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墨九恍然大悟。 這意思大概是蕭二郎寵妾滅妻,很少與她配種,以至懷不上? 墨九想到秋菊懷著孩子春風得意的樣子,覺得要還溫靜姝一個人情,此事便好機會。 于是,她一臉認真地教她,“靜姝這性子得改改,太過淡泊。男人喜歡溫順的,柔媚的,你長得這樣好,但凡肯放下臉哄哄他,那有借不到種的?” 藍姑姑“咳”一聲提醒她,臉憋得通紅,差點兒嘔血。 哪個小娘會把懷孕稱為“借種”的?她這姑娘到底什么病??! 溫靜姝的臉色更白,“嫂嫂說笑了,靜姝哪是能取丨悅男子的人?!?/br> 墨九不知道以色相取悅男人在時下是一件下賤yin褻的事,只有勾欄里的婦人才會那般。她一門心思想幫溫靜姝奪回寵愛生下貴子從此走上人生的巔峰,她也就不欠他什么了。在墨九看來,既然那蕭二郎是她溫靜姝的男人,不管用什么法子,搶過來都是正當的。 默了一瞬,她道:“靜姝,我有好法子?!?/br> 溫靜姝對懷孕之事,并無興趣,卻耐著性子聽。 墨九回頭看一眼,讓夏青和冬梅兩個小丫頭退后一些,低低伏耳道:“蕭六郎那里有一種藥,叫逍遙散,可令男女情不自禁……我上次在尚賢山莊,用它做了好多大媒。不如你向他討一些,嘿嘿?!?/br> 這話意味深長,溫靜姝原就疼痛的胸口,抽搐了。 她靜靜看著墨九,眉目暗淡,“嫂嫂,靜姝有些乏了,想困一會,你也回去歇了吧?!?/br> 好心好意為人出謀劃策,卻被嫌棄了,墨九從譽心院里出來,對溫靜姝這個人,還百思不得其解。 時下婦人的思想,大多嫁人就是一輩子,溫靜姝就算與蕭六郎相好,但與他成就姻緣的可能性也不大。既然如此,她不調教自家男人,也不管教小妾,甚至對生育之事都不大上心,這分明就在得過且過,那就是還想著蕭六郎……可就算為了得到蕭六郎,她也不該這樣頹廢,任由命運宰割吧? “哎喲我這脾氣,人家配不配種,與我何干?”她拍了拍頭,說服自己不背人情債,就把溫靜姝的事丟到了腦后,興致勃勃和藍姑姑在府中游蕩。 她先去老太太那里問了個安,順了一包喜糖,被攆了出來。又去大夫人董氏那兒道了個吉祥,順了一根甘蔗,再次把看見柱形物就頭暈的大夫人氣得倒在了榻上,然后才愉快地躲入女客們居住的院外大樹上,啃著甘蔗聽了半個時辰自己的八卦,夜幕便沉了。 回去小院的路上,剛走過湖畔荷池,她就攆藍姑姑。 “姑姑,你先回吧,我想自個走走?!?/br> “不行?!彼{姑姑當定了跟屁蟲,“留你一個人,我不踏實?!?/br> “可你踏實了,我就踏實不了嘛?!蹦诺伤?,“我要過單身party?!?/br> “啪什么啪?”藍姑姑臉上的褶皺又多了。 墨九望天,用憂傷的語氣嘆道:“明日我就要嫁為人婦,今晚是做姑娘的最后一天,我想單獨走走,思考一下人生和理想?!?/br> 藍姑姑:“……” 她不愿意,可最終還是拗不過墨九。 墨九為人其實很隨和,雖然瘋魔了一點,但在藍姑姑看來,她是一個很好伺候的主子,不會隨便發火,更不會打罵下人,比她見過的所有主子都好……可就是有一點,只要墨九決定的事兒,九頭人都拉不回來。 入了秋的夜晚,有些涼。 墨九走在籠罩了一陣薄霧的湖畔,看夜下張燈結彩的蕭府,別有一番滋味兒。 當然,她不是來憂郁的,而是路過這里時,發現荷池中飄著一葉蓬舟。舟就靠在荷池岸邊不遠的四角涼亭下,隨波光漣漪,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幽靜。 當然,她也不是來看風景的,而是舟里有馥郁的酒香與rou香飄出來,勾了她的饞蟲。 為了不氣死藍姑姑,她這才做了一個偉大的決定——先把她支開了。 “喂,船上偷吃的人下來,我已經發現你了?!?