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嗯。我知道?!卑仔g將頭靠在車廂壁上,輕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謝謝你?!?/br> 周遭一時陷入寂靜,兩人都沉默著,各懷心事。 白術沒有向樓玉提及過她的過往,樓玉亦沒有。雖然當年白術撿到樓玉時,一眼便認出他是無垢幻境里曾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只小骨精。脫離幻境,骨精被陸彌神君帶走做了上清宮的弟子,白術便再沒有過他的消息。 不過,當年陸彌逐徒一事可是鬧得沸沸揚揚,三界人盡皆知。 “阿、阿術……”樓玉喃喃出聲,語氣帶著歉疚,“我剛才,說得太沖了,我……” 耳旁突然傳來天馬嘶鳴聲,以及車夫胡亂的嚷嚷,白術還聽到些許刀劍出鞘劃出的風刃,她將車簾撩起,看見原本直行的四匹天馬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四蹄亂踏,口鼻噴氣,尖嘯著分別往不同的方向奔去。 馬車被橫在路中,車夫驚慌失措,手里的馬鞭此刻也管不上用場,負責暗中保護白術的影衛已經出動,分頭去攔截受驚的天馬。再看車后隨行的隊伍,所遇也大致相同。 “發生什么事了?” “回白姑娘,小人也不清楚,小人正趕著馬,怎料它們一個個的都不受控制了,此等情況,小人的從未遇到過!” 天河戰馬,向來以忠主著稱,除非遇到極端情況,否則絕不會做出如此瘋癲之舉。這車夫雖司職驅使御駕,性子卻是太興宮一眾車夫里最溫和的一個。天馬不需主人過多cao心,且照顧天馬也許細心之人,找個性溫的最合適不過。 眼下,正是車夫的溫吞性子讓他們失了控制天馬的先手,在天馬四下散開前未能馴住它們。 車身被帶得橫沖直撞,車上的斷然不能再坐人了,白術足尖一點,從車窗里翻出來,順便將已經嚇傻了的車夫也拖了出來,晾在一邊。 車夫急道:“姑娘,你怎么下來了!若是有歹人想謀害姑娘,姑娘豈不是……”說話間,一塊自馬車上卸下的碎木飛射過來,車夫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白術已從袖中抽出了根棍狀物將那塊厚實的木板擊飛了。 車夫震驚地看著白術。 白術道:“你其實不用擔心我,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怎么說這兒也挺亂的,別叫馬蹄給踩了?!?/br> 車夫咽口唾沫,這時他又發現白術手中執著的武器并非尋常的木棍,而是,而是一根人骨! 樓玉從白術袖中探出頭,義憤填膺道:“還給我!” 白術將腿骨還給樓玉,還不忘夸贊道:“用著挺順手的?!?/br> 樓玉不理她,默默將腿骨裝好,才氣鼓鼓道:“喂,現在趁亂走嗎?” “不行,不能見死不救?!?/br> “你放心好了,一個個的好歹都是神仙,還怕幾匹馬不成?就算給馬蹄踩了,頂多損個修為,死不了的?!睒怯裾f,“倒是我們,不趁現在走,日后就走不了了?!?/br> “就算現在走了,再往下每一重天都有人把手,你躲得了我可躲不了?!卑仔g翻翻袖子,翻出只頗為古舊的馬鞭,“小時候學過些馴馬之術,不知此時用不用得上?!?/br> “鐵定用不上!你難道沒看出來嗎?這些馬,全都失心瘋了!神志不清,此刻再去逼它們順從屈服,同火上澆油無異?!?/br> 白術“唔”一聲,“聽起來你很懂?” “我自然是很懂……你套我話!”反應過來的樓玉忿忿道。 “少廢話了!快說方法!” 眼見著那些影衛極力想要控制住奔走的天馬,奈何牲畜蹄下無情,愈嚇愈驚,只會四處踩踏,影衛又不得傷了這些馬匹,幾番周轉,好不狼狽。 樓玉磨磨蹭蹭了一陣,才不情愿道:“好吧,你騎到那匹領頭的馬兒身上去?!?/br> 樓玉說的是那匹額頭一圈白毛的公馬,站在車子的最前端,平日里由它領頭,此時也鬧得最兇狠。 白術縱身一躍,起先是足見踩在馬背上,那馬sao動得厲害,脊骨不住活動,白術險些被摔下來。