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臨行前,唐寅初自屋中追出,神色莫名的看了她許久,驀地,純然一笑,“阿妍,上元節一起去看花燈吧!” 自從認識了唐寅初,幾乎年年都要陪他看花燈,現下聽他這么說,蘇妍很是自然的點頭應道:“好?!?/br> 她話音未落便落入面前之人懷中,臉頰貼著他帶著寒意的衣襟,耳邊胸膛鼓動,她聽見他說—— “阿初喜歡阿妍,好喜歡,好喜歡?!?/br> 明明是極歡欣的語調,蘇妍竟從中聽出了悵然若失。 “阿初……”蘇妍囁嚅道。 從前若是唐寅初說出這樣的話,蘇妍定會想也不想便笑著回應他“阿妍也喜歡阿初??!”不知為何今日話到嘴邊卻怎么都說不出。 下一刻,唐寅初已然放開她,他后退一步背過身去,兩手捂著眼睛很是孩子氣的開口:“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不讓你走了!” 蘇妍一愣,搖頭輕笑。 還是從前的阿初。 再有幾日便是小年,蘇妍想著大雪封山若要再下山定極為不易,便讓靳伯載她去縣城買些年貨。 年味漸濃,集市上人來人往比肩接踵,還未到街頭馬車便已寸步難行,靳伯去存放馬車,蘇妍站在街頭等他。 驀地,一塊布自身后捂上口鼻,蘇妍尚未來得及反抗便吸入迷藥渾身癱軟不省人事。 *** 堅硬冰冷的地面持續不斷傳送著涼意,蘇妍迷蒙著想要挪動身子躲避刺骨的寒涼,卻發現渾身酸軟乏力提不起一星半點的氣力,昏迷前發生的事涌入腦海,蘇妍精神一振,霍地睜開眼睛。 光線昏暗的空曠屋子,四周封死的門窗,被牢牢縛在身后的雙手,無一不彰顯著她如今的處境。 有那么一瞬間,蘇妍腦中一片空白,直到視線再次聚焦,余光瞥到咫尺之間的地面,刺骨的寒意重又侵占她的注意力。 外面冰天雪地,沒有熱源的屋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扔在冰涼的地面上許久,蘇妍的身子有些發僵,她竭力抑制住心中面對未知的未來的恐懼,掙扎著挪動身子奮力坐起身。 迷藥的藥勁未消,她四肢乏力,此一番動作著實費了好大的功夫,蘇妍好容易坐起,來不及喘口氣便被門外的交談聲吸引了注意。 “大哥,上頭不是說讓……,怎么還留著?” “老三你傻??!這么好的貨色,直接殺了多可惜,怎么著都得讓兄弟們先爽快爽快!” “……” 后面的話蘇妍已無心去聽,她又驚又懼,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被放大無數倍響徹在耳邊,一聲一聲像是踏在她心上,讓她渾身上下血液凝固。 面前的直棱門被推開,門前之人的影子無限拉長投射到蘇妍身上,密密實實的遮擋住僅有的亮堂。 蘇妍戰戰兢兢抬眼。 門檻前站著三個男人,為首的那個身材頎長穿著一身天青團花錦袍,雙手負在身后,周身帶著些讀書人的儒雅,再往上看,蘇妍心下一驚,倒吸一口涼氣,只見那人面上眉心至嘴角斜布著一道疤痕,丑陋猙獰。 她面上掩飾不住的驚懼惹得那人身后的兩名壯實男人哈哈大笑,“小美人害怕了!” 顧江,即那疤痕男,一言不發站在那里待背后笑聲漸消,他略微后瞥,出口的話語中帶著刻骨的森冷,“笑夠了?” 兩名壯漢登時噤聲,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就滾吧?!?/br> 三人中明明他看起來最是瘦弱,卻只用一句話便讓兩名壯漢屁滾尿流的退出屋子。 顧江邁過門檻,身后自有看守之人為他合上門。 他如閑庭信步,悠閑自得,一步一步走近顧棉,他走近一步,蘇妍便掙扎著向后挪一寸。 