/br> 站在涼亭上,她探頭朝舟上低吼。然后,目光落在了舟頭的一個人身上。 那人背對著她,看不清容貌,一頭長及腰間的頭發綢緞似的,披散在身后,白衣翩躚,像一只月下的鬼魅,帶著一種奇詭般的色彩,讓墨九不由深吸一口氣。 “是男是女?” 那人慢條斯理,抬袖飲一口,一點點回頭,聲音有醉意,“姑娘在喊我?” 墨九看清楚了,是一個男人。約摸二十七八的年紀,身量挺拔頎長。也許基于此處美輪美奐的景致,她雖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卻從他回頭一瞥中感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威儀。那是一種長期居于高位養成的行為習慣,似乎天生自帶的尊貴光芒,哪怕她在亭子上,他在水中央,卻如同他在俯視她。 國公府里什么時候有這樣一號人? 墨九看看天邊遠月,又看看薄霧蓬舟,問道:“你是人是鬼?” 他靜了一瞬,劃著木漿將蓬舟靠岸,“是人是鬼,皆是有緣,姑娘可是要同飲一杯?” 墨九先前以為是府里哪個廚娘或下人偷偷藏了東西,躲在這里吃獨食,這才想分一杯羹,卻沒想到會是一個陌生男人。 她戒備地稍退一步,半瞇著眼觀察他整潔華貴的衣裳,覺著他不像雞鳴狗盜之輩,略略放心地吸了吸鼻子,“你吃的什么酒?” 他一字一頓,聲音低沉,“梨、觴?!?/br> 這個酒名有點格調,但墨九沒有聽過。 她又問:“你吃的什么rou?好香?!?/br> 他輕輕一笑,“桂花rou?!?/br> 這個菜名墨九倒有聽過,但從來沒有吃過。 她點點頭,吸一口香氣,“先說清楚,我吃了你的,可不會嘴短?!?/br> 他一愣,遂又笑道:“以食會友,乃人間美事,何來嘴短一說?” “以食會友,說得好?!蹦攀莻€徹頭徹尾的吃貨,對吃有一種天生的執著,幾乎把吃當成了身為人類可以享受的一種至高快感??纱笸砩系?,她和一個陌生男人喝酒吃rou,好像也不妥當昂?她不由又有猶豫,可那人卻悠然道:“桂花rou是臨安名菜,楚州可吃不到這樣正宗的。梨觴還有一個名字,叫蕭氏家釀,尋常人也吃不到?!?/br> 墨九承認被誘惑了。 可她又不傻,哼一聲,回道:“楚州吃不到,你怎么有吃?蕭氏有家釀,我怎會不知?” 她回敬的話很順口,那小脆聲順著夜風蕩入,竟有一絲嬌憨地味兒。 那男子笑了笑,“因為我帶了臨安的水,臨安的rou,這才做得成正宗的臨安桂花rou?!?/br> “你做的?”墨九瞪大眼,看怪物似的看他。 所謂“君子遠庖廚”,時下有身份的男人,可不會下廚。難道是她看錯了他,或者這個是舊時代的好男人? 不管為什么,她對會做飯菜的人,都有好感,“不錯,真君子也?!?/br> 他不以為意地拂了拂袖口,又回答了她第二個問題,“蕭家在百余年前,曾是釀酒世家。如今蕭氏也有釀酒,但所產的酒或叫蕭氏家釀,或叫梨花醉,都不再是‘梨觴’。只有一百年前陳釀在大梨樹下的那一窖,方叫‘梨觴’。百年變遷,梨觴已不多,每一壇都貴若黃金,普通人自然不知?!?/br> 墨九呵呵一聲,“你這個牛皮吹得真精彩,差點就騙住我了。既然這樣名貴,堪比黃金,蕭家又不缺銀子,為何獨獨給你吃?你以為你是誰???” 他中途并不插話,等她問質完,才安靜地望著她道:“蕭家的遠親,過來賀喜的?!?/br> 這個回答很有水平,偏了,又像沒偏。 墨九知道蕭家的三姑六婆遠近親戚很多,她入府這些日子,就沒有把他們記全過?;蛟S他真是蕭家哪個比較得臉的親戚,這才討得了酒也未定? 這樣一想,她咽口唾沫,暗自決定為了吃,先放下智商好了。 “既然你盛情相邀,那我就勉為其難?!彼膊慌略谑捈艺鏁龅绞裁创跞?,不再猶豫地踏上蓬舟。 那人很有風度地一手挑燈,一手虛扶住她,“請坐?!?