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阿顧這些日子回宮以來,乖巧聽話,陪伴在公主身邊,讓公主多了太多喜怒哀樂,朱姑姑自是十分喜愛她,聽聞她被顧嘉辰這般算計,亦是氣的渾身發抖,“公主,你別生氣。那顧家人雖然可惡,論起來,咱們小娘子也沒吃什么虧?!?/br> 她撫慰著公主坐下,她雖然情緒亦波動,到底比公主要冷靜些,頓了片刻,猶疑勸道,“那顧大娘確實可惡,只是若是公主你當真打殺了她,只怕您的名聲就毀了……!當年在延州事發的時候,小娘子走失,你在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情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如今可不是,若是做了,只怕公主您這些年來的賢名……!” “賢名,賢名,”公主十分激動,“我已經被這個賢名綁架了十多年,甚至誤了自己,誤了留兒,誤了小妹,難道還要繼續被誤下去么?” “公主說的是……只是那顧大娘不過是個小小庶女,公主想要懲治她,自然可以輕易做到。但,……公主當年和顧國公決裂,已經全無夫妻情分,今次出宮,本打算是遠著韓國公府,恨不得是再也和那姓顧的了無瓜葛。這些日子彼此倒也相安無事。若這次派人罰了這顧嘉辰,咱們自然是知道您是為了小娘子出氣,但在外界看來,便等于是公主以嫡母身份處置庶女,便也說是公主還承認是顧國公的妻子,若那府里的人借此機會像膏藥一樣的纏上來,咱們可就得不償失了!” “這……”公主怔了片刻。 —— 韓國公府榮和堂 秦老夫人坐在玄漆羅漢床上,用龍頭拐杖敲擊的地面,口中不斷冷笑,“瞧瞧看,瞧瞧看,咱們府中有個多厲害的人兒,我不過是一錯眼沒盯住,便在高密公主府山做出了什么事情?” 當日顧鳴雖下令命身邊小廝禁口,不得告訴秦老夫人公主府春宴之事,但秦老夫人做了數十年的國公府主母,自有自己的精明能干之處,如何是這等簡單計量能夠瞞的住的。不過數日時間,便將當日之事的經過得知的清清楚楚。 顧嘉辰跪在榮和堂地上,抬起頭來,瑟瑟道,“大母,都是阿瑜不好!” 顧鳴陪立在一旁,看著顧嘉辰可憐的模樣,一陣心疼,忙出聲勸道,“這事論起來,阿瑜也是好心,只是留娘怕是對咱們生了怨,不肯相認,方鬧成如今這幅模樣。阿娘,你就看在這份上,不要多怪罪阿瑜吧!” “是么?”秦老夫人慢慢道,冷笑道,“阿瑜,當著自己人的面,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作這個樣子,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我清楚的很?!?/br> “你不喜你三meimei回來奪了你的位置,便這般設計,盼著你阿爺先惡了這個女兒。你身份尷尬,百般算計,也有你的苦楚。只是你這般設計,究竟有沒有想過,三娘是你的親meimei,你從前已經坑害過她一次,害的她小小年紀流落在外,差點不能回來,如今還想要再害她一次么?” 她這話說的極為誅心,顧嘉辰抬起頭來,面頰漲的通紅,“大母這話我不服。今日之事也就算了,當年在延州我才三歲,meimei走失的事情怎么能怪我?” “是啊,你當時年紀小,”秦老夫人譏諷道,“所以我和你阿爺都護著你,沒讓你被皇家給砍了腦袋泄憤。但阿瑜,你真的覺得你一點錯都沒有么?” “我……”顧嘉辰怔了怔,臉上泛出心虛來。 秦老夫人瞧著她這般模樣,不由心灰意冷,揮揮手道,“既做錯了事情,便該當罰。你到祠堂去跪著,什么時候想清楚了,什么時候再出來?!?/br> 顧嘉辰不敢辯駁,低聲應道,“是?!?