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從大門前回來,公主母女在端靜居中相對而坐。角落香爐里的醒陽香吞吐云霧,散發著暖煦溫香,過了片刻,阿顧開口道,“阿娘,我不管去了哪兒,心里都是念著你的!” 公主眼圈一紅,落淚道,“阿娘知道你的心思,我只恨自己沒用,護不得你一輩子的無憂生活?!?/br> “阿娘,”阿顧撲到公主懷里,“你已經待女兒很好了,女兒這輩子,有你這么一個阿娘,已經知足了??捎行┦虑?,是人力無法改變的,和阿娘沒什么關系?!?/br> “顧家是我不得不去面對的地方。這世上有些事情,憑所有人說的再多,只有我自己去經歷一遭,才能夠真正知道甜苦??墒遣还苋绾?,我心里知道,誰才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便是旁的所有人都討好我,在我心里,都不及一分!” 公主心中還含著分別的酸楚,聽得阿顧此時貼心的話,眼淚已經忍不住墜下來,伸手撫慰著阿顧的背脊,道,“好孩子。我都知道你的心??墒俏抑皇窍胫鴱哪慊貋?,咱們母女一直在一處,如今要分開,就忍不住難過的很?!?/br> 阿顧鼻子一酸,心中的不舍之意漫出堤壩,幾乎想要脫口而出留在公主府,不去顧家了。但她天性里性格冷靜的一面逼出,忍回了淚意,朝著公主笑道,“阿娘,你可別這么說。如今我可還在家里呢,別說這樣的傷心話。趁著如今離去顧家還有幾日,咱們好好的聚聚,這幾天,過的開開心心的?!?/br> 公主面上還沾著淚滴,唇角已經露出微笑,“好,咱們要過的開開心心的!” 從端靜居回到春苑,阿顧情緒浮躁不安,怎么看書都靜不下來,索性將書卷摞在一旁,自個兒去了樹屋,樹屋枝葉青青,搭建的翠竹散發出清香的味道,屋頂茅草蓋掀開,暖煦的陽光直接射進來,照在阿顧身上,阿顧躺在美人榻上,望著頭頂的金光,伸出手去,陽光直接曬在雪白的肌膚上,一片溫暖。 這溫暖似乎能撫慰人的心。碧桐捧著一盞核桃白果飲進來,奉到阿顧手中,阿顧端著飲了一口,不由微微蹙起眉頭,羹湯甜鮮之外,似乎口感不如從前,好像比以往膩了一點。 “小娘子,”碧桐打量著阿顧的神情,小心翼翼道,“紈秋跪在春苑廷外,已經跪了好些個時辰了!” 阿顧飲完了核桃白果羹,將空碗放在一旁托盤上,吩咐道,“待會兒讓她到正堂來吧?!?/br> 春苑的正堂中高大敞亮,紈秋身上衣裳皺巴巴的,跌跌撞撞的進了屋子,不過是幾日時光,紈秋的面色變的憔悴不堪,撐著朝阿顧拜了下去,道,“奴婢見過小娘子?!?/br> “……這些日子,你可想明白了錯處了?”阿顧坐在上座問道。 紈秋低下頭去,伏在地上,“奴婢已經是想明白了?!彼?,“當日奴婢奉命在林芳閣外守著,徐六娘身邊的杜薇說徐六娘和顧大娘子有心和娘子修好,特意請了韓國公過來,成全娘子和國公父女相認,奴婢誤信了她們的話,以為小娘子雖然平日里不大肯提國公,心里對國公還是有些期盼的。竟沒有攔住國公?!彼龑㈩^叩在地衣上,滴下一滴眼淚,“奴婢一時誤想,竟讓小娘子受了這么大委屈。這些日子,奴婢跪在廷中每次懺悔想來,當真是悔恨莫急。 阿顧眸中露出一絲失望,低聲道,“原來你竟只想了這個?!?/br> 她揚聲道,“紈秋,你是我的丫鬟,主子是我,不是什么徐六娘、顧大娘子,更不是韓國公。這件事情,你的錯處在于,那杜薇將那話蒙騙了你,就算你當真以為我是想見韓國公的,也得先入閣稟了我,方能請韓國公進來。而不是便默認了徐六娘和顧嘉辰的話,直接讓顧國公進了林芳閣和我相見。這個世上,想不想見顧國公,是我的事情,而究竟什么時候,怎么個見法,更是只有我自己能夠決定?!