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死亡是不可觸碰的傷痛,因為再沒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彌補了。 失去了,就再也沒有了。 就像母親死去的時候,她趴在母親身上,怎么都不愿意松開手,明明知道人已經走了,明明知道再難過也無濟于事了,可就是抱著最后那點期盼,期盼能再多待一會兒,哪怕就一秒,也是奢侈。 下火車的時候,沒有人去接她,她記得回應城那天,她心情很不好,下車卻看見鄭晴遠遠地,高高地揮舞著雙手,臉上的笑容幾乎能照耀五月份應城陰霾的天空。 也照耀她陰霾的心。 那時候還有鄭晴接她,這次什么都沒了。 她給鄭晴的弟弟鄭明澤打電話,終于還是問了出口,“什么時候舉行葬禮?” 鄭明澤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電話里的是誰,有些語無倫次的說著話,“我姐她又活過來了,在重癥監護室……醫生說有可能活,也有可能不活……” 這些話拼湊在一起,唐瑤有些懵,最先而至的是巨大的喜悅,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能讓人跪倒在地,感謝上蒼。 然后緊接著是害怕,害怕失而復得后是得而復失。 那比死更難受。 她幾乎是顫抖著去醫院的,第一人民醫院,唐瑤到的時候鄭晴在進行第三次搶救。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我們會盡全力救治病人,但手術當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請知悉!” 鄭晴的mama拉著醫生的手,哭得聲嘶力竭,“醫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兒,她還那么年輕,她不能死??!不能啊,醫生……” 鄭晴的爸爸在掰鄭母的手,“你別打擾醫生手術,我們要相信醫生,你別添亂!” 鄭明澤坐在一側,才上高中的男孩子,蹙著眉頭,一臉愁容,背靠著墻,眼睛瞪得大大的。 而老路遠遠地蹲在墻角,抱著頭,痛苦地蜷縮著。 唐瑤走過去的時候,連腳步都放得很輕,她不敢開口,氣氛緊張地像是凝固了。 手術室外的鐘表噠噠地響著,一聲又一聲,敲擊人的神經。 鄭明澤看見了她,悄悄地拉著她出去了。 公園里,他低著頭跟她說,“對不起!我不是騙你,當時我jiejie呼吸已經停了,醫生的病危通知單下了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說我姐死了,而你那時候正好打電話過來,我心里很難過,就說了那樣的話,那時我也覺得我姐活不了了?!?/br> 他一句一句地解釋給她,唐瑤看著他的樣子,一點兒也怪罪不起來,雖然因為他的話,她難過地險些昏死過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只為了見一面鄭晴的遺體。 可至少現在知道,她的鄭晴,還呼吸著,再沒有比這樣的事更讓她覺得安慰了。 她搖搖頭,說,“我理解!” 鄭明澤點點頭,告訴了她鄭晴出事的原委。 鄭晴和富豪訂婚的事情,老路知道了,他去找鄭晴,揪著鄭晴說,“跟我分手不是因為我媽,你想嫁給有錢人才是你的真實想法吧?” 鄭晴氣得眼都紅了,“是啊,你想的都對,既然你都想明白了還來找我干嘛,自取其辱嗎?那你可真閑!”她說話句句帶刺,一句一句朝著老路心口扎。 兩個人又吵了一架,最后鄭晴累了,坐在一邊趕他走,“咱倆早就分手了,現在你有了談婚論嫁的女朋友,我也有了訂婚的對象,你來找我做什么?還有什么意義嗎?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這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想了?!?/br> 老路終于冷靜下來,沉著聲音問她,“你愛他嗎?” 鄭晴看了他一眼,嗤笑,“愛又怎樣?不愛又怎樣,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你非得這樣跟我說話?” “不然怎么說話?跟前男友曖昧不清的事,我可做不出來!” “為了錢結婚,你不會快樂的!” “彼此彼此吧!你不也是嗎?這話我送給你才對吧!路堯彬,我再跟你說一遍,我已經跟你分手了!我們沒有關系了,連朋友都不是,所以你最好離我遠一點,這樣對誰都好!” 老路知道,知道她還在生她的氣,她以前從來不這樣的。 他低下聲來求她,“鄭晴,你別嫁給他了,我求你回來,行不行?” 鄭晴覺得很累,連嘲諷他都沒了力氣,“路堯彬,你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我倆的矛盾不在我們身上,在兩代人之間的沖突上,我越來越想明白,你母親不待見我是因為她認為我家窮,上不了臺面。我忍得夠久了,不想繼續下去,你說我慫也好,說我怎樣都行,我害怕了,害怕余生無休止的爭吵。你是個孝順的兒子,耳根子又軟,你既不想我受委屈,又不想讓你媽難受??墒锹穲虮?,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根本解決不了這個問題。