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無垢道:“水麟獸召出的水蛇,不傷著什么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br> 翊澤此時明顯已處于下風,水蛇攻將過來,眼看已避無可避,在翊澤身前忽然出現四五個人形,皆是生了他的貌肖了他的形,剛好將他護在其中,那些水蛇本無靈識,只知攻擊,便逐一與那些幻化出來的影子同歸于盡。 爆開的水花天雨般散落下來,翊澤忽然皺緊眉頭,從混沌的水霧中拉出一個人影。 下一刻,便將那人擁擠懷里。 “你瘋了?!”男人的聲音溫潤動人,此時聽來竟失了方才面對水麟獸的攻擊時的鎮定,變得慌亂無比。 白術臉上的面具在水流撞擊下碎成一塊一塊,她伸手拂開,然后去掙翊澤窩在她腰上的手。 見掙脫不開,白術幽幽嘆口氣,“這話當是我對你說?!?/br> 翊澤不語,眸中隱隱有幽火跳動。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向他,“我知道你看得見我?!?/br> 白術急著要掙脫,她不是第一次這樣將自己的臉暴露在他面前,但每一次,她都感到慌亂與難堪,“放開我?!?/br> 翊澤開口,似要說什么,無垢的聲音陰惻惻地響起,“澤兒,你來見我,怎還帶了……”聲音一頓,眼見著無垢瞪大了雙眼,“是你!” “躲開?!瘪礉赏蝗凰墒?將白術送往一邊,接著執劍向無垢擊去。 無垢顯然還沉浸在震驚之中,嘴里不斷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待他回身,蒼梧劍已近在咫尺。 “不可能!不可能!她竟然沒死?!她怎么會沒死!如果她沒死!那我做的這一切!那我做的這一切……”無垢發狂般地握住蒼梧,劍身胳膊他的掌心,滴下的黑色血液落在水麟獸身上,燒得那頭牲畜嗷嗷直叫。 “好啊!你背后陰我!你背叛我!你……” “咔”地一聲,劍身刺穿無垢的身體,劍尖自他背后露出一抹光亮。 “結束了?!瘪礉烧f。 “結束了?”無垢歪歪頭。 “是。這么多年,結束了?!?/br> “哈哈哈哈!”無垢仰頭大笑起來,被蒼梧刺穿的地方慢慢化開,整個人即將消散。 他突然低頭,眼底充血,“怎么可能?我魔君無垢,怎么可能輸?” 黑氣聚在無垢四周,將挨得極近的兩人,連同被魔血腐蝕的水麟獸一齊圍住,一聲巨響過后,黑氣散開,空中只剩翊澤一人,如同折翅的孤雁,無力地墜落下來。 白術上前于半空中將他接住,箍在翊澤身上的手臂不斷收緊,幾近失聲地喊道:“旸谷!旸谷!” 翊澤微微睜開眼,氣息已若游絲,然而他還是在嘴角噙了抹笑,“你終于……肯認我了?!?/br> 白術此時只知搖頭,一個勁地搖頭,聲音哽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這樣不愛惜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重要?” 翊澤仍是微笑,似是覺得白術的話很有趣,又似是存心想和她打趣。 “那你呢?你……你為什么要來這里?”翊澤艱難地抬起一只手,點了點白術的心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重要?” 他說完那句話,像是用光了最后一絲力氣,手臂緩緩垂了下去。 第51章 解謎之章 太興宮,寢殿。 四處皆是極為樸素的擺設:一座書架,擱得滿當,些許書要費心尋找縫隙擺放;一只書桌,攤著幾冊書卷,旁邊置了張拉開的扶手椅;一方床榻,一側素色的紗帳被撩起,叫人看清床榻上躺著的男人。 