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很瑣碎的話,沒什么新奇的,鄭晴看過。 ——下課跟我一起去吃飯! ——把你外套穿上,再感冒我可不管你了。 ——這次成績不錯,想要什么獎勵? ——這道題你都不會解?笨死你算了,拉一條輔助線……還不會的話,下課過來我給你講一遍,你別鉆牛角尖,換個思路。 ——怎么看起來蔫蔫的,生病了?要不要我帶你去醫務室看看? ——我錯了,我道歉,你別哭了,行不行?你哭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辦了,要不你打我吧,怎么打都成。 …… 都是些日常對話,上學的時候,仿佛總有等不到下課再說的急事兒,上課紙條亂飛,其實說的,也都是些瑣碎的日常。 唐瑤跟她說,宋子言最煩遞紙條了,他這個人跟瘋子似的,誰也不敢惹他,傳紙條總是隔著他傳,有時候有事找他,傳紙條過去,他正在寫題就隨手往哪一塞,想起來就看一眼,想不起來就算了,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有事下課找,上課找他基本是找虐,下課的時候他脾氣倒是挺好的。 可那時候唐瑤急性子,想起什么,立馬就要說,傳紙條過去他不看,她能一整天都不搭理他,后來他就養成了習慣,她傳過去的紙條立馬看,只看她一個人的。 不過是一堆紙條,誰都覺得唐瑤小題大做,可鄭晴知道,對唐瑤來說,那是她全部美好的回憶,那些瑣碎的幸福,對唐瑤來說,可能是冰冷現實里唯一一點兒安慰了。 鄭晴那時候就想,真傻啊,這丫頭! 可沒想到,這一傻,還傻了這么多年! 唐瑤也想起那些回憶,想起那些他寵著她慣著她的畫面,可除了忘記,她還能怎么辦?選擇權從來不在她的手上。她對著鄭晴點點頭,恍惚就覺得,這輩子都過到頭了似的。她有點兒恨,恨他的無情,可她也知道,無愛何由恨! 兩個人抱著,抱得太久了,邊兒上路過的人都好奇的打量著。 鄭晴推開她,“行了,別想那么多了,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難過什么?妥妥渣到家了,是我一拖鞋扔他臉上,哪遠給老娘滾哪去,誰稀罕!” 唐瑤看著鄭晴,想反駁,可竟找不出一句話,只問她,“你有過最絕望的時候嗎?世界黑暗一片,沒有出路,沒有方向,恐懼像是毒癮,發作起來的時候痛苦地想要了結自己。那個時候看到的光亮,是能記一輩子的?!?/br> 她曾處在黑暗里,也曾自卑不知所措,是宋子言帶她走到陽光底下,看這世界的光彩和明亮,是她給了她自信,給了她一整片藍天,她一輩子感恩他,就像小草感恩陽光。 她也一輩子愛他,如果他變了,那就愛著回憶中的他,這輩子,只是他,再不會有第二個人。 鄭晴沒說話,大概也知道唐瑤在說什么,可愛情里,最怕不對等的愛,唐瑤把宋子言看得太重了。 “唐瑤,拿得起,也得放得下,宋子言再好,那也是別人的了,你……” “晴晴,別說了,我明白,我都明白的?!碧片幉幌肴ハ肓?,一想起來腦袋就疼的要命,仿佛被人拿鈍刀子在割。 她拉著鄭晴接著逛貨架,換了個話題聊,“我昨天見著齊堃了,沒想到她女兒都這么大了?!彼龥_鄭晴比了比大腿的位置,跟她說,“長得很可愛?!?/br> 鄭晴點點頭,“我知道!校長他兒子,不過這輩子算是毀了,說得不好聽點兒,就是家破人亡了?!?/br> 唐瑤沒聽懂,“嗯?”了聲。 “你不知道,前幾年齊校長跟她太太兩個人因為嚴重貪污,被關了,這幾年抓貪力度多大啊,據說被整的很慘,到現在都沒出來,齊堃的meimei,你知道吧?就是零八年汶川地震校長領養回來那個孤兒,據說齊堃和meimei關系一直不好,因為meimei的緣故,沒少跟他爸懟,他meimei那時候因為成績不好,高中輟學,結婚很早,懷孕的時候才二十歲,據說丈夫有暴力傾向,原本校長夫妻倆沒被關的時候沒表現,被關之后簡直肆無忌憚,因為齊堃不待見她,她不敢跟他說。