與其你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我們還是好聚好散來得更直接一點。這樣你好受,我也好受。愛情什么的,真的不能當飯吃,在一起這么多年,就當是做了場夢吧!現在夢醒了,我們都要回到現實!” 鄭晴把話明明白白給他說清楚了,說得透透的,這些話老路早就聽過一遍,再聽一遍的時候,他才能體會到當中的無奈,他原本一直以為母親只是單純地袒護他,怕他被人騙,被人利用,只是為他好,他曾費盡心力地向母親解釋鄭晴是個多么好的女孩,可母親一直對鄭晴抱著偏見。 后來他不再試圖改變母親的看法,他開始試圖讓鄭晴妥協,他想,反正以后日子是兩個人過,關上門管別人怎么說,以后他再補償她就好了。 這么久以來,他從來都沒有認認真真地思考母親和鄭晴的矛盾從哪里來,也從來都是逃避,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他總想著,等證領到手了,一切都好了,母親和鄭晴之間的矛盾,他從來都沒直面過,也沒能解決。 這件事上,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處理得有多糟糕。 他想說對不起,可這三個字他已經說了太多次了,連他自己都覺得廉價和無力。 最后他走了,離開她的書店,然后整日泡酒吧,他覺得難過,有些人擁有的時候不在意,失去了才覺得,仿佛整個人生都灰暗了下來。 小太妹去找他,陪著他一起泡吧,涂著大紅指甲的手擱在他的肩膀,“路堯彬,你特么還沒完沒了了是吧!誰還沒分過幾次手,搞得跟你多委屈似的,你現在女朋友是我,你做這深情的樣子給誰看呢?” 他掀著眼皮看她,“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和你不可能!我從沒承認你是我女朋友?!?/br> 小太妹氣得朝他臉上潑酒,“你別忘了,是你媽托了媒人到我家說了三次我才答應和你試試的!” “那是我媽,不是我!” 兩個人在酒吧上演了一出狗血大劇,然后小太妹覺得咽不下去這口氣,又聚了一波人過來修理他。 都是經?;炀瓢傻男』旎?,沒事就打個架斗個毆什么的,這一帶是酒吧一條街,是打架斗毆高發地,每年因為打架死傷的不是一個小數目。 有認識的人偷偷給鄭晴打電話,“晴姐,你來看看吧!路哥快被打殘了?!?/br> 鄭晴說了句,“關我屁事!”翻了身繼續睡覺,可再也睡不下了,睜著眼,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最終還是穿了衣服去找他。 她趕到的時候,酒吧亂成一團,里面到處是歪斜的凳子椅子,老路蜷縮在地上,已經見血了。 小太妹本來已經不打了,看見鄭晴來,又招呼了人,“來啊,接著來??!讓這jiejie看看路堯彬的慫樣?!?/br> 一群人吹著口哨湊上去,踢一腳,再一腳,老路喝多了,一直在挨打,可他似乎是看見鄭晴來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把推開身邊的人,邊兒上有人笑,“誒,有點兒意思??!” 鄭晴看見老路渾身是傷的朝她走來,他看著他晃晃腦袋努力保持清醒的樣子,隔著嘈雜的人群,她聽見他在吼,“你來這兒做什么,快走??!” 她忽然就哭了起來,他一直在挨打,玻璃酒瓶朝他后腦勺砸去的時候,她幾乎沒有猶豫就撲了過去,她抱著他,把因為疼痛而蜷縮起來的他緊緊抱在懷里,她的聲音是哽咽的,“你看看你,怎么搞成這樣子了!” 他用手摸她的臉,意識已經不大清晰了,卻還在說,“你快走!” 小太妹自然看不得這場面,皺著眉頭呵了聲,“這么深情,那就一起打好了!” 場面亂成一團,拳打腳踢,幾乎都落在鄭晴身上,最后不知道誰動了刀子,鄭晴后背和肋骨中了四刀。 最后許是覺得事情鬧大了,一哄而散,警察來的時候,只看得到一片狼藉,地上的人一個昏迷,一個大出血,客人逃得差不多了,就連報警和打120的人都已經沒影了,監控被人為打碎,什么情形完全不知道,涉事所有人拉去調查,全是老油條,個個說跟自己無關,一口咬定是路堯彬和鄭晴兩個人自相殘殺。 鄭晴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出血過量,脈搏已經微弱地都快沒有了。幾乎監測不到生命體征。 連著急救了多次,一系列的并發癥,幾乎都快沒什么希望了。 鄭明澤說,“我媽都快崩潰了!” 唐瑤覺得渾身發軟,她真的經受不住失去了。 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她又見了紅,怕出事,去婦產科掛了號! 她沒想到會在婦產科碰見費敏。 ☆、第37章 迷途 費敏一直低著頭,手里拿著一張單子在看,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唐瑤以為費敏沒有看見她,她提著的一口氣剛剛松下來,然而下一刻聽見費敏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她說,“當年我看到你母親的時候,她就和你現在一樣?!辟M敏頓了頓,似乎是冷笑了聲,重復了句,“一模一樣!”像是噩夢的輪回,一切從頭來過,心底那份憤怒和當年如出一轍。 三個多月的身孕,肚子微微隆起,因為孕吐明顯,臉色并不是特別好。頭發很長,沒有打理,散散地披在腦后,有些亂。 這一切,如同場景再現。 剛剛余光中她就看見了唐瑤,仿佛是幻覺一樣,直到擦肩而過的時候她才緩過神來,然后她發現,自己手心竟然出了汗,黏膩的冷汗! 