甭曇裘偷挠謸P了一階,“什么時候,竟是你一個奴婢能替我這個主子做主了?” 她抬起頭來,朝著堂中自己剛剛命人集起來的春苑上下人等:陶姑姑、金鶯、碧桐、繡春以及幾個小丫頭淡淡掃了一眼,淡淡道,“陶姑姑,賴姑姑,你們怕是在春苑也聽說了,過些日子,我就要回顧國公府去住一陣子了。你們也許會跟著我前去,這個理對你們也是一樣,你們都記住了:我才是你們的主子,有些主意,只有我自己能下。我不需要你們打著為我著想的名義直接行事,于其要那些什么所謂的意外驚喜,我寧愿心里早些清楚情況。若是你們下次遇到同樣的情況,別猜度著我的心意擅自替我做主?!擅靼琢??” 紈秋是自己的大丫頭,雖然掌管廚房灶下,但因著這些日子自己也想看看身邊這幾個大丫頭是否有旁的才能,所以帶了她出門赴徐珍春宴,沒有想到她初次出門就犯下了這般大錯。其實對于紈秋而言,便是旁的地方犯些小錯并不要緊,畢竟她有著一手精湛的灶上功夫,就算不適合外事,了不起日后不帶出門,只留在府中灶上伺候自己飲食,也一樣可以做她的大丫頭。阿顧真正不能容忍的是,她在此事之中,越過自己直接做主,認可了徐瑾和顧嘉辰打的“父女相認的戲碼”,直接放了顧鳴進來,導致自己在林芳閣中猝不及防,陡然間陷入十分被動,情緒紊亂,險些吃了大虧,被顧嘉辰真正算計了去。 這樣的丫頭,是哪一個主子都不能容忍的。紈秋這樣的糊涂,若在公主府這樣單純的環境中,可能還造不成大錯。但自己即將要到顧府去,顧府那樣的環境,有著慈愛的大母,看似刻薄不喜自己的生父,以及一個暗含而已的庶長姐顧嘉辰,意態不明的蘇姨娘和庶弟顧嘉禮。自己暫時不知道個中底細,需要一步走一步小心,若身邊有著這樣糊涂的丫頭,多半會惹出麻煩來,便定要在離開之前早早肅清了,免的日后再起波瀾。 紈秋聽了阿顧這番話,恍如遭雷擊,身子瑟瑟發抖,將當日之事仔細想個回通,面色慘白,伏在地上,半天都掙扎不起來?;倚膯蕷獾?,“奴婢知錯,還請娘子責罰?!彼灾约哼@次犯的錯誤太大,怕是再也不會輕饒了,轉瞬間一張臉都灰的不成模樣。 阿顧按捺住心中不忍,淡淡道,“你既犯下這等錯,我便暫時撤了你的大丫頭等級,留在春苑中暫用,以后觀后效?!?/br> 紈秋拜伏下去,誠心道,“奴婢多謝小娘子!” 阿顧抬頭望著苑中眾人,神情凜然。陶姑姑等人望著小娘子,目中閃過慨然之色,曾幾何時,阿顧初回宮廷的時候,在東都太初宮的鳴岐軒,對宮中諸事大多不懂,還要憑仗著自己輔佐建議,如今一路跌跌撞撞的走過來,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貴女,靜默有城府,心有丘壑,謀斷專行。 她領著眾人誠心的拜道,“奴婢等明白了!” 接下來的日子,阿顧便開始收拾春苑,為回顧府做準備。 她算著,她從湖州入京之后,已經搬了好些次家,第一次搬入太皇太后賜住的太初宮的鳴岐軒,后來隨著阿婆和圣人回京,搬入太極宮於飛閣;第三次則是跟著公主出了宮,搬入公主府。這一次到韓國公府,卻和從前的三次搬家不同。從前幾次搬家的時候,自己雖然也懷著對未來生活的未知好奇,卻擁有著一種期待快樂的心情。與之相反,這一次前去顧家,心情卻好像蒙著淡淡的灰煙,心情積郁,無法暢快起來。 約定的那一天長安天空陰沉沉的,似乎飽含著雨滴,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噼里啪啦的下下來。阿顧一早起來,有著烏芳給自己對鏡梳了一個瑤臺髻,換了一身衣裳,到了端靜居門外給公主請安,公主似乎因著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面色有些發白,涂了一層厚厚的粉。 “留兒,你睡好了,”她笑著道,神色一如往常一樣溫柔,“咱們出發吧!” “嗯?!卑㈩欬c了點頭,登上了朱輪華蓋車,車簾落下來的時候,阿顧忽然掀開,“阿娘,” 公主回過頭來,疑惑的望著她。 “要不,”阿顧急急開口道,“我不去國公府了,您派個人去跟大母說,我留在阿娘身邊,國公府就不去了吧?” 公主眸中閃過一絲訝然之色,隨即唇角泛上溫暖的微笑,握住了女兒的手,“傻孩子?!彼?,“我知道你不想去,可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留兒,阿娘相信你能夠做的很好,我的孩子?!?/br> 阿顧的眸色烏黑,在公主溫柔的目光中漸漸沉淀下來,最后點了點頭。 第91章 十七:杜鵑竹里鳴 這一日長安清晨天空陰沉沉的,飽脹的烏云飄浮在空中墜墜,雨水似乎隨時可能滴落下來,待到公主府的馬車行到半路,天色漸漸放開一些。復制網址訪問 極北的天際出現了一道亮光。 秦老夫人打開府邸中門,帶著家人迎了出來。在府門前參拜道,“臣等恭迎公主!” 公主站在自己曾經當作了十年的家的地方,望著顧家門楣,心中感慨萬千。曾經,她最美好的數年年華在這座府邸中度過,她曾以為自己將會在這兒度過一生,卻沒有想到,再次來道這兒,竟是以這樣的身份。 她上前一步,吩咐道,“起來吧?!?/br> 顧家人謝過了恩,都起來。這些人中,年長一輩的人都曾和公主相處過,在當年那件事情之后這么多年再度相遇,不免有幾分尷尬,年輕的孩子們卻沒怎么見過公主,只聽過這位伯母從前的一些事跡,悄悄的用好奇的目光偷覷著眾人中華美雍容的公主。 “公主今日怎么到顧府來了?”秦老夫人立在眾人之前,笑著問道,“您今日前來,可是改變了主意,打算和留娘一道回國公府么?” 公主淡淡一笑,“老夫人您說笑了!本公主自然是要住公主府的,只是我究竟是留兒的親娘,留兒如今要在這兒住上一陣子,我總要過來看看,替她盯一盯場子!” 秦老夫人的老眸子之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笑著道,“公主說笑了,留兒是我的嫡親孫女兒,我如何會怠慢她?前些日定下來留娘歸家后,這些日子府中可是著意準備,庫中的好東西,但凡有的,都往她的屋子里送了,定讓她住的舒心滿意!” 公主微笑著道,“如此,勞老夫人費心了!” 榮和堂高大軒敞,老夫人請了公主和自己在正座上相對坐下,丫頭石榴奉上了兩盞飲子“公主今日造訪,老身竟難免生出感覺,覺得好像回到從前一般。那時候公主尚剛剛下降,和大郎新婚不久,來正院給老國公和我請安,我午憩起來,從寢間的窗子里望出去,瞧著公主正和大郎在廊下說話,神情生動?!?/br> 公主將手中的扶芳飲放在一旁,淡淡笑道,“昨日之日不可追!對我而言,于其沉湎在已經逝去的昨日,倒不如多將精力放在照料放在留兒身上,老夫人你說是么?” 老夫人尷尬笑道,“公主說的有理!” 郎姑姑上前道,“老夫人,給三娘子的地方都已經準備好了!” 秦老夫人點了點頭,道,“知道了?!?/br> “公主,”她轉頭道,“咱們這便往為留娘準備好的院子看看吧!” 公主點了點頭,也不推辭,“也好!” 二人從榮和院出來,領著一大堆子婆子丫頭沿著府中中路走了一段,轉而往西折去。公主面上的笑容漸漸散去,停住腳轉身問老夫人,“老夫人,你給留兒收拾的院子究竟是在哪兒?” 老夫人面上笑容可掬道,“葵院占地大,離我的榮和堂距離近,又是向陽的,想來最是適合留兒居住不過。