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宋子言,哪哪都是關于你的回憶,我怎么才能忘得了你? 鄭晴一回過頭,就看見唐瑤滿眼是淚的站在那里,她連忙上前兩步,拿手背替她擦眼淚,“怎么回事兒啊是,哭什么?” 唐瑤抱住鄭晴,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無力地閉上眼,“昨天同學聚會,林嘉怡和宋子言都去了,我坐在那里,看著大家笑,看著大家鬧,覺得自己是在做噩夢,這么多年了,每一天都像是噩夢,我總是想,這夢怎么還不醒?怎么還不醒!” 林嘉怡跟她說,“唐瑤,好久不見!”的時候,她依舊覺得這就是場夢,夢醒了,她就還是那個跟在宋子言身后的小尾巴,她從來沒打過林嘉怡那一巴掌,宋子言和她,也從來沒有分開過。 可這場噩夢,注定不會醒過來了。 第11章 應城 同學聚會到最后,大家喝的都有點兒多,一個個的,情緒高漲,唐瑤去衛生間,出來就碰見站在公共洗手臺前的宋子言,大概是醫生的職業病,他洗手洗的很仔細,洗手液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打出泡沫,薄薄的一層,再沖洗掉,像是要進手術室了一樣,每一步都做的仔仔細細,可天知道宋子言在想什么,他一點也不比她平靜,那顆心像是在翻著巨浪,他覺得自己的手在抖,拼命抑制著,可其實最復雜的外科手術,他也從沒抖過手。 又或許,是那顆心在顫抖。 唐瑤隔著洗手臺的鏡子看他,想要遞出一個微笑,可是發現做不到。 于是就那么傻傻的站在那里,像是失去了言語的能力,愣愣地呆在原地。 空氣中有很濃烈的酒味,還有很淡的僵持的焦灼味。 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像是楚漢河界,隔開曾經最熟悉的人,時間真是奇妙,原本無話不談,到最后無話可說,竟如此容易。 唐瑤復讀的時候,一個人刷題的夜晚,累的時候總喜歡出去走走,那時候住在世錦苑,很老的小區,設施和條件都不是很好,但住的都是官貴,宋子言的爸媽都是政務人員,他爸爸是水利局的局長,母親是警局的副局長,唐瑤的母親和他爸媽是同學,無處可走的時候,求助夫妻兩個,然后唐瑤和mama就住進了世錦苑,放高利貸的再猖狂,也不敢來這邊鬧。 后來宋子言的爸爸從同事那里得了一間閑置的房子,也在世錦苑,就低價轉讓給了唐瑤mama住。 兩家離的很近,兩棟隔壁的樓,一個在二樓,一個在七樓。 復讀的時候,她上封閉式高中,兩個星期過一次周末,那兩天,總是分外難熬,她總是一個人從七樓走下來,繞到對面樓下,站在路燈下,仰著臉看著二樓亮著的窗戶,仿佛透過那一窗的光亮,就能看到希望似的。 回到自己家的時候,抱著膝蓋坐在六樓到七樓的臺階上,望著空茫茫的水泥臺階,一遍遍幻想宋子言會從那團濃重的灰暗中走上來,蹲下身,拉住她的手,帶她走出困頓,走出迷惘,像以前很多很多時候那樣。 那時候她母親已經死亡,父親因為涉嫌非法聚眾賭博,第十幾次被看守所拘留,看不下去的親戚拿了微薄的錢財給她,卻沒一個人愿意接她去家里住。 也是,那個時候已經十八歲成年的她,也沒資格去責怪任何人。 她一個人住在世錦苑b棟七樓那間房子,面對失去母親的痛苦和難以消化的恐懼,那時候最害怕的不是五加三,也不是各種數不清的卷子,最害怕的是周末,一個人被填在房間里,絕望像是蠶吐的絲線,把她包裹的幾乎喘不過來氣。 無助,除了拼命啃書本,她又能干什么?只要一閑下來,就是胡思亂想,她那時候幻想過無數次自己自殺的場面,跳樓,割腕,或者一瓶安眠藥吞下去,一了百了。 如果說還有什么支撐她的信念,大概就只有宋子言了,那個她短暫的時光里,陽光一樣的存在。 那個時候的黑暗,也只有陽光能驅散了。 此時像是夢境復現,那種真實和虛幻碰撞在一起的感覺,讓人覺得恍惚。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個曾經朝思暮念的人,如今就站在眼前,她卻沒勇氣撲過去,說一聲,“我好想你!” 唐瑤覺得自己有點站不住,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氣,只能一只手按著洗手臺,這樣才能繼續若無其事地站著。 宋子言終于扭過頭,正視著她,目光沉沉,看了有很久,然后沖著唐瑤說了句,“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有話跟你說?!甭曇舻?,聽不出什么情緒,可是唐瑤莫名就覺得恐慌,慌得渾身顫抖,膝蓋發軟。 林嘉怡出來尋宋子言,剛剛他坐在她身邊,一直喝酒,仿佛灌下去的是水一樣,其實他不常喝酒的,他從來就克制,做事向來有分寸,她頭一次看他這么失態,雖然面上表現的風輕云淡,可林嘉怡知道,他一點兒也不平靜,所以看他出來這么久,總害怕他出什么事,不顧旁人的調笑,出來找他。 