自香爐里浮出的裊裊白煙襲過窗紗,熏過殿梁,逐漸消散開來。坐在榻旁白眉長須的尊者收了診脈的手,沖著立在他身側的女子低低嘆了口氣。 女子鬢發散亂,衣衫也有些襤褸,蒼白的一張臉上空空如也。正是白術。 “玄尊,翊……殿下他……” “無妨?!泵畛尚鹉砹四硭暮?“老夫來得還算是時候,要是再晚些,只怕十顆鳳凰內丹都救不活他?!庇謬@口氣道:“罷了,我老了,你們年輕人的花樣我是玩不動了?!?/br> “玄尊……”白術低頭,作勢要下跪,被妙成玄尊一把扶住。 后者瞇著眼睛,笑得很慈祥,“六丫頭,不過二百年不見,從前的刁蠻氣哪兒去了?”老人枯瘦的手掌握住白術的,“來,我們到屋外說?!?/br> 寢宮外的侍者已被妙成玄尊遣開,空蕩的大殿寂靜無聲,妙成玄尊自殿上走過一絲聲響都未發出,倒是白術,盡管已經放輕,但還是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在殿里響起,略顯突兀。白術知道,那是她的凡塵濁氣作祟。 “六丫頭,你已在下界游歷二百多年,可有什么收獲?” 收獲……嗎? 白術原本以為妙成玄尊會問她些諸如為何能轉世,為何在世而不歸家,為何又與翊澤糾纏一處的問題,她甚至都已做好拒絕回答的準備,未曾想玄尊只是問她,下界游離二百年,可有什么收獲。 仿佛她還是昆侖仙姬,是妙成玄尊最頭疼的一個學生,學堂上拋出一個問題,她答不上來,抓耳撓腮。 這種感覺,熟悉得讓她有些心痛。 “玄尊,我已不是……六丫頭?!?/br> “好,好收獲?!泵畛牲c頭,“獲新識?!?/br> 白術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妙成玄尊話中之意,沉吟片刻后繼續道:“我也不是昆侖的仙姬?!?/br> “新知?!?/br> “我是白術,一只魅叉。三千世界,我身處其中?!?/br> 妙成望著白術,意味深長道:“上仙晉神,天劫是必經之險,不是每個人都能熬過來,且不同人會遭遇不同的天劫。渡過來了,便金丹化成,位列神籍。渡過不來,便墮入六道,重新輪回。翊澤他歷畢天劫,晉了神位,現在當輪到你了?!?/br> “玄尊的意思是……這二百多年,原來都是我的天劫?” “從你在誅仙臺,舍棄內丹救人的一刻起,天劫便開始了?!?/br> “我未死,托生在凡間的事,你們也知道?” “我知道,你的父母兄弟并不知道?!泵畛烧f,“還有一人,他也是知情的?!?/br> 這一人,是翊澤。 白術走出屋子,見院中紅葉落了滿地,踩在上面,發出“吱嘎”“吱嘎”的清脆聲響。妙成玄尊的話語猶在耳畔。 “你與翊澤命格相系,天劫又同時經歷,原本只能存活下一個。 二百年前的誅仙臺上,你若不救他,那么他便渡劫失敗,墮入六道,重新輪回,而你的天劫則不久便至,應會順當許多。 可你出手救了他,不僅如此還不惜舍棄自己的內丹,助他渡過天劫,當死之人便成了你。 又偏偏,你二人做了同樣的事情。 你有沒有想過,誅仙臺上你明明已經形神俱滅,為何還能生在現在的身體里?翊澤的鎖仙障為何旁人無法突破,單單你能進去?” 妙成玄尊說到此處,抬起手,用干枯如樹皮的手指輕輕點了點白術的心口,“這里跳動的,是翊澤的心臟?!?/br> *** 月華如練,從窗欞的縫隙中的投射進來,在地面倒出極不規則的窗影。 屋外有風吹樹葉的響動,一下一下,于寂靜的夜里分外磨人心神。 被設成祭壇模樣的玉床上,翊澤合衣而躺,眼眸緊閉,神態是說不出的靜謐安詳,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他陷入昏睡前沁出的微笑。 白術在一旁看著,心中五味陳雜。