那日從公主府回來,我便命人將葵院收拾出來……” “等等,葵院?!惫髅嫔y看起來,“為什么收拾出來的是葵院,棠院呢?難道棠娘如今回來了么?” 她這么說自然是有講究的。 公主曾經做過國公府的媳婦,對于國公府的格局十分了解。這座國公府是英宗時代由英宗皇帝所賜,共有十數個院子,老國公是個武夫,只略通一點文字,取不出什么風雅的院名,便將每個院子中栽植的花草樹木當做了院落的名字。如府邸中路正中,國公居住的正院庭前種了一株高大的桂樹,所以便被稱作了桂院。所謂棠院、葵院,亦是取意如此。 又指了內院東側第一座向陽的院子,做府中歷代國公嫡長女的住所。老國公只有一個女兒顧棠,為秦老夫人所出,這座院子自然便由了她居住。顧棠素愛名字所鐘的海棠,在自己的院子中種了好些株海棠,悉心照料,每年到了春天的時候,海棠花開的團團簇簇,艷麗非凡。因此府中上下都將那座院子喚作了棠院。 老夫人面上顯出一絲尷尬來,“棠娘隨夫婿去了蜀地,如今怎么會在家中?只是這棠院如今是由著大娘子居住著,如今不大好挪動?!?/br> 公主面上閃現出不可遮掩的怒氣,冷笑道,“留兒,”執著顧令月的手回轉,“我們走?!?/br> 老夫人望著公主轉身疾去的背影目瞪口呆,連忙追了過去,“公主,你這般做是何故???” “老夫人,”公主回頭冷笑,“您真不明白我為何辭行么?您當初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證,會將留兒疼在心上。我信了您的話,雖舍不得留兒,卻也忍疼將留兒送來國公府,以圓你天倫之樂。但如今,我卻開始懷疑,我做的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老國公當年曾經親口發過話,這府中棠院乃是給歷代國公嫡長女居住的,留兒是我生的女兒,她既一直在外未歸,這棠院便理當空著,你們竟將之給了個庶女,這是當我的留兒沒了呢,還是在外頭再也不會回來了么?” 秦老夫人登時怔然,只覺得臉皮子被公主說的發燙,忙道,“公主,您說的是哪里的話?當年老國公只是順口一說,這棠院論理該當是三娘的。只是三娘這些年一直在外頭沒有回來。前年阿瑜年歲到了分院子的時候,我和國公心疼孩子,便做主讓她住了進去?!?/br> “對了,葵院如今寬敞著哩!其實老國公當年看重棠院,也不過是因為它寬敞向陽的緣故。前幾年國公府買下了隔壁府邸,擴建了一部分,葵園也在改造之中,如今的葵院可不比公主當年在的時候,比棠院地方還寬敞些,其他地方也真的也不比棠院差什么。論起來,三娘也是我的嫡親孫女,她身份尊貴,歷劫歸家,正是我最疼她的時候,我如何會虧待她?里面擺設的都是好東西,公主還沒有去看過,怕是不知道誤會了!” 公主切齒冷笑,“老夫人說笑了,棠院位在東側為尊,葵院在棠院下首。你有見過這滿大長安,有哪戶人家竟是有嫡女住在下首,庶女反而住在上首的道理?我丹陽公主的女兒我自己疼。若是國公府當真不歡迎她,我這便帶她回去,只是日后國公府不必想著再來接她了!” “這……”老夫人愣住了,實話說起來,韓國康公出身草莽,以軍功封爵,老夫人身為他的原配,出身也不過是一般農戶人家,對于這些禮儀事項遠沒有長安貴婦人清楚,當初安排嫡孫女的居處的時候確然沒有想到這點,如今被公主質問住,竟自說不出話來。 她見公主繼續往前走,面色發青,急急出聲喚住公主的腳步,“公主?!币粫r想要給公主賠禮道歉,挽回此事,只是素來擺慣了長輩的架勢,高高在上,一時之間竟賠不出什么好話來,左右為難。二人之間氣勢一時僵持。