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看她片刻,他沒有回答,與她擦肩而過。 卻在走過她的身子一步的地方停住,看著前方的艙口,清冷無波的臉上,有著慣常的涼薄,也有著不常有的不安。 “你聽說了?” 兩個人的關系一直很微妙。 *蠱的存在,讓他們的關系無論如何都與旁人不同。這項認知,于他、于她,都一樣,或許并不確定什么,卻都知道,對方與旁人不一樣。 墨九沒有回頭,與他背向而立。 “聽說什么?” 蕭乾沉默,沒有多說。 慢慢的,他往前挪動,似乎不想再說。 “聽說你要做駙馬嗎?”墨九依舊沒有轉身,背對著他輕松地問。 看似簡單的一句話,若在旁人問來,也不過只是寒暄??蛇@兩個人,用這樣的姿態,這樣的語氣,說一件這樣的事情,其中的氛圍自是不同。 墨靈兒懵一般立在邊上,一動也不敢動。 蕭乾也沒有再走,眉頭皺了皺,他似是想說什么,可終究只“嗯”了一聲。 墨九笑道:“聽說了,忘了恭喜你,做了駙馬,少奮斗二十年?!?/br> 女人往往都會這樣的劣根性,越是不想說的話,越是急巴巴說出來,哪怕這話聽起來不那么痛快,有時候也會控制不住自己。 墨九其實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損他。 皇帝賜婚,對一個臣子來說,反抗的余地不大,更何況公主有意……若先前那個真是玉嘉公主,不論從外貌還是氣質,也不會太辱沒了蕭六郎,這樁姻緣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很美滿。 所以,她尖酸個什么勁兒? 墨九突地有些好笑。 特別的,特別的好笑。 于是,她就笑了,一邊笑,一邊轉頭看向蕭乾挺拔的背影,眉眼彎彎地調侃道:“可你清心寡欲習慣了,又不喜女色。娶了公主回來,若冷落了,皇帝會不會讓你奉旨圓房?” “奉旨圓房”那個畫面,想想太喜感。 墨九笑得不行,蕭乾聽見,也慢慢回頭。 他似乎不理解她的笑,眉頭蹙得很緊,“很好笑嗎?” “不好笑嗎?”墨九笑著反問。 蕭乾是一個習慣了掌控的男人,可墨九卻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她的喜怒哀樂,似乎都與旁人不同。 二個互視著,空氣里的情緒就有些微妙。 旺財東看一眼,西看一眼,突然吐著舌頭,“嗷”一聲,又沖向墨九,張開嘴筒子,又要叼她…… “財哥,我服你了,放開?!?/br> 看它兩只爪子撲在腿上,又要拖她走,墨九趕緊側身推開艙門。她真不愿意像一塊狗糧似的,被旺財叼來叼去。 墨九居的地方,零食擺了一地,藍姑姑還沒有來得及收拾,蕭乾向來愛整潔,站在艙外看一眼,皺了皺眉頭,似是看不順眼,也沒再多說什么,徑直喚旺財走了。 “德性!駙馬了不起???” 墨九“砰”一聲關上艙門。 背靠在門上,待緩過一口氣,她才拍拍胸口坐了艙門的矮凳上。 “jiejie,開門,靈兒還沒進來哩?!蹦`兒在外面拍門。 “自個玩去!”墨九大著嗓子。 她不開門放墨靈兒進來,自顧自搜羅了一堆吃的放在桌上,然后懶洋洋躺著,一邊吃,一邊胡思亂想。 船艙的木窗沒有關上,江風從外面拂入,把她的頭發吹得凌亂不已。 她沒有管,只吃,一直吃。 也就是今日,在這艘船上,她卻突然有了一種腳踏上了地的錯感。 以前她在這個時空并沒有半分歸屬感。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人,似乎從來與她無關,她把自己置身于一種旅游的狀態中,嬉笑怒罵,相信隨時可以抽身離去,或者醒過來就是南柯一夢,她的人還在陰山皇陵,只是誤中“百媚生”,產生了幻覺…… 然而現在她知道,都不是。 她回不去那個屬于自己的時代了,她只能是這個墨九。 人最為清晰的感覺,是疼痛與不舒服。 只有不舒服了,難受了,才會有切切實實的真實感。 “jiejie,你讓靈兒進來!”墨靈兒年紀小,可先前墨九與蕭乾的樣子,落入她的眼睛里,她可以感覺到不對勁。 尤其墨九的不對勁。 “不要你進來,我在偷吃東西?!蹦乓槐菊浀卣f著,眼神望向窗外的江面,一望無際的江水,蜿蜒很遠,而此刻的她,像一個孤獨的孩子。 “好吧?!蹦`兒垂手,在她心里,墨九是未來的墨家鉅子,即便不能翻云覆雨,也會有足夠的本事駕馭自己的情緒,“jiejie記得給靈兒留一口?!?/br> “好?!?/br> 墨九吃了一肚子,就躺到了床上。 胃舒服了,整個人都舒服了。她拿一本書看著,不知不覺入了夜。 夜幕降臨,滔滔江水像一只巨獸,將一艘艘船只牢牢束縛在懷里,緊緊不放。