卻沒想到宋子言和唐瑤會在衛生間門口僵持著,林嘉怡隔著幾步的距離看著宋子言和唐瑤,兩個人都沒說什么,卻像是說了千言萬語,剛剛有人跟林嘉怡說,真沒想到,宋子言和唐瑤兩個人關系真的慢慢淡了,她笑笑沒說話,是變淡了嗎?有時候她也這樣覺得,可那些表象,騙過了所有人,騙不過她。 林嘉怡忽然覺得有些無奈又有點心酸,有個詞叫先入為主,放在感情上就是,最先愛的那個人,在心底扎了根,長成了樹,后來者,想要拔除那棵樹,在那顆心上獲得一席之地,就會難上加難。 唐瑤就是宋子言心上的那棵樹,無論她林嘉怡多優秀,都拔不掉的那棵樹。 她努力過,奮斗過,追著他的腳步從應城到北京再到德國,最終發現,愛情,爭不來的。 她看了眼唐瑤,這么多年,變化太大,讓她幾乎都不敢認,想當年多恣意啊,笑起來會露出尖尖的虎牙,眼神又明媚又張揚,頂著宋子言的名頭,走到哪兒都是被關注的對象,總是一副眉目飛揚的姿態,她會很多東西,學習不怎么樣,但在某些方面,卻讓人矚目,那時候是學生會文藝部的部長吧,學校大小的宣傳項目,都是她策劃,渾身似乎都寫滿了文藝細胞。 而現在,一雙眼睛平靜得像是湖泊,看人的時候帶著點與世無爭的漠然,整個人內斂得叫人幾乎看不出半分當年的影子。 林嘉怡看著唐瑤投過來的目光,輕輕地扯了了個笑,“你們聊,我只是出來看看?!?/br> 然后轉身回了包廂,坐下來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唐瑤和宋子言那個世界,她從來沒擠進去過,或許也沒人能擠進去。 那個世界只有兩個人,互相依靠,又互相執刀相向。 有人調侃她,“這么快就回來啦?我們還想著你倆撇下我們過二人世界去了?!?/br> 她繃了臉,“別亂說話!” …… 走廊里只剩下唐瑤和宋子言兩個人,明明只有兩個人,唐瑤卻覺得逼仄地讓人喘不過來氣。 兩個人下樓,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的身側,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他成了個內斂沉穩的男人,她以前經常想,想宋子言長大了是什么樣子,現在看著,仿佛就是她腦海里無數次幻想過得那樣。 唐瑤看著他,像看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兩個人走出飯店,走到外面的大馬路上,兩側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應城哪哪都是梧桐樹,筆直筆直的,又高又大,葉子濃密的時候,能遮住大片的陽光。 這時候是晚上,路燈掩映在濃密的梧桐葉子里,澄黃的燈光潑撒在地面上,像是碎了一地的金子。 “小南方”是家粵菜館,應城西北角,在居民區,很偏僻的地方,要不是老同學開的,他們也不會選這么個地方,晚上路上都沒什么車,連人也罕見,只有附近的老人們出來遛彎的身影。 他和她坐在路邊的木質長椅上,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兩個人明明離的那么近,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怎么也觸不到對方。 “宋子言,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唐瑤斟酌了很久,最終只能說出這么一句,這么多年,這么多事,無數句曾經想著見面一定要說的話,可如今見著了,腦海里翻江倒海,能說出口的,也只是這么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以前看電視劇,碰見這樣的情節,她總會吐槽一句,“真爛俗!” 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也不能免俗。 沒等他說話,她又開口,“這些年我總在想,年輕的時候太過沖動和偏激,我總是想給你當面道個歉,卻沒想到,再見遙遙無期,這么多年,竟沒再見過?!?/br> 宋子言從口袋里摸出煙,問她,“介意我抽支煙嗎?” 她搖了搖頭,他才點著,吸了一口,才回答她,“沒什么好與不好的,看得開了,什么都好。你以前不是最討厭應城了嗎?如今這里沒了值得你去留戀的親人,終于沒了羈絆,還回來做什么?” “這些年也各處走來走去,發現無處可走,只能回來?!边@世界那么大,年少的時候總以為長大了就是天高海闊,可以到處去飛,可其實,真的可以到處飛的時候,卻早已沒了當初的那份心境,自由有時候帶來的,是無所適從。 他忽然嗤笑了聲,低聲說了句,“算了,你因為什么回來,和我也沒什么關系!” 她“哦”了聲,感受著胸口那股悶疼,嘴里一陣一陣地泛苦。 他接著說,“我只是想提醒你,無論你學醫的初衷是什么,但既然學了這么多年,就該對得起這么多年的努力,對得起你的從醫誓言,唐瑤,你最好不是因為我回來的,我給不了你什么,這么多年,你早該想明白了?!?/br> 唐瑤垂著頭,聲音很輕,“你想說什么?” “回北京去吧,那里比這里更適合你發展?!彼_口,語氣淡的沒有半分溫度。 “你那么優秀,不也在這里嗎?” “那不一樣!” “可我覺得一樣!” 他不再說話,兩個人長久地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為什么……非鬧這樣僵呢?我承認年少的時候,是我偏激,可我道歉了,也懺悔了,這么多年了……還是不能原諒我嗎?”她的聲音很輕,混著梧桐葉子沙沙的聲響,落在他的耳畔。 明明準備好把事實講給她聽,明明準備了最冷硬的態度,明明打算用刀口面對她,讓一切都徹底終結,在死局還未開始的時候。 可是這個時候,看著她低垂的雙眸,和單薄的身影,他就什么話也不想講了。 算了,留著吧,帶進墳墓去,永遠也不要讓她知道。 兩個人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再說話,仿佛剛剛的對話只是一個深夜里的噩夢。 過了很久,他才站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他似乎是煩的很,重又點了一支煙,灰色的煙霧被風吹的四散,她嗅著偶爾飄過來的煙味兒,仿佛聞到了他心中的燥亂。 他們兩個一起上了樓,然后再沒說一句話。 吃完飯回去,已經是十點鐘了,這里太過偏遠,打車很難打,不少人都喝了酒,只能相互送著。 唐瑤被分派去送林嘉怡,林嘉怡沒車,自然是開宋子言的,于是她就順帶送宋子言回去。 林嘉怡本來想說,先送宋子言去夢湖山的,他把房子讓給了林嘉怡,如今住在朋友那里,可宋子言直接說了句,回公寓。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氣氛沉重又尷尬。 到了,唐瑤駕照考了沒多久,還不大敢往車庫里開,尤其宋子言還在場,她怕她手抖,更開不進去,于是只能交給林嘉怡。 林嘉怡去停車,唐瑤和宋子言在一旁等著,她看著昏暗的路燈下他英挺的面目,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終于鼓足勇氣跟他說,“宋子言,我不知道該怎么向你解釋,但是如果你擔心我糾纏你,那大可不必,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你還記得的話?!?/br> 話說出來,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憋了一晚上,終于能吐出來一口氣了。 他面無表情地回了句,“那最好!” 這一句,真真是冷漠??!像把冰刃,一下子戳到唐瑤的心口去,又冷又疼。 唐瑤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只記得林嘉怡和宋子言進了對面三樓她家對面的時候,她整顆心狠狠往下墜。 她狠狠地掐自己,還是那個噩夢嗎?怎么還不醒! 作者有話要說: 嗯,修文耽擱這么久,真是抱歉,從今兒起恢復日更~ 不能保證每天都是十二點更新,大家看見更新提示了再點進來吧,或者攢攢文再看~ 這個月事情多,不能及時回復留言請見諒,可以去微博找我耍撒,那個有提示,我閑下來就可以看到留言或者私信的,么么噠~ 謝謝小天使們投的雷,筆芯 譚阿珂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61206 19:16:39 蜜雨恬言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61212 20:49:17 綠油油的大白菜。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61212 22:30:28 第12章 應城 人來人往的超市,熱熱鬧鬧的,有小孩子嘰嘰喳喳地拖著爸媽要買零食,也有老夫妻挽著手在逛,有人笑,有人吵,各有各的歡樂,各有各的煩惱。 鄭晴拍著唐瑤的肩,“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可是你說的,這世界,得不到的總比得到的多,所以珍惜有的,不要去想沒有的,唐瑤,忘了宋子言吧,有點兒骨氣,別讓我看不起你?!?/br> 鄭晴其實也知道,不用安慰她,她向來清醒,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她怕她傻,因為面對宋子言,她所有的理智都打了折扣。 復讀那年,唐瑤很內斂,幾個一起復讀的同屆生,原來跟唐瑤是一個班的,說從來沒見過唐瑤這么陰沉過,整個人好像被蒙了一層灰色的陰影,那些個明媚和光彩,統統都沒了顏色,只剩下一片灰。 唐瑤很少沖動,也幾乎沒有不理智的時候,可是那年有人不小心扔了她的筆記本,她扒遍垃圾桶也沒找到,一個人扯著頭發,蹲在走廊外崩潰大哭,那個樣子,嚇得老師都手足無措了,其實不過因為那個筆記本里夾著以前宋子言給她寫過的所有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