/br> 顧鳴心頭護著顧嘉辰,見顧嘉辰因著顧令月的模樣被罰,心中愈發不忿,“阿娘,阿瑜如今還小,祠堂那般陰冷,讓她跪在那兒,萬一傷了身子可怎生辦?” “好了,”秦老夫人一跺拐杖,冷笑道,“當日公主為什么要打殺阿瑜,我本不明白。如今見了你這個做阿爺的做派,可算是明白了。你這個做阿爺的將心偏到了咯吱窩里,恨不得踩著留娘的臉面捧著阿瑜,公主這個做娘的,如何會不為了女兒除了她?” “笑話?!鳖欨Q一甩袖子冷笑道,“她們母女若真打算討我歡心,便更當柔順做人,關照蘇氏和阿瑜,至于留娘,”他思及林芳閣中的顧令月,面上閃過一絲厭惡之意,“她既是姓顧,身體里流著顧家的血。就自該顧及顧家的門面,當日敢當著徐家人下我這個阿爺的面子,來日逢了旁的事情,還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來呢?” “混賬?!鼻乩戏蛉藲獾膩y顫?!按罄?,公主那是什么人,可是皇家的金枝玉葉。這長安城中有多少人盼著尚公主,做了天家的女婿,出人頭地,只有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個公主妻子尚不知道敬重,竟將公主生生給得罪了死里去。你這般高傲,難道真打算一輩子終老這座國公府,再也不打算入朝為官,領兵作戰了么?” 顧鳴哽著頭道,“阿娘,怕什么?縱然是天子,也不是事事都如意。這大周滿朝如今有幾個會帶兵打仗的。到了兵臨城下的危機時候,圣人自會求到我頭上?!?/br> “豎子,”秦老夫人氣的花眉倒豎,“你若當真戰力通神,不可或缺,去年年初安西大戰和趙王謀反之役兩次大戰,為何圣人沒有啟用你上陣,倒是啟用了旁人?” 顧鳴昂著頭道,“安西和趙王兩役都是小小戰役,用一些小將已經足矣對付,如何勞的動我這樣的人物?!彼櫭嫉?,阿娘,戰場上的事情,你婦道人家不懂,就不用再說了,我還有事,先走了?!鞭D身離開榮和堂。 秦老夫人眼睜睜的看著兒子走出了自己的院子背影,跺著拐杖嘆道,“冤孽??!冤孽??!” “當日天子震怒,眼見得東突厥入侵,朝野上下無將可派,我只以為是天佑咱們顧家,方賜下了這等良機,令大郎能夠帶兵出征,揭過了延州之事,保住咱們家的臉面。如今看來,原竟不是福氣,而是禍事!——若當日沒有突厥入侵這回事,大郎早就扛不住天子震怒,將那個女人和阿瑜舍出去,再苦熬上幾年,許是如今皇室已經消了怒氣,公主沒了心頭刺,找回了留娘,也愿意回來和大郎一家團聚。到時候一家兩好,什么樣的怨氣出不去,大郎哄好了公主,又何至于賦閑在家,六七年都沒有差使?” 老姑姑立在一旁,做聲不得。需知皇家才是天下的主人,你既折辱了他的面子,他又如何會給你里子。只是她是顧家的奴婢,主人家的事情不好輕易說的。到如今,只得問秦老夫人道,“老夫人,如今可怎么辦呢?” 秦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瞧著大郎是割舍不下臉面了,只有我豁出這張老臉,親自去公主府將公主母女接回來,才算說的過去!” 第90章 十六:調弦始終曲(之登門) 渭水河的楊柳織成一道綠云,長安街頭,漸漸起了一些塵土,黃鸝在柳枝中穿鳴,“吱”了一聲,便迅捷飛走了。 這一日,公主晨起梳妝,在端靜居起居間中坐臥,享受悠閑時光,忽聽得小丫頭從外頭匆匆趕來,掀起簾子進來稟報道,“公主,秦老夫人在府外求見?!?/br> 公主略怔了一怔,急急起身道,“快,隨我迎出去?!?/br> 秦老夫人立在公主府門前,望著面前公主府的大門。丹陽公主乃是先帝神宗寵愛胞妹,這座公主府乃是神宗賜下,雖不及同母妹玉真公主的惜園占地寬廣,但精致舒適之處,猶有過之。府邸門樓作為公主府的門面,修建的尤為威嚴俊麗,兩扇朱紅的大門上髹著光亮朱漆,兩排門釘閃閃發亮,門楣之上御筆書著龍飛鳳舞的大字,“公主府?!?