溫靜姝撫了撫鬢角的頭發,笑笑,“嫂嫂突然問及六郎,靜姝沒回過神來。六郎應是打早就上朝去了,還未出宮哩?!?/br> 曉得真不少哩!墨九盯著她不吭聲。溫靜姝沉吟一下,似無奈又似感慨道:“嫂嫂想必知道,官家要把玉嘉公主許給六郎,這些日子,他時不時被宣入宮中的……” 墨九癟癟嘴,“靜姝不高興?” 溫靜姝又是回眸看她。 這個墨九說話太直白,從來不給人留下喘氣的空間……可越是這樣直白的墨九,越是讓她難以判斷,她原本就是這樣的人,還是故意裝糊涂。 對視片刻,溫靜姝眉梢微耷,柔聲道:“六郎娶公主,是蕭家的好事,靜姝怎會不高興?莫非嫂嫂,你不高興?” 墨九點頭,“是不太高興?!?/br> 溫靜姝看著她,“為什么?” 墨九奇怪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做駙馬的人又不是我,我為什么要高興?” 分明是很簡單的妯娌家常,可溫靜姝心里一窒,卻有一種被墨九繞進去耍了一回的錯覺。 抿了抿唇,她不太想和墨九說話了……因為和她說話太累。當她在點上時,墨九不在點上,而且不論她什么話題,墨九想隨就隨,想溜就溜,還可以毫無壓力地借瘋裝傻。 盡管所有人都覺得墨九傻,但無數次她被裝在套子里玩耍之后,溫靜姝再看她無辜意外的眼神,也很難再相信她真傻。 至少一個傻子,是不能引得六郎注意的。 馬車行至內城門,雨便停了。 積在車頂篷布上的雨水,在顛簸中,一串一串珠子似的落下來,為這個有禁軍守衛的城門,添了一絲森嚴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