/br> 望盯面前的男子,墨九想:若蕭六郎是一個禁欲系仙氣沖天疏冷偏執的壞男人,那這個家伙就是一個溫和系沉穩端方君子如玉的好男人——當然,這個好與壞的界定,對她來說很簡單,因為蕭六郎并沒有告訴她蕭家有這樣的好酒。 墨九盤腿坐在船的這一頭,那人坐在船的那一頭,中間放了一張小木桌。桌上擺了用荷葉裹好的桂花rou,還有兩三個其他的下酒菜,兩只碧綠的杯子盛滿了梨觴,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格外勾人。 “姑娘姓甚名誰?為何獨自在此?”那人為她斟一杯,問道。 “不好意思,我只是來吃喝的?!蹦藕艿?,“說了不嘴短?!?/br> 他錯愕一瞬,輕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勉強,只細心為她夾菜斟酒。 大抵這就是美人兒的福利,可以引無數優秀的男子競折腰。 月下薄霧,湖上泛舟,墨九吃喝得很舒服。池中的荷花謝了,一些殘梗上掛著枯萎的花蕾垂下頭,碧綠碧綠的葉子在暗夜下像一張張黑褐色的綢布,亭子上大紅的燈籠,與府里喜氣融為一體,水舟之間,波光淺淺,蕩漾漣漪,風情怡人。 她不時點頭,很專心很認真在吃,不知他是誰,也不問他是誰,這樣的感覺很放松,“這梨觴果然香醇,是我吃過最好的酒。只可惜……” 她晃了晃酒壇,再嘆一聲,“見底了?!?/br> “你還想喝?”他輕聲問。 墨九舔了舔嘴角,灑脫自在的樣兒,清純如稚子,又艷麗如妖狐,眼眸亮晶晶的像含了兩汪水波,帶著一種摧枯拉朽的風情看人,自己卻全然不知,只壓著嗓子追問:“可有法子再搞一壇?” “有?!彼?。 “那敢情好啊?!蹦朋@喜。 他撥開空掉的酒壇,望一眼湖面上的月下水波,“你這樣大的膽子,就不怕我是壞人?” “沒事啊?!蹦艊烂C臉,“剛好我也坑蒙拐騙,無惡不作?!?/br> 墨九雖然會坑蒙拐騙,卻從來沒有想到這樣尊貴雍容的男子,也會學人家去偷。 兩個悄悄下了船,沿著湖邊走到一個種滿梨樹的院落,偷偷潛了進去。 這個時節梨花早謝,梨子未熟,一顆顆青澀的果子掛在樹上,帶著一種青爽的果香兒,耽中梨樹枝繁葉茂,把院子襯得很是幽靜。一片梨樹之中有一條鋪了青臺的小徑,通往院落的最中間,壘有一個像祭臺似的青石圓壇,壇中生長著一顆三人合抱的巨大梨樹,非常壯觀。 墨九站在樹下抬頭望,“我還從未見過這樣大的梨樹,這得長多少年?” 他也看著梨樹,卻不答話,“天下梨樹,唯它第一?!?/br> 轉頭一瞥,墨九嘿嘿笑著,“別矯情了,酒在哪里?” 他指了指面前的梨樹,“這便是梨觴的酒窖。每一年梨花開放的時候,蕭家人就會把新鮮的梨花采擷下來,風干帶入酒窖,用以儲酒,增加梨觴的香醇,這梨觴已經陳了一百年,也享用了一百年的梨花相侍,故而,它叫著梨觴?!?/br> 一百年…… 墨九嘆為觀止。 這樣的東西,莫說偷,便是用搶的,她也要搞一壇。 然而梨院里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 其實墨九有些懷疑,比黃金還貴的梨觴,居然沒有人在看守。 但人活著有時候得樂觀一些,今日有吃的,她從不cao明日的心。 兩個人下到酒窖,一人抱了一缸梨觴出來,又回到涼亭下的蓬舟,對坐而飲。 所謂好友得共同干些壞事方能上升友誼,墨九對此深以為然,有了這一趟偷酒之行,兩人的關系明顯進步了許多。 淡淡的酒香,湖上的波光。 微風吹來,樹葉兒簌簌地響。 這是她吃得最開心的一回,酒過三巡已微醺,不由仰起臉看他月光下的臉。 “你說蕭家若發現百年家釀沒了?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