/br> 老夫人一身棕紅色繡襖,手中拄著一根光滑的漆紋拐杖,微風吹過她花白光滑束在腦后的發髻,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轉頭向著身邊的老姑姑慨然嘆道,“轉眼之間都已經八年了。這些年,這座公主府一直空著,我也就從沒有過來。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個地方,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主動登門求見公主?!?/br> 郎姑姑笑著道,“這也是天定的緣分!公主是個孝順的,自會尊重老夫人。老夫人還要看著顧家重新興盛,重振韓國康公的威風呢!” 說話間,忽聽得里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少頃片刻后,府邸大門從中打開,丹陽公主一身從府中迎了出來,“老夫人——你今日怎么來這兒了?” 秦老夫人笑呵呵道,“我聽說公主入住公主府已經有一陣了。今日特來拜見公主?!彼ь^打量著公主,慨嘆道,“好些年不見,老身已經老的不成模樣了,公主似乎也變的憔悴些了!” 公主垂頭不語,往日情景浮現在心頭,心思復雜,頓了片刻道,“老夫人,還請進府中說話?!?/br> 秦老夫人曾是公主婆母,請入七間正堂招待似乎太過鄭重,在自己的端靜居招待又似乎稍顯尊重不足,公主便請了老夫人入了正堂與端靜居之間的穿堂廳,邀請老夫人坐下,“多年不見,老夫人身子可好?” 秦老夫人笑容可掬道,“老身身子還算健壯。想著當年公主剛剛嫁入國公府,那時候老國公還沒有去世,老身也沒有搬進榮和堂,住在正院里。每日里清晨公主過來的時候,正院前的那株桂樹綠的晃人眼,桂花開的時候香飄的滿院子都是……” 公主低頭沒有說話,只是手中端的琉璃盞中,扶芳飲子微微動蕩。秦老夫人探望著公主道,“公主,我知道是大郎對不住你,可是我這個老婆子一直以來對你這個媳婦都是很好的。大郎當初做了那般蠢事,傷了你的心。我這個做娘的,今日代她,給你賠禮道歉了!” “老夫人,”公主連忙起身,攙住了秦老夫人,“你別這樣!——當初舊事于您無關,您是長輩,我受不得您的這禮!” “公主,”老夫人老淚縱橫,望著公主誠聲道,“你到如今,都不肯喚我一聲阿娘了么?” 公主背心微微起伏,顯見得心思動蕩,淡淡道,“老夫人,當年在國公府,你確實待我不錯。但我和國公夫妻緣分已盡。不敢再以舅姑事您,請恕寧娘不能從你之命了!” 秦老夫心中一沉,當年延州事未發生的時候,公主和顧鳴夫妻也算恩愛,她本以為,公主這些年雖然在宮中十分沉寂,但對顧鳴還是存著幾分夫妻情意的。如今聽公主說這樣的話,顯見得并無和顧鳴和好的半分意向,這樣子來,自己今日前來公主府想達成的事項便有幾分難了。 她到底是有了年紀了,閱歷豐厚,面上沒有顯示出絲毫的神色來,伸手用帕子拭了淚滴,感慨道,“公主還是當年的心腸,這么些年,還是沒有變?!?/br> 短短一句話,敘述了多少年公主的辛酸。公主只是淡淡一笑,“您也是如同從前一般慈愛?!?/br> 秦老夫人自嘲笑道,“老了,老了,早就不中用了!”她鄭重開口道,“公主,我知道大郎不好,可我心中,還是只把公主您當做咱們顧家的媳婦的。今日阿娘來,親自接你們母女回國公府。您就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回去吧!” 公主面色淡淡的,道,“老夫人,您是我尊敬的長輩。當年的事情與您無尤,但這輩子,我是不會再搬回韓國公府了?!?/br> 秦老夫人愕然,“寧娘,你這是還在生大郎的氣?我老婆子已經給你賠罪了!” 