跟在后頭的大片婆子丫頭望著公主怒目飛揚的情景,一時之間被震懾住,不敢上前說話。府道岔路口一片寂靜。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身后,一個絳衫少女從眾婆子中分路沖了出來,奔到了老夫人面前,跪在了老夫人面前,喚道,“大母,你沒事吧?”神情殷殷的望著老夫人,過了片刻,轉過頭來,眼淚墜下望著顧令月,“三meimei,那棠院我雖住了這些日子,已經是習慣了,但……你若是真的喜歡的話,我把院子讓給你就是了!” 這位少女垂著修長的脖頸,如同一只天鵝一般姿態嫻雅,面上綴著淚珠楚楚可憐——落入眾人眼中,不免覺得相較于公主蠻不講理咄咄逼人,壓的老夫人身為長輩都直不起腰來。少女主動站出來,說出讓院子的話語,做出這等懂事退讓的態度,解了老夫人的圍,倒是受了大大的委屈。便是老夫人一時得了臺階下來,心中松了口氣,望著顧嘉辰的目光之中,隱隱含了幾分柔和。 公主察覺到了來自少女的惡意,怒到了極致,反而微微笑了起來。凝了火氣,抬起頭來,仔細的打量著顧嘉辰。面前這位少女身形已經有了幾分少女風情,一身華美的絳色恒春羅衫子,五官精美,眉眼弧度柔和,似乎天生沾染了一兩分嫵媚的風情。 八年不見,當年延州三歲多尚帶著一絲天真的女童,已經成長成了十一二歲豆蔻年華的少女。 “你,就是顧嘉辰?” 顧嘉辰立在眾人面前,神情便的幾分怯怯的,小心翼翼的上前幾步,向著公主裊娜拜道,“阿瑜見過公主,公主萬福!” 她這聲稱呼里有一個小問題。論起來,若公主還是韓國公顧鳴的嫡妻,顧嘉辰作為顧鳴的庶女是應該稱公主一聲母親的??深櫦纬疆斆鎱s偏偏稱之為公主,這樣稱呼尊重之份自然有了,卻似乎有不愿意承認母親的嫌疑。公主也并不是傻子,聽出來了,微微一笑“原來這么些年,你還是這么刁jian!” 顧嘉辰渾身一僵,公主乃是自己的嫡母,自己得了公主這么一個評價,若傳言出去,怕是名聲便毀了,揚頭道,“阿瑜不才,不知道公主這話寓指何意?” 公主不屑回答顧嘉辰的問話,垂下眼眸。朱姑姑上前一步,冷笑道,“公主不樂意對庶女多言,老奴代公主答顧大娘子的話。棠院乃是老國公親自定的國公府嫡長女居院,我家小娘子方是嫡長女,這院子本就是我家小娘子的。顧大娘子若是知理的話,當初就不應該搬入棠院;退一步說,既如今我家小娘子歸來,你占了我家小娘子的院子,此時只是正主回來不得不還出來罷了!可不是你顧大娘子讓給我家小娘子的!” 顧嘉辰一張粉臉登時被朱姑姑斥的一片紫漲。公主質疑秦老夫人,她從眾人中奔出來自承讓出院子,一方面是向大母賣好,同時在眾人面前扮演柔弱形象,也更凸顯出公主的仗勢欺人以及自己的委屈可憐。卻不料被朱姑姑出面一條一條的有理有據駁斥,當眾扒下臉皮??芍^難堪至極。更難堪的是,她想要拉下公主,卻不料公主壓根不樂意跟自己對峙,只遣了身邊的姑姑對自己斥話。她肚子里有千般曲折,萬般機巧,可是瞧著朱姑姑威風臨臨的模樣,不知怎么的竟怯了,不敢再說什么,伏身道,“公主說的是,原來竟是阿瑜此前誤了。阿瑜知錯了!” 朱姑姑揚聲訓斥道,“這些年公主不在府上,大娘子無人教養,怕是養野了性情。老奴今日代公主訓斥與你一番,大娘子身為庶系,當熟讀《女戒》、《女則》,知嫡庶尊卑,安分守己,清正做人,方是正經的道理?!?/br> 顧嘉辰伏在地上,忍氣吞聲道,“是?!?/br> 朱姑姑轉過頭,向公主福了福身,“公主,你瞧著要如何責罰?” 公主瞧著顧嘉辰這般楚楚嫵媚的模樣,只覺深倒胃口。目光微微染赤,深銜恨意。當年這個小賤人就是這副模樣,裝模作樣,楚楚可憐,卻哄得顧鳴一心疼寵她們母女二人,占盡了便宜!