臨碼頭的地方,船只本來就密集,水口禁止通行的結果,船只越聚越多。 入夜了,船上都點了燈。江面上,漁火點點,適逢月華初升,星疏云淺,畫面美得不似人間。 墨九所在的船上,也是燈火通明。甲板上、船艙里,偶爾有巡邏的兵士走過,他們步伐一致,三人一行,身著軟甲,手持刀戟,嚴肅且盡職。 “誰???” 一個士兵看著呼呼晃動的窗戶,突地一聲低喝。 “不好,有人闖入?!?/br> 另一個跟著大喝。 “有刺客——” 第三個人也吼了起來。 很快,整個船上的侍衛都驚起了,腳步聲踏在船板上,發出“咣咣”的聲音。已經入睡的蕭家人,有的披衣起床,有的開艙詢問。然而刺客有幾個人,到底有沒有刺客,侍衛們也沒法子說清。 “我好像看見有人影過去……”巡邏的三個兵士,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看得太清。 “四處找找,確保安全?!?/br> “喏!” “你這邊,我那邊!” 外面的嘈雜與紛亂,墨九都聽見了。但她懶得很,打著呵欠,看著書,動都不愛動一下。直到窗口“吱”一聲開了,一個人影從窗外竄入艙中,她才懶洋關看過去。 月白色的男子皂靴,干凈整潔,月白色的軟綢袍角……再往上看,被江風卷起的發絳高高揚起,那人白色的衣襟上,沾染了點點的血跡,一條與白色形成鮮明對比的黑巾蒙住了他半張臉,卻依舊掩不住他的俊朗,也掩不住他蒼白的面上,依稀可見的一絲病色。 刺客? 墨九放下書本,靜靜看他。 那人手提劍柄,慢慢走向她的床。 仔細觀之,他面上似乎帶了一抹微笑。 墨九看向他的胸前……血未止,嫣紅的顏色,笑未停,溫暖的顏色。 這個人的模樣與表情,竟和那日在蕭府里與她月下對飲的東寂有些像。 她其實不太記得東寂的長相,這只是一種直覺,一種不太確定的錯覺。 所以,她沒有怕,只定定看他,一動也沒動。 來人眸中笑意淺淺,眉眼比入艙時柔和了許多,可尊貴的氣勢,依舊給了她一種壓迫感,“怎么,你不識得我了?” 外面侍衛的腳步聲“咚咚”作響,船艙內的緊張感并未退去,可這個“刺客”卻很從容,問了墨九一句,他慢慢取下蒙臉的黑巾,收劍入鞘,靜靜看向她。 “你是……”昏暗的燈火下,墨九原本披散著頭發靠在榻上,乍一見這人的臉,冷不丁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東寂?” “還好想起來了?!?/br> 東寂似乎并不怕外面的侍衛,他笑容淺淺,不慌不亂地回身,細心關上窗子,又走近墨九的床側,低低道:“夜里風涼,把被子蓋好?!?/br> 墨九“哦”一聲,收斂了先前的震驚與緊張,拉好被角,繼續先前未說完的話,“怪不得長得有些面熟,原來真的是你?!?/br> 東寂笑著看她一眼,自來熟地坐在床頭的凳子上,淺笑道:“我以為你不會這么久才認出我的?!?/br> 他的臉背著光,隱在一片氤氳的光暈里,帶了一點疲倦,添了一點慵懶,可能因為受傷的原因,臉上的病色若有似無,但即便如此,那一身上位者的氣勢,仍是讓墨九敏感的捕捉到了。 “你不是蕭家的遠親嗎?”她問。 “嗯?!睎|寂點頭,閑適而坐,“是?!?/br> “那為什么做此打扮,混到船上來的?” 墨九的臉上,依舊很鎮定。即便到了此時,她依然不知那夜在月下湖畔,孤舟而飲,今日扮著“刺客”,破船而入的東寂到底是怎樣的身份。 “我是……”東寂皺眉,沉吟一瞬,“奉今上之命,來辦公差的?!?/br> 又是公差? 墨九唇一掀,笑得不太自在。 似他這樣的氣度,這樣的細皮嫩rou,就根本不是尋常人家養得出來的男子,又怎會是普通公差? 今日第二次遇到“公差”,墨九笑了,“公差該去找蕭使君,到我這里來做甚?” 東寂笑道:“探訪昔日舊友?!?/br> 墨九眼色不變,似笑非笑看他,“哪個人探訪舊友,是從窗戶里爬進來的?” 東寂被她說得有些尷尬,輕輕別開臉,若有所思地觀看她的居住條件,然后又回過頭來,把目光落在她被子上的書卷上。 “夜里看書,傷眼,以后不要這樣?!?/br> 墨九曉得他在轉移話題,卻也不好抓住別人的*死死追問。尤其這個事兒,不用問,她大概也曉得為什么……一個男人去一個女人的房間,實在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不翻窗怎么來? 她道:“好吧,為了探訪舊友,你不惜扮成刺客,也是很拼。既然你這么夠意思,我就不為難你了……有沒有給我帶吃的,這個才是重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