她很快穩住身形,兩腿一夾,穩穩落在馬上。 與此同時,自她袖中傳來一曲悠揚的笛聲。 曲聲先是綿緩,似山間潺潺細流,又似早春落英,給人消融舒緩的酥麻之感,那些狂躁的天馬聽了,竟一個接一個地平息下來,立在原地不再亂走,只是神情都有些呆滯,仿佛使了魂魄。 這時,笛聲一轉,變得高昂激蕩起來,一停一頓,皆是攝人心魄,莫說這些四蹄牲口,但是旁人聽了都覺心中血脈沸騰,跌宕無比。天馬的眼中漸漸恢復神彩,有的甚至伴隨笛子的曲調嘶鳴幾聲,甩耳擺尾。白術所騎的那匹領頭馬,不住地將馬蹄在地上摩擦著,從鼻子里噴出兩團熱氣。 在曲子的帶動下,領頭馬向前走了幾步,其余的馬匹也紛紛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在場之人見狀,套馬鞍的套馬鞍,牽繩索的牽繩索,將此前天馬發狂掙脫開的全都整理完畢。 笛聲漸漸進入□□,在人們期待其收尾時,忽地戛然而止,一時間人、馬皆如夢初醒,恍然間以為自己超脫了三界。 又恢復一片平靜。 白術看著眼前變化,心中錯愕,她晃了晃袖子,聲音里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哇!樓玉,你真給我長臉!” 樓玉:“……我的榮幸?!?/br> 白術朝身后揮揮手,“行了,繼續上路吧?!?/br> 在馬車隊伍即將繼續趕路時,從前方道路上火速駛來一人一騎。 “離開這里!莫要向前!” 馬上人似乎沒有要作停留的意思,白術雙腿一夾馬腹,也無繩索牽縛便追了上去,“敢問兄臺,何事如此緊急?” 馬上人回身道:“水麟獸出逃,此刻正在太興宮里逞兇作惡!” 第50章 危急相認 翊澤將她挾上天界時,順便把東海水麟獸也帶了上來,這事白術是知道的。 她原本以為這是翊澤掌控之中的事情,那水麟獸畢竟是上古兇獸,且又在東海水底關押了那么多年,光是堆疊的戾氣就能比山厚。貿然惹它,后果不堪設想,白術幼時曾有過與它正面交鋒的經驗,雖然過程她記不得了,但是據知情人說,她脖子上頂的腦袋,算是水麟獸賞的。 翊澤把水麟獸帶出東海,白術只道他已做好打算,天界的守衛自是比東海森嚴許多,再者翊澤身為儲君,壓制兇獸雖說吃力些,倒也不會成大問題。 未曾想這要命玩意兒居然自己跑出來了! 什么天君之子!什么修為深厚!這么多年,這么多年連自己都保護不好! 白術不顧信使的阻攔,驅著□□天馬,急匆匆往太興宮趕去,一路上風將她的頭發吹散,吹得她面具斜斜向一旁歪去,她也不管不顧。 樓玉仍保持著原形,從白術的袖籠里探出頭,嗆了一口風,“你瘋啦!” 白術不語。 “你這會兒過去能頂個屁用!你就不怕給人拖后腿?” 白術握住面具,扶好,她沒有去正面樓玉的第一句提醒,卻回答了他的后一句疑問,“你放心?!彼穆曇魶Q絕,不容置疑,“我不會讓自己有拖后腿的機會?!?/br> *** 趕至太興宮,白術發現情形倒是比她預想的要好上許多,宮外的扶桑樹折了幾棵,幾名小廝侍女伏在樹下,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看上去頗狼狽。 白術上前道:“水麟獸呢?你們……殿下呢?” 有名侍女認出了她,“啊,白、白姑娘,水麟獸被殿下縛去了,在、在后山……” “他一個人?” 小侍女被嚇得瑟瑟發抖,“是……殿下是一個人?!?/br> “侍衛到哪兒去了?御軍到哪兒去了?”白術的聲音尖得有些駭人,“怎么能讓他一個人!” “嗚嗚嗚,姑娘……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殿下他、他不讓我們跟去?!?/br> 一旁的小廝出聲:“姑娘莫慌,已叫人去凌霄殿請救兵了……姑娘!姑娘你上哪兒去?” 白術推開小廝,兩腿一夾馬腹叫了聲“駕!”俯身猛地抱住天馬的脖子。 受激的天馬抬起前肢,長嘶一聲,發足向前狂奔,倒也順著白術的驅使,往后山方向奔去。一路上攔截白術的人無數,或被她策馬躍過,或被樓玉施術退開——她一心要見翊澤,誰也攔不住她。 當看到那方將整座山脈罩住的仙障時,白術勒住馬。 樓玉唏噓一聲,“我算是知道翊澤為什么不讓下人靠近了?!?