唯一一次,被打的慘,給齊堃打電話求救,可齊堃卻沒接,然后他meimei發狠拿剪刀捅人,惹惱了她丈夫,給打死了。死的很慘,她丈夫怕人知道,在她身上澆了硫酸,扔在了荒郊野嶺,隔了兩三天才被人發現,最后還是警犬嗅著味兒找到他家去,才知道死的是齊堃的meimei的?!?/br> 鄭晴一口氣說完了,然后長長地嘆了口氣,“齊堃那時候差點瘋掉,砸了那男人的家,一腳把那男的腿都踹成了粉碎性骨折,后來要不是被人拉住,估計能一刀把人捅了,差點也進局子,他閨女就是他meimei的閨女,那時候還小的很,幾個月的小娃娃,齊堃也是不容易,一個糙老爺們兒,硬是給拉扯大了,真的,以前挺不待見他的,現在就服氣他,真漢子!” 唐瑤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她以為,齊堃終究還是收了心,成了家,看著昨天他對待果果的畫面,她還想著,他終于有點兒正經樣子了,可沒想到,卻是這樣。 齊堃的meimei,她當然是知道的,四模的時候,齊堃有一周沒來,是唐瑤把他叫來的,后來她才知道,那時候齊堃meimei剛剛被帶回來,齊堃跟家里鬧矛盾,說這么多年連他沒管過,現在又拉回來一個,有意思嗎?爸媽懟了他一頓,然后他就離家出走了,住在朋友家,他爸媽幾次讓他回學校,都拿他沒辦法,最后要不是唐瑤給他打電話,估計他都沒打算回學校了。 唐瑤只見過他meimei一次,隔著很遠的距離,坐在校長辦公室的沙發上,低頭看書,乖巧地跟個小白兔似的。 哪怕齊堃再不待見她,相處久了,也不可能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吧! 齊堃這人看起來混蛋了點兒,可其實很重情,她幾乎能想象到齊堃砸別人家的畫面,他發起瘋來,向來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 唐瑤和鄭晴唏噓了片刻,只能說,世事無常! 買了牛奶,老路卻有事沒能來,兩個人打車回去。不是多大的事,鄭晴卻生氣得不行,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就一直在打電話,全程都在罵老路。 罵遇到事兒的時候,老是找不見他。 從老路他媽推說家里沒錢,省了五金只買三金,到倆人的婚房取消婚,婚后要住在老路父母那邊,再到前幾天老路給了鄭晴姥姥一千塊錢,然后被老路mama各種暗懟,一路罵下來,唐瑤也差不多知道,鄭晴只是借題發揮發泄不滿了。 大概實在憋太久了,鄭晴一直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可心思其實很細。 掛了電話,鄭晴拿手摩挲著手機,笑得有些牽強,“我也不想發脾氣的,可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讓你看笑話了?!?/br> 唐瑤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談不上笑話不笑話,“老路人挺不錯的,你們好好談,別生氣?!?/br> 鄭晴輕輕地“嗯”了聲,打開車窗,風呼啦啦灌進來,帶著五月份的潮熱,唐瑤似乎看見她眼角的淚,被風吹得模糊。 過了一會兒,鄭晴說:“上學那會兒就想著快點兒畢業,談戀愛啊,結婚啊,賺錢啊,多自由,多美好,可真走到了這一步,又覺得,真特么難??!這事兒怎么就那么難呢?以前總聽人說人心隔肚皮,不能理解,現在是真特么體會了,一個個算計來算計去,不累嗎?” 以前總想,長大了一切就好了,可事實上,壓力隨著年齡與日俱增,愛不再變得崇高,結婚成了兩大家子的利益糾纏,有些年少時以為無堅不摧的東西,發現脆弱的像紙一樣。 這世界,和小時候以為的,一點也不一樣,有人說這樣意味著長大了,可她一點也不想要這樣的成長。 鄭晴攏了攏頭發,看著后視鏡里自己黯淡的眼神,嘟囔了句,“還是上學那時候好?!?