當年顧令月在延州失蹤,她便認為是顧嘉辰動的手腳。前些日子在高密公主府中,顧嘉辰更是又設計顧令月,險些令顧令月吃了大虧。新仇加上舊恨,自然恨的狠,淡淡道,“既然知錯了,便自該有所懲處?!?/br> 揚起頭來,喝道,“來人,將顧大娘子給我拉下去,重責二十板子?!?/br> 兩名婆子聞聲應道,“是?!睆墓魃砗蟪鰜?,捉住顧嘉辰的雙臂就要將她拖走。 顧嘉辰登時大驚,揚頭尖聲嚷道,“你憑什么捉我?” “顧大娘子,”朱姑姑眉頭大皺斥道,“你有什么膽子,竟敢質問公主?”朱姑姑冷笑道,“你當日既有膽子做出高密公主府的事情,難道就沒有預料到今日后果么?” 顧嘉辰吃了一驚,唬的臉都白了,嚷尖聲道,“公主,我是冤枉的——我從沒有設計三meimei的意思,那只是個意外,”揚著頭道,“大母,救救我?!?/br> 秦老夫人瞧著這般模樣皺起了眉頭,不愿意得罪公主,如何肯管顧嘉辰,只裝作了沒看見,別過頭去。 公主冷笑,“顧嘉辰,我不管你當初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只要我覺得你是蓄意設計,便當你是蓄意的罰了!” 顧嘉辰不意公主竟說出這般的話,她素性機巧,能言善辯,自忖能將死的說成活的,卻沒想到今日遭遇了公主這般粗暴的邏輯,一時間竟沒法子設言。頓了片刻,仰頭反問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公主就不怕你罰錯了么?” 公主低頭,漫不經心的挑了挑指甲,“罰錯了就罰錯了吧!” 顧嘉辰一時語塞。她自幼在國公府中受寵,習慣于用巧言討好、委屈作樣達到自己心中的目的,從沒有像今日一樣被人直接發作責罰。公主不分青紅皂白,直接下令打自己板子,便是秦老夫人也沒有法子給自己說情。感到一股巨大的氣勢壓在自己身上,一時間竟怔惘在這兒,再也說不出話來。 蘇妍匆匆從碧蘭閣趕出來,撲在顧嘉辰身上,“公主,求求你饒了阿瑜吧!” 公主聽了這個聲音,身子微微一僵,瞧了蘇妍一眼。這個姓蘇的女人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出現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一個冰冷的符號,提醒著自己的前半生有多么失敗。 蘇妍紅了眼圈,跪在地上朝公主跪拜,“公主,阿瑜還是個孩子,若這么多板子打下去,她以后可怎么見人呀? 公主微微一笑,“蘇妍,你有什么憑仗,覺得我會因為你饒了顧嘉辰?” 蘇妍怔了片刻,她自知公主對自己不善,知道公主今日到訪國公府,立意躲在屋子中,不和公主撞見,卻沒有料到顧嘉辰撞到了公主手中,擔憂愛女心切,一時沖了出來。此時被公主問回過神來,登時尷尬至極。早年延州之事發之前,公主確實待自己這個妾室不錯,只要過的去的,該給自己的臉面都給了,若是自己略有所求??墒谴丝?,二人早已經撕破臉了,顧三娘子更是流落在外六年,吃盡了苦頭,如何肯輕饒自己母女? 她心思電轉,瞧著顧嘉辰楚楚容顏,連連叩頭,額頭敲擊在地面上,抬起頭來,“……公主,大娘子到底也算的上是你的女兒,你就高抬貴手,饒她這一次吧!” 公主呵呵一聲冷笑,“當不起,我的女兒只有留兒一人?!?/br> “這……”蘇妍登時茫然,神情惘然,見兩個婆子又要拖走顧嘉辰,登時急心上火,揚聲道,“但是老夫人已經罰過她跪了三日的祠堂了,俗話說‘一事不二罰’,公主您這次就放過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