隨著蘇妍向后挪動的動作,顧江的面色越來越詭譎,眸中的陰狠仿若要溢出眼眶吞沒蘇妍,直到蘇妍靠上身后的墻壁再不能后退分毫,他停下腳步,垂眸睥睨蜷縮著身子無比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恐懼卻仍舊不住顫抖的蘇妍,好半晌,他驀然發出一聲輕笑,“怕嗎?” 他的笑中帶著自嘲與自棄,話語輕無縹緲,蘇妍忍不住抬眼看他。 顧江指著臉上猙獰的傷疤,再度走近一步,固執的問道:“怕嗎?” 他神色偏執帶著隱隱的癲狂,蘇妍不由自主瑟縮著身子向后。 這一動作便像是一個□□,深埋的火藥瞬時炸裂。 顧江一個箭步上前拎起顧棉,把她按在墻上低聲嘶吼,“告訴我你怕嗎?怕嗎!” 吼到最后他的聲音反倒溫柔起來,抵著蘇妍的額頭,語氣繾綣像是情人間的私語,“怕不怕,嗯?” 蘇妍十五年的人生所見所識俱是人間的光明與溫暖,對于那些勾心斗角陰毒腌臜的黑暗面,她至多不過是在韓大夫的懷中遠遠看過幾眼,甚至未曾碰觸分毫。此番境地卻要面對顧江這樣陰晴不定之人,她所有的反應只是恐懼,無盡的恐懼。 面前之人布滿懼怕的眼眸,不住顫抖的身體,讓顧江越來越暴躁,他的手漸漸上移,自衣襟處來到蘇妍的脖頸,慢慢地,一點一點的收緊。 看著她因極端的驚怖而睜大的眼睛和微微開啟奮力想要呼吸的檀口,顧江在暴躁之余升起一股子興奮,他手上愈發用力,緊緊扼住那纖細脆弱的脖頸,口中不住喃喃道:“你怕我,你和她一樣,都怕我……那你們都去死吧!去死吧!” 肺里的空氣一點點擠出,漸漸地,蘇妍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小,直至徹底垂下雙手,眼眸半闔無力的張著嘴任由脖頸上的手奪走她生的希望。 感受到身前之人不再掙扎,顧江竟慌了神,他慌忙松開扼住蘇妍脖頸的手,將她癱軟的身子攬進懷中,手足無措。 脖頸被松開,蘇妍許久才從方才的窒息中緩過神來,忙大口大口的呼吸,一時不小心嗆住,撕心裂肺的咳起來。 咳聲將顧江自瀕臨崩潰的情緒中驚醒,他將蘇妍狠狠推出懷中,站起身眸色陰鷙的掃了一眼伏在地上狼狽不已的蘇妍,拂袖快步離去。 蘇妍弓著身子不住喘息,恐懼達到一個極點后她心中反倒生出幾絲冷靜,掙扎著坐起靠在身后的墻上思考自己的處境。 聽方才那幾人的對話似是她得罪了什么人,那人要她的命。 這是現下蘇妍唯一知道的,其余的,毫無頭緒。 她現下被關在哪里?能否活著出去? 她得罪了誰?因何得罪? 蘇妍一概不知。 只是…… 想起方才那人的態度,蘇妍心中生出疑慮。 看他的樣子似是這些人的頭領,方才應是把她當做了另外的什么人…… 正當蘇妍腦中思緒飛轉,門外看守之人竊竊的交談聲傳來—— “哎!強子,大哥剛才那是咋了?看著怪嚇人的……” “還能咋,發病了唄!” “說起這個,我來得晚,不知道大哥這瘋病咋來的,強子你跟我說說?” “唉!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瞅見大哥臉上那條疤了沒?聽說啊,原先大哥可是個大老爺的兒子,有個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的姑娘,兩人都談婚論嫁了,不知怎的,大哥一家一夜之間就沒了!只剩下他和奶娘,哎!就那個兇巴巴的婆娘!大哥在上頭那個貴人的幫助下報了家仇,臉上那道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后來大哥回頭去找那姑娘,那姑娘害怕大哥臉上的疤不肯嫁他,也不知道又發生了啥事,那姑娘就死了,大哥也是從那時候起得了瘋病……再后來,就是你看到的這樣?!?