/br> 可是如果時光再倒回個七八年,回到高中那時候,大家還是會罵學校五點起十點睡的變態規定,還是會拿著厚厚的習題集,一邊罵罵咧咧的刷,一邊祈禱這該死的日子早點結束。 還是會在期中期末考的時候,盯著成績表上自己的名次,嘴上說著無所謂啊,暗地里偷偷計較。 十幾歲的心境,和二十幾歲的心境,畢竟是不同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你們還在,筆芯 謝謝阿珂的雷~ 譚阿珂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61213 17:09:18 第13章 應城 下午兩三點的光景,主路上堵成一片,好久都不能動一下,司機們煩躁地按著喇叭,可除了讓自己更煩躁外,沒別的用處。 這個時候,車還不如腿好用。 鄭晴和唐瑤干脆下來,一人抱著一箱牛奶,走回去,并沒有太遠,但走到的時候還是滿頭大汗,進了公寓大門才長長地舒口氣,下午三點鐘的陽光還是顯得有點刺眼,前幾天下過雨,空氣中濕漉漉的,兩側園圃里種著四季青和不知名的樹,大概疏于管理,長得雜亂。 公寓樓很舊,灰色的墻面,水泥地面裂的到處是縫隙,小草一叢叢地從縫隙里伸展出來,襯得整個小區荒蠻的很,鐵質陽臺生著斑斑的銹跡,爬藤野蠻的生長著,都竄到二樓的窗臺上去了。 七八年前,唐瑤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那時候躺在cao場上,看著大片大片的藍天和浮動的云朵,總覺得自己長大的時候就跟那天那云似的,遼闊而悠遠,自由而奔放。 其實不過是年少的錯覺,和對未來過分美好的想象。 那時候唐瑤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放不下應城,應城多破啊,公交車咣咚咣咚地駛在大街上,外皮上的廣告紙碎成一塊塊的,顯得既破又凄涼,街上永遠是嘈雜的,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討價還價的聲音像是吵架一樣,到處充斥著寒酸的市井氣,沒有詩,沒有遠方,就連最庸俗的繁華都沒有,這樣的一個小城市,土了吧唧的,一點也不美好。 可是現在,看著也沒那么討厭了。 愛一人,戀一城,大概是這種心境吧! 唐瑤忽然覺得沒那么難過了,就像年少時喜歡的那顆鉆石,放在金絲絨的盒子里,隔著商店的玻璃櫥窗,唐瑤都能感受到它的璀璨,每次透過玻璃瞧見價格上的標簽,她都會下意識的別過眼,太貴了,離她也太遙遠,可是依舊不妨礙她喜歡它啊,喜歡到朝思暮念,夢里都是它的影子。 不是因為得不到才美麗,是因為太美好才遺憾得不到。 對于宋子言,就是這樣的感覺,太美好了,她要不起,所以連喜歡也只能偷偷放心里。 她從來不是個懦弱的人,可面對宋子言,她從來就沒辦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林嘉怡從車庫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唐瑤和鄭晴兩個,于是就一起走,氣氛顯得有些靜默。 林嘉怡幫鄭晴抱著牛奶,低頭看著,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宋師兄也喜歡喝這個牌子,澳洲進口的,喝了有好多年了,沒換過?!?/br> 唐瑤沒說話,靜靜地盯著腳下的臺階,宋子言這三個字,聽起來遙遠又模糊。 一轉眼,這么多年了,原來不是她一個人堅持著一些奇怪的習慣。 可是,那又能怎么樣呢? 她沒說話,目光顯得平和而無波瀾,鄭晴瞧著唐瑤,忽然就明白唐瑤這喝牛奶的習慣從哪兒來的了。 真是傻!她的傻唐瑤! 到了三樓,林嘉怡卻沒開自己的房門,站在唐瑤門口,“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唐瑤愣了下,然后“嗯”了一聲。 鄭晴打量著林嘉怡,身形高挑,膚白貌美,放在人群里,屬于很打眼的那類女生。 