公主心中漸漸生出一股怒氣,拂袖道,“我不受你的賠罪,是因為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我身為大周公主,住在公主府中,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么?” 秦老夫人呆怔了片刻,勉強笑道,“按說道理是這樣,可是公主,從前您不都是……” “從前是從前,”公主淡淡道,“從前本宮有心照子媳之道孝敬公婆,和睦妯娌。如今這么些年過去了,從前的事情,是非自有定論,我已經不想再提了。如今,先帝補賜給我的公主府已經閑置七八年了,這座公主府包含著先帝的一片疼妹之心,之前我在宮中和母后住著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出了宮,自然是在公主府住著。難道還棄了公主府住顧家不成?再說了,”她唇角淡淡一翹,“這大周上下,大凡公主都是住在公主府的,由駙馬時常到公主府請安,這么著過日子,又有哪個公主是例外的?” “這……”秦老夫人一時語塞,只覺得臉上一陣燒紅,公主住公主府才是正理。只是丹陽公主當年從公主出降的時候,婉拒了仁宗所賜的公主府,如同普通人家的媳婦一般一直在韓國公府居住,孝敬老國公和自己。便是秦老夫人,雖然常常要求長子來向公主致歉,對公主主尊敬,但實際上連她自己,經過了這么久事變,依舊直覺的認為,自己既然上門來以婆婆的身份親自向公主道歉,公主自然便會回韓國公府居住的。早已經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公主除了是顧家的媳婦之外,還是君。他們母子雖是公主的婆母和丈夫,但也不過是個臣罷了! 公主雖然性子依舊溫和,但面上一片堅決神情,且說的有理有據,自己根本駁斥不得,眼見的迎接公主回住國公府已經不大可能,但自己拼著豁出面子,親自上公主府接回丹陽公主,便是為了要向皇室和百姓營造一個顧家和丹陽公主重歸于好的假象,如今剛剛開了口,公主就拒絕了搬回國公府的邀請,她如何愿意?但公主開口閉口是大周宗室規矩,老夫人想要駁斥勸說,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夫人到底老而彌堅,頓了片刻,便從之前的失利中回過神來,重新整了旗鼓,笑著對公主道,“公主如今氣還沒消,倒不妨還是先在這邊住著吧?老身今日前來,除了是來給公主請安,還是來探望走失歸家的孫女兒留娘的。還請公主請留娘出來,讓老身一見?!?/br> 公主聞言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抑郁神色,但秦老夫人這樣要求乃是正理,她拒絕不得。只得笑著應道,“老夫人這是應該的,我這就讓留兒出來拜見?!鞭D頭吩咐道,“圓秀,你去春苑喚小娘子,便說秦老夫人過來,讓她到雁來堂走一趟,拜見大母?!?/br> 圓秀屈膝應道,“是?!鞭D身出了雁來堂,進了園子,來到春苑。 長安春日闌珊,玉溪兩岸夾持的櫻花都已經謝盡,春苑院子里的凌霄花開的正是火紅,阿顧坐下書房窗下,捧著一卷《樂府》卒讀。讀到卓文君的《白頭吟》,烈烈文字寫著“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币娏藞A秀,放下手中書卷,笑著道,“圓秀jiejie,你怎么到我這兒來了?” 圓秀笑著道,“秦老夫人來訪,公主將老夫人迎到雁來堂,奴婢奉公主的命,前來請小娘子過去拜見?!?/br> 阿顧怔了怔,問道,“不知是哪位秦老夫人?” 圓秀頓了頓,道,“是韓國公的母親?!?/br> 阿顧面色微微怔忡,已經是明白過來,這位秦老夫人,便是韓國康公顧隸的發妻,顧鳴的生母,自己的嫡親大母了她發了一回怔,很快回過神來,朝著圓秀點頭道,“我知道了,圓秀jiejie在外頭等一下,我進去換件衣裳,這就過去?!?