/br> 世間百態,最丑惡的一面似叫顧江承受盡。 聽了兩人的對話,蘇妍心中疑慮稍解。 原來那人竟是把她當做了他那未婚妻子…… 如此想來,若是能將這點運用得當,她暫時便不會有性命之憂。 意識到這點,蘇妍無形之中松了口氣,開始不斷思索要如何才能利用這一點保命。 只是她卻忘了一件事 ☆、第十四章 顧江從關押蘇妍的屋子出來時的情形全然落入他那兩個拜把子兄弟的眼中,二人已多年未見顧江如此失態。 他們跟隨顧江已有十個年頭,對這個結拜大哥雖心存畏懼,可也是真心拿他當大哥。 這許多年來,眼見著手底下許多弟兄都已娶妻,家中嬌妻美妾成群,顧江卻因當年之事耿耿于懷,除了偶爾必要的發泄,不肯親近任何女人,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原以為顧江一輩子都要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沒想到能在此時見到轉機!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窗外天光漸漸黯淡,蘇妍靠坐在墻邊看著腳下長長的影子兀自出神。 也不知是何緣故,這一個下午的時間外面那群人對她不聞不問,就像是忘了她似的。 若說剛開始蘇妍巴不得如此,但時辰久了,她心中卻漸漸生出恐慌,便好像等候審判的犯人煎熬苦等著自己的結局。 這種未知的恐慌最是折磨人。 “吱呀” 直棱門打開又合上,一個青衫壯漢將手中的食盒放在蘇妍身前不遠處,“吃飯了?!?/br> 蘇妍動也未動,只淡淡掃了一眼地上的紅漆纏枝食盒便繼續盯著影子發呆。 壯漢愣了愣,隨即想到什么,面色一僵,虎著臉道:“要想殺你還用得著下毒?就你那小身板,一刀過去……” 顯然意識到接下來的話與他的目的背道而馳,壯漢及時剎住嘴,指指地上的食盒,“就給你半個時辰啊,時間一到我就把食盒拿走,到時候你想吃都沒了!” 像是害怕蘇妍沒聽到,臨走又回身重復道:“半個時辰??!” 看著不遠處的食盒,蘇妍動了動被縛在身后的雙手,心下無奈。 從前看畫本上那些小姐書生輕易就能從土匪窩里逃出來,她還曾頗為不屑,認為寫畫本子的人定是小看了土匪,畢竟占山為王威懾一方,怎么就那點能耐? 如今看來倒是她想錯了,難不成這自古以來做打家劫舍擄人放火這檔子事的人脖子上那東西都不好使? 蘇妍正想著,外頭傳來聲音—— “哎喂!我說你小子是不是傻?你給人小娘子解開繩子了嗎!就這么傻乎乎的出來還敢說是人家不吃!去!解繩子去!” 隨著話音落下,“噗通”一聲,方才那壯漢趔趄著撲進屋子,順著門邊的縫隙還能看到外頭那人未收回的腿。 觸及蘇妍的視線,壯漢揉弄屁股的手訕訕收回,繃著一張臉給蘇妍解開縛手的繩子,而后逃一般的竄出屋子,又惹得屋外那人連聲咒罵。 經此一鬧,蘇妍再是沉重的心情都輕快了幾分,活動幾下僵硬的胳臂讓血液流通,打開地上的食盒。 熬得滾爛的粳米粥,味香色美的鹽水鴨,最下面一層竟還有一碟子桂花糕! 蘇妍眨眨眼,對著食盒僵持了好半晌,拔下頭上的銀簪挨個試過才敢動筷。 屋里筷子落地的聲音清脆抓耳,門外之人對視一眼,推開房門將昏倒在地人事不省的蘇妍扛到肩上,鬼鬼祟祟送至宅院里另一個屋子中。 *** 顧江在后院演武場待了一整個下午,刀槍棍棒挨個耍了一遍,滴水成冰的冬日硬生生讓他練出一身熱氣。 仿若只有這樣他才能發泄心中的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