她輕聲詢問靜室另一端的妙成玄尊,“到時間了嗎?” 妙成玄尊手持一柄玉拂塵,垂目而立,“時辰未到,再等等?!?/br> 翊澤此刻已被妙成玄尊施術固住,為的是不讓侵入他身體的魔氣流瀉出來。 那日鎖仙障中,無垢其實并未被翊澤剿滅。翊澤是無垢一縷幽魂所化,此事白術已被妙成玄尊告知。 八萬年前,天君協天后同無垢一戰,將無垢魂魄擊得粉碎,卻無法將其摧毀。有一縷魂魄便趁亂鉆入當時懷有身孕的天后腹中,慢慢釀成惡果。 天魔之戰后,天后分娩,誕下的孩童亦正亦邪,既是皇族血脈又帶有魔族惡氣,據說翊澤降生的那日,天生異象,圣山崩塌,天柱摧折,山洪與火巖肆虐,人間陷入疾苦之中。天君怒極,本想殺之而除后患,天后護子心切,苦苦哀求才留下翊澤性命。 于是便有了在旸谷山上天生地養,無人管顧的旸谷。 于是便有了八萬年后的那一場相遇。 “就連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你們策劃的……” “不錯?!泵畛尚鸬?“是天后殿下的旨意?!鳖D了頓,繼續道:“為此,你母親已與天后殿下反目?!?/br> 白術苦笑,“我娘她……”若不是妙成玄尊告知,白術根本不會知道她娘親紫菀上神曾與天后情同姐妹,紫菀的爹娘于天后有養育之恩。 “你可知,無垢為何要一心置你于死地?” 白術搖頭。她當真不知。 二百年前誅仙臺舍丹前夜,無垢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能救旸谷的唯一方法,白術照做了,下場是她在誅仙臺上灰飛煙滅,險些就此在世間煙消云散。 二百年后,無垢又一次步步相逼。 “在無垢的認知里,他以為你已經死了,雖然偶爾在星宿盤上還能看見你命格轉動的痕跡,也只當是你留在世間的一些殘念。當然,殘念他也不會放過,二百年里你所遭受的大小磨難,皆是他無形之中加負給你的?!?/br> 妙成玄尊手中的拂塵一揮,半空便凝出一卷畫軸,“他想殺你,原因無他,你侵占了于他而言萬分重要之人的命格,只有你死,命格空缺,那人才有轉世重生的可能?!?/br> 畫軸徐徐展開,出現一名紅衣女子,白術愣住:“慕離?” “不錯,妖女慕離。無垢的心上人?!?/br> 妖女慕離?白術尚且記得很多年前入慕離的幻境時,見她拜在妙成玄尊門下,修的是正統仙道,于情于理,當尊稱一聲“仙子”,而不是“妖女”二字。 妙成玄尊靜靜地看著畫軸,畫上女子曾是他的徒弟,現今被他以妖女相稱。 白術在妙成玄尊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惋惜之色。 “慕離她……何時故去的?” “很久了,久得我也記不清了?!狈鲏m又是一揮,畫軸合起,被玄尊收入袖中,“時辰到了?!?/br> “我……” “莫再問,翊澤的夢境里,自會尋到你想尋的答案?!?/br> 翊澤的夢境……白術看著躺在玉床上的男子。 鎖仙障中,當無垢發覺自己無法將翊澤收入體中,竟反其道而行之,將自己九縷魂魄全部封入翊澤體內。天族太子與之抗衡,二人元神相撞,以翊澤的真身為容器,造出十方幻境,亦真亦假,翊澤與無垢皆迷失其中。 白術要做的,便是進入翊澤的夢境將他帶出來。 這便是她天劫的最后一重。 樓玉一直守在門口,被妙成玄尊的屏障擋住,聽不見里面說的什么,卻一直不愿離開,神情緊張的望著白術。 白術沖他比了比手勢,意思是“沒事的”。 她至今未與阿爹阿娘,哥哥們還有昆侖的眾人相認,因為妙成玄尊說天劫最后一重福禍相生,運氣好,她能將翊澤帶出來,運氣不好,二人雙雙折在里面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