/br> 只見仙障內交替閃爍著各色光亮,雷電,或火光,強大的仙氣自障中不斷外溢出來,可以料想此時的障中是怎樣一番激烈打斗。 “我勸你還是別進去了,你一進去,隨便落道雷下來都立刻化成渣渣?!睒怯裾f著伸手去摸仙障,指尖剛觸及障面便叫一道銀光隔開,“啊,不過貌似你也進不去?!?/br> 隨著樓玉的話,白術將視線落在眼前的仙障上,一層淺淡的煙霧凝在表層——禁令之術。也就是說,除了施術之人,任何人都無法隨意進出,障外之人進不來,障內之人出不去,直到這場惡斗結束。 伸出去的手慢慢握成拳頭,指節一點一點泛白,白術恨不得一拳將仙障砸破,“瘋子!”接連喊了十幾聲,白術又用手去拍仙障,無計可施下竟萌生出把翊澤從里面喚出來,這樣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念頭。 未曾想手掌接觸仙障的一瞬間,白術的手臂竟毫無阻礙地穿透而過! 白術同樓玉都愣住了,在樓玉反應過來前,白術已縱身躍進仙障里,樓玉伸手去撈,只撈到白術衣帶的一角。 “你給我回來!”樓玉吼道。 白術站在屏障另一側,舉起自己的雙手怔怔地望著,“我為什么……可以進來?” “你先給我出來!” “不?!卑仔g搖頭,眼神堅定,“我要去找翊澤?!?/br> “你才是瘋了!”樓玉捶著仙障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你已經為他死過一次了,你還想為他死第二次嗎?!” 已經向前走出幾步的白術聽聞此語猛地轉過身來,驚愕道:“你、你知道?” 樓玉看著她,一下一下喘著粗氣。 “你為什么會知道?我明明沒有同你說過?!卑仔g忽然輕笑一聲,“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嗎?” 樓玉深吸口氣,“我被神君趕出上清宮后,沒有立即流落凡間,翊澤上神收留了我一陣,我與他曾是同門……阿術,你先出來,我慢慢告訴你?!?/br> “不用了?!卑仔g轉身,“我親自去問他?!?/br> *** 進入到翊澤凝成的仙障后,白術才發現,障中除了在外邊便感受到的翊澤與水麟獸的氣澤外,還有一絲氣息,于她而言,熟悉而又陌生。 白術竟一時想不起她在何處遇過這絲氣息,直到她看清那個正坐在水麟獸背上,cao縱著這頭上古妖獸的黑衣男子——魔君無垢。 彼時的翊澤身著白衣,一襲黑發悉數披散下來,隨著疾風在身后舞動,他手執一柄鎏金長劍,劍身寒光閃爍,劍柄嵌一顆耀眼奪目的紅色寶石,雕刻成古老的圖騰式樣。 白術在心中叫出了那把劍的名字,“蒼梧?!?/br> 仿佛是為了應和昔日主人的呼喚,紅石閃爍一下,接著蒼梧劍周身流光四溢,揮出的劍氣將水麟獸逼得退開半步。 此時的水麟獸受無垢所蠱,本就暴戾的妖獸愈發狂躁,同翊澤斗在一處,難解難分,蒼梧劍與水麟獸的妖氣碰撞間,激起道道驚雷。 “哈哈哈哈!”無垢戲謔的笑聲此刻聽來分外刺耳,他倚在水麟獸背上,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似乎這場惡斗他并沒有參與其中。 無垢的身體比白術之前所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實,后者這才意識到,此刻她所見到的極有可能不是無垢的一縷惡魄,而是他的……本體。 “澤兒,我早說過,你對我的反抗是徒勞的,你本就是我身上分離出去的一縷魂魄,如今三魂七魄我一共齊了九個,只待你歸位,我便可再度稱霸三界!哈哈哈哈!” 翊澤持劍,抵抗得分外吃力,雙眉緊鎖著,從牙縫里冷冷擠出兩字,“做夢?!?/br> “哼?!睙o垢聞言,冷笑一聲,“不識好歹的東西?!?/br> 手一抬,水麟獸便如入瘋魔境般嘶吼著,從它身后騰起巨大的水漩渦,在末端結成蛇頭的形狀,混著赤色雷電自四面八方呼嘯著向翊澤襲去。 翊澤起身,躲開迎面一擊,熟料那些水蛇并不停息,當真像是活物般緊咬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