多可笑!明明過去這么多年,明明是一個死人了,她為什么還要在意。 唐瑤頓住腳,沒有回頭,也沒有動,像被人定住了,她不明白,為什么越不想見的人,偏偏總能遇到。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可她本能地有些害怕,她知道自己要堅強,不能任由對方主宰她,可她就是覺得害怕。 “子言出事了你知道嗎?你爸爸干的好事,你們一家都是好樣的!好樣的!”她的語氣是隱忍的怒意,那怒意甚至比直接破口大罵來得更加強烈。 唐瑤還是沒有動,齊堃跟她說過,一個多月前她想打胎的時候,齊堃就跟她說過,說宋子言出事了,當時她怎么回答來著?她說:“他自己會解決的?!彼軈柡?,從小就是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她相信無論什么樣的麻煩他都解決的,她從來都不擔心,所以連問都沒有問。 她爸爸?這三個字如此的陌生,記憶里父親這個人已經模糊成一個影子,曾經的溫情都被后來的不堪一點點磨蝕。 一個陌生人都比那個人來得更加親切。 可畢竟,那個人……是她爸爸,這一點改變不了。 走廊里到處都是人,混亂嘈雜,有挺著大肚子的女人,還有陪同的家屬,唐瑤耳朵里是周圍雞毛蒜皮的碎碎念、不耐的催促聲,還有幸福的低語、茫然的呢喃,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像是虛幻的,又真實無比。 她和費敏兩個人依舊背對背站著,誰都沒有回頭,聲音從各自的身后傳來,看不見彼此的表情,但費敏能聽見唐瑤的聲音里帶著細微的顫抖,“麻煩您說清楚!” 她冷笑了聲,“你自己去問你的好爸爸!” “這件事錯又不在我,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和我母親早就跟他斷絕了關系,您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在這邊挖苦我,沒有意思,費姨,一點意思都沒有,您純屬在跟自己置氣,您無法原諒的不是我們一家,是您自己吧?” 唐瑤忽然覺得窩火的很,從始至終,她覺得自己就像個木偶,被人扯來扯去,她明明已經盡力避讓了,明明已經給足了臉面,步步后退到無路可退,她又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忍這一遭氣…… “我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您的場景,我覺得您和我遇見的人都不一樣,您漂亮,優雅,說話讓人很舒服,我從小就不大容易跟人親近,可看見您的時候,由衷地覺得您是個好人??涩F在呢?說句很難聽的話,我覺得你像個病人,刻薄、自私、無情又冷漠,你只看得到自己,看不到別人,你說你為宋子言好,這些年你給過他什么?物質上?還是精神上?你反對我們在一起,說到底還是滿足你自己那點私心吧!你不想我母親好,也不想她女兒過得好,你就是想報復,至于宋子言,對他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真的百分之百是為他好嗎?……” “夠了!”費敏斷喝一聲,“輪不到你一個小輩來教訓我!你又憑什么來揣度我?” “我也不想教訓誰,最好不是我想的這樣,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離開宋子言不是因為你要求我離開,我是覺得上一輩的恩怨就終結到上一輩就好,我想要他有更好更明亮的人生,不想他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為難,僅此而已!”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子言的?說的冠冕堂皇,那你回來有什么目的?” 唐瑤本來很害怕,整個人都發著顫,可某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她不欠誰的,也沒必要畏畏縮縮,她該昂首挺胸地活著,哪怕是為了孩子,她都要堅強地站直了。 她不想,也不愿意再一遍遍地低頭逃避。 她看著費敏,回答她,“是,宋子言的孩子,他還不知道,我也沒打算讓他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如果你要告訴他,或者要想像當年那樣不動聲色地動掉我母親的孩子一樣拿掉我的孩子,你可以放馬過來,大不了玉石俱焚,死之前我一定拉費姨你墊背!你可以試試?!?/br> 唐瑤給齊堃打了電話,問宋子言的事。 齊堃跟她說,“本來想著你不想知道也好,沒想到最后還是知曉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程氏那個私人醫院,管理不透明,又是半盈利半公益性質的,旗下有一個基金會,是和濟安基金會共同設立的,所以我聽說了點,具體我也不是太清楚,大概就是程江非已經把醫院交接清楚了,目前醫院法人代表是宋子言,有富豪有意愿收購,但是這時候有人舉報基金會有黑箱cao作,聚眾在鬧,說因為黑箱cao作鬧出了人命,相關部門已經介入了……” 而那個舉報人,是她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