鄭晴上學那會兒也聽說她,理科班戰斗力驚人的學神,能從宋子言那里搶名次簡直不要太牛掰,她高三的時候在隔壁學校,復讀的時候才轉去了一中,高三的時候就聽說過林嘉怡,有一次兩個學校舉報聯合詩朗誦,她還特地溜去他們學??催^,隔著遠遠的距離,就看見一個頭發很短的女生,臉小小的,戴一副大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那時候她想,啊,原來學神長這樣,有點失望。 如今再看,竟然覺得,當初眼真瞎,林嘉怡的底子是真好,那時候大概只是不善于打扮,也是,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哪顧得上打扮。 唐瑤房間里的家具還都是房東的,她的東西很少,這幾天陸續買了點兒東西放進去,布置的還算整潔清新,林嘉怡四處張望了眼,就看見桌子上擺著的照片,宋子言戴著學士帽拍的照片,幾年前畢業的時候,回母校拍的,背景是s大那棟大的過分的圖書館大樓。 角度很偏,隔的有些遠,畫面里是他的側臉,但是林嘉怡一眼就認出來了,那一天是她陪宋子言回母校的,那時候因為轉專業,她比宋子言晚一年畢業,那幾天是請假回去的。 上飛機的時候,宋子言還跟她說,“你不應該跟我一起回去?!?/br> 她撒潑耍賴,“師兄你不厚道,我那么想念母校,你都不帶我回去看看!” 那個時候,她明著暗著追了宋子言有幾年了?她都記不大清了,只記得他每次都拒絕的干脆,并且明確告訴她,兩個人不會有結局,她怎么甘心?只能充當朋友,陪在他身邊,就想著哪天萬一他心血來潮呢,說不定就跟她在一起了。 可也是那一趟旅程,她終于明白,哪怕唐瑤脫離了宋子言的生命,林嘉怡還是沒有可能走進宋子言的心。 唐瑤順著林嘉怡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個相框,立馬走了過去,然后翻扣在桌面上,這張照片她走到哪帶到哪,因為他的照片,她只有這一張,有時候看著看著,就會出神,恍惚就覺得他在身邊,那種虛幻的幸福,讓人上癮,可是現在,被林嘉怡看到,竟覺得有些難堪。 那是畢業季的時候,宋子言受邀參加畢業典禮,唐瑤老早就聽說了,很早就惶惶地等待著,終于到了那一天,她混在一群穿著學士服戴著學士帽的學長學姐中,尋找著他的影子,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了,他正在跟人合影,眉目疏朗,唇角含笑,林嘉怡遠遠地站著,幫他拿著東西。 然后唐瑤就沒勇氣上前了,她抱著記者團借來的相機,偷偷拍了一張照片,站在人群之外,隔著人山人海的距離,覺得自己和他,隔著遠遠山,遠遠海,也隔著一整個世界。 后來他走了,她都沒勇氣上前打個招呼,或者問聲好,歲月磨平了一切,也包括開口說話的勇氣。 唐瑤回過神來,問林嘉怡,“要喝點什么嗎?” “白開水,謝謝!”林嘉怡收了目光,胸口有什么在慢慢發酵,她不動聲色地垂下眸,覺得這些年自己的不甘心,突然就釋然了,如果要說不甘心,唐瑤才是真的不甘心吧!可她從來就表示過,一個人默默地復讀,默默地去s大學習,默默地又回了應城,從來沒對宋子言有過任何的打擾,可林嘉怡知道,唐瑤是真的愛,所以才能如此克制吧。 唐瑤說,“抱歉,沒有現成的,我去燒,一小會兒就好?!闭f完就去了廚房,水壺里灌滿水,插上電,聽著里面嗚嗚的響聲,然后出神。 腦海里各種畫面一直在閃啊閃,閃的腦仁疼。 外面鄭晴招呼著林嘉怡,說了聲,“請坐!” “我以前在二中上學,復讀的時候去了一中,那時候你已經走了,但是學校還是很多關于你的傳說,老師也喜歡拿你舉例子,你很厲害!”鄭晴看著林嘉怡,真誠地說。 林嘉怡坐在沙發上,老式紅木沙發,墊子有點硬,習慣了歐式軟沙發的她,一時覺得不大自在,應城還是這樣,到處都是上世紀的東西,哪怕互聯網時代讓潮流不再是大城市的專權,它還是我行我素地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