/br> 次間珠簾微微動蕩,阿顧靜默的坐著,由著紅玉和慧云伺候著換了一件湘妃紅的繡花小衫,著上絳色蹙金繡花長裙,對著梳妝鏡子綰了一個墮馬髻,玉真公主當日所贈的水晶釵插在如云的發髻,澄澈如水。從內室中出來,整個人顯得嫻靜而又優雅,嬋娟端莊。 公主在穿堂廳中等候,聽得外頭傳來腳步聲,轉過頭來,望著從打起的簾子下進來的阿顧,柔聲喚道,“留兒,過來?!?/br> 阿顧朝著公主道了一個萬福,“女兒見過阿娘?!?/br> 公主將她攙扶起來,道,“好孩子,快起來,”握著阿顧的手,指著上座的老夫人道,“留兒,這個就是你的嫡親大母。你快去拜見吧!” 阿顧抬起頭來,仔細的瞧了秦老夫人一眼,恭敬的福身下去,“大母萬福?!?/br> “喲,這就是大母的小留娘??!”秦老夫人喚道,將阿顧的手攢在手中,瞧著阿顧,眼圈紅了道,“你可想死大母了!那一年,我在府中,聽了留娘走失的消息,一顆心仿佛就被割了去似的,難過的不得了。這些年來,我日日在佛前祈禱,盼著菩薩保佑,讓留娘平安回來,如今可總算是如愿了,便算是讓我這個老婆子即刻死去酬謝佛祖恩德,也算是值得了!” 阿顧抬頭瞧著秦老夫人慈祥的面容,秦老夫人頭發花白,面上笑容十分和煦,一雙蒼老的眼睛里飽含著對自己的思念和疼愛之情,不由生起了一股孺慕之思,喚道,“大母!”眼圈一紅,伏在老夫人懷中,眼淚也滴了下來。 公主瞧著面前祖慈孫孝的一幕,也勾起了阿顧走失那些年自己的傷心之感,眼角泛酸,別過頭去,偷偷拭去眼角。 祖孫二人抱頭痛哭片刻,老婦人漸漸收了淚,溫柔的抱著阿顧,拍打著她的后背,哄著道,“好孩子,不哭啊,從今而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大母會疼你的?!彼逯㈩?,就著廳中天光打量著阿顧,見阿顧怯怯弱弱的,一張巴掌大雪白的臉上,明目形如荔枝,光華燦燦,瑤鼻杏腮,風流裊娜,胸前掛了一個黃金燦燦的仙壽暖玉,瞧著是個美人坯子,只是身子瞧著有些弱了。 “唔,留娘瞧著似乎有些弱了!” “嗯,”公主道,“留兒從小吃苦,身子骨有些弱,這些日子已經著人在專門調養,已經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秦老夫人點了點頭,“我瞧著留娘舉止文雅,談吐也是極好的。公主這些日子照料留娘,可謂是一片慈母之心。只是留娘畢竟是我們顧家的子孫,這趟我想把她接回國公府,在家中住一陣子?!?/br> 公主聞言心中一痛,面上亦露出難舍之色。 留兒是她的女兒,她這些日子可當真是把女兒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這時候要將阿顧帶離開她的身邊,她可真的是十分舍不得??墒?,秦老夫人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無論如何,阿顧的生父總是顧鳴,她的血脈中流著顧家的血。當年自己下降韓國公府,顧鳴雖然辜負了自己,但老國公在世之時對自己卻是十分親善,秦老夫人作為婆婆也待自己不錯,就是顧家宗族,也對自己一貫十分尊敬。如今自己雖深恨顧鳴負心,與之決裂,但阿顧卻沒有割斷父女關系,她若只依偎停駐在自己身邊,不認父族,落在眾人眼中,便難免會覺得她性情涼薄。 長安貴族審慎刻薄,阿顧雖有自己這個阿娘,但本來就是久流落在外初歸,若還得下了這樣的名聲,日后的路就愈發艱難了! 她心中痛楚,轉頭望著阿顧,問道,“留兒,你可想到顧家去?” 阿顧聞言眸子凝了凝,“大母,前些日子我在五皇姨的府上遇見了阿爺,阿爺瞧著我的神色似乎不大喜歡,阿爺是不是不歡迎我回家?” “這是沒有的事情?!鼻乩戏蛉藬嗳坏?,“你是你阿爺的親生女兒,你阿爺怎么會不疼你,他只是遇到你突然,性情嚴肅,心中對你的疼愛表現不出來罷了。再說了,”她道,“你還有我這個嫡親大母,你阿爺若是待你不好,只管告訴我,我去替你教訓他?!?/br> 阿顧聞言,垂頭微微一笑,羞怯道,“既是如此,大母,我是顧家的女兒,是想回顧家看一看的,可是我也依戀阿娘的女兒,不愿長久離了阿娘身邊?!?/br> “這……”秦老夫人疑惑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公主目光一暖,柔和的望著顧令月,頓了一會兒,方朝秦老夫人開口道,“老夫人,留兒是韓國公的女兒,您親自上門懇求接回孫女,所以我不能拒絕,只能送她回顧家;但她也是我丹陽公主的女兒,陪著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我打算,讓她在韓國公府住半個月,再回公主府住半個月,這樣輪流著來,也就是兩全其美了。您看看這樣如何?” “這……”秦老夫人張口結舌,只得道,“如何有這樣的道理,這樣不是將好好的一個顧家小娘子,弄的像是在家里做客似的?” 公主垂頭微微一笑,“老夫人這話說的不是?!?/br> “我五皇姐高密公主與駙馬安陸郡公夫妻恩愛,她的公主府與郡公府就在隔壁,二人的子女住在哪兒都沒有分別。也就不說了;三皇姐永泰公主下降魯國公呂侈,她的女兒呂縈徽便是一段時間在公主府伴著母親在公主府居住,一段時間回到國公府居住。難道老夫人便能去說呂娘子在魯國公府便是做客么?” 秦老夫人無言以對,心中不由一凜。她之前對待公主,雖然尊敬公主的尊貴身份,但在心中,還是覺得公主如同當年一樣善良軟弱。今日重逢公主,公主的性子雖然如從前一般溫和,卻可以據著理節侃侃而談,將對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寸步不讓。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竟是比諸從前長進了不少。 她試探著道,“公主這么說我倒覺的自己淺薄了。只是,我日夜思念留娘,想將留娘多留在身邊些時日。公主到如今卻已經和留娘團聚了一年多了,不如這樣,我將留娘接回去,讓留娘每個月回公主府十天如何?” 公主微微一笑,“老夫人這些年膝下尚有旁的孫子、孫女可以承歡,不缺天倫之樂,我卻只有留兒一個女兒,當真是想她的緊,不如這樣吧,讓她在公主府留二十天,每個月往顧家十天也足足夠解老夫人的思念之情了?!?/br> 顧老夫人登然一凜,她這一次上公主府來,尚希望借著阿顧結好公主,從而婉轉討好皇家,自然不愿意得罪公主,且希望盡快落實將阿顧接回國公府的事情,見公主不肯松口,便道,“就按著之前的說法,在兩家各待半個月吧?!?/br> 她既在時日上輸了半籌,便忙趁熱打鐵,“留兒,家里一直念著你,一應擺設都是準備好的。既然已經決定了,不如你今日就跟大母回去吧!” “瞧大母你說的,”阿顧盈盈笑道,“普通人家搬家還要先準備個兩三日呢。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我既然要過去,身邊的人總要整肅整肅,行李也要收拾起來,總要籌劃了幾日,才能真正動身的!” 秦老夫人慚然道,“瞧大母如今糊涂著,急著和留娘親香,竟是連這個都忘了!既如此,留娘,你可要動作快著些啊。記得大母可念著你呢!” 阿顧盈盈笑道,“我也念著大母呢!” 公主和阿顧將秦老夫人送到大門前,秦老夫人猶自握著阿顧的手,“留兒,大母回去可念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