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我知道你是趙家的女兒,但你既然嫁入了國公府,也是我朱家的人。我嫁給老國公爺之后,早就不記得自己是什么公主,只知我是他的妻,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你一門心思為皇后撮合勛兒和儀軒,可曾想過勇冠侯府的意思?林陽和嘉康可是好相與的人?我早就說過,不要動這樣的心思?!?/br> 趙阮的確動了心思。她知道朱成碧嫁不成,好歹還有皇后的女兒儀軒公主可以嫁。趙阮原是想著只要皇后開口,林勛也變不了別人家的女婿,總歸都是他們趙家的人。哪里想到林勛居然跑到國公府來告狀。 “母親,話可不能這么說。做駙馬有什么不好?一世榮華富貴享之不盡?!?/br> “這話你也能說得出來?”長公主聲音急了一些,“你覺得勇冠侯府看得上那樣的榮華富貴?他們父子是皇帝近臣,立場行為稍有不慎,不僅是失寵于圣前這么簡單……你不想想國公府今日為何這么小心翼翼?你這么做,是在給祁兒兩兄弟樹敵你明白嗎!” 趙阮臉色發白,半晌說不出話來。長公主嘆息一聲:“我不求你與祁兒琴瑟和鳴,但求你能安分守己,守好這個家,不要再參合趙家朝堂上那些事情。像郭氏一樣安于內宅,相夫教子不好嗎?郭貴妃也是她的親姐,你可見她回京之后進宮一次?” 趙阮凄然地笑:“母親終于還是把心里話說出來了。阿阮告辭?!?/br> “你……”長公主眼睜睜看著趙阮行禮退出去,低頭咳嗽了兩聲。 張mama走進來,給長公主倒了一杯水:“公主,大夫人看起來很生氣的模樣?!?/br> “隨她吧,只要她不再做那些蠢事。我也cao心不了幾年了?!遍L公主失望地擺了擺手。 張mama撫著長公主的背,輕聲說:“方才二夫人來過了,知道大夫人在這里就沒進來。她說先前偶聽您咳嗽,就做了一碗潤肺滋喉的雪梨羹,這會兒還熱著呢。您要不要嘗嘗?” 長公主微微愣了一下,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去拿來吧?!?/br> *** 陸云昭的名聲實在太響,入京之后,很多朝臣都請他過府做客。其中有公侯之家,也有高官顯貴,有求他墨寶的,有與他談論時政的。最后還是新任吏部尚書曹博出面,幫陸云昭擋掉一大批拜帖,他才能安心讀書。 陸云昭同樣住在嚴書巷的一個小院子里。這里學風濃,周圍居住的人來歷簡單,是個不錯的安身之所。只不過周圍的人知道這里住的是鼎鼎大名的陸希文,三天兩頭就有人上門來拜訪,甚至還有大戶人家的丫環拿寫著情詩小令的桃色花箋來。 鐘毅跟著陸云昭一起來了京城,他買菜回來,院子外站著兩個黑臉大漢守門,院子里還侍立著兩個貌美的丫環,這些都是那個不知名的大人物硬塞來的。 院子里有一顆菩提樹,郁郁蔥蔥。陸云昭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專注地看書,一襲青衣,仿若煙波江色,眉目俊朗出塵。兩個丫環是孿生姐妹,一個叫朝云,一個叫暮雨,功夫都十分不錯。她們站在那里很安靜,低眉斂目,絲毫不敢打擾主子。 鐘毅挎著籃子要去廚房做菜,門被“砰砰”地敲響。 “誰??!”他大聲問道,邊走過去開門。門外的人回答:“希文!快些救命??!” 鐘毅認得這個聲音,連忙打開門。周懷遠對他笑了笑,三兩步走過去,坐在陸云昭旁邊:“我爹逼我去相親,你陪我去!” 陸云昭背過身去:“堂堂輔國公的公子,見個姑娘還怕?我要看書,你自己去?!?/br> “你還看什么書?你知道京里各處都在押注,幾處押你,幾處押勇冠侯世子,說狀元就在你們倆中間了。希文,看在我幫你擋住我家妹子的份上,你陪我去一趟靖國公府吧?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何況你就不想去看看你那小媳婦兒?” 陸云昭手一頓,放下書。那丫頭還是沒有給他寫信,也不知道原諒他了沒有。上回他寫給她的回信是被人截住了,那人居然還說輔國公之女才是良配……好笑,他的終身大事,幾時輪到別人來指手畫腳了? “幾時去?”他問道。 “就是現在??!”周懷遠見他答應這么爽快,琢磨了兩下還是說,“希文,其實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可能有某方面比較特殊的嗜好?” 陸云昭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他接著說:“比如……戀童癖?” “……走吧?!标懺普颜酒饋?,一只腳卻踩到周懷遠的鞋面上,“啊,抱歉?!敝軕堰h痛得“嗷嗷”大叫:“你故意的,你絕對是故意的!” “公子!”朝云和暮雨見陸云昭要出門,連忙追上來。周懷遠為難地說:“你們倆就別去了吧?萬一被你家公子未過門的媳婦看見了兩個這么漂亮的姑娘,生氣了可怎么辦?” 朝云和暮雨面面相覷,公子幾時有媳婦了? “你們倆留在家中,他們跟我去就好?!标懺普阎钢T外的兩個黑臉大漢淡淡地說。 “是?!背坪湍河曷犜挼赝肆讼氯?。 周懷遠十分鄭重地買了禮品,因為周海生再三交代他不能失了禮數。他對這個才貌雙全的朱家三小姐亦是好奇得很。 國公府門前,當碎珠看到陸云昭竟然陪著輔國公家的三公子一起來了,十分驚詫,竟愣了愣神一時沒說話。她如同所有普通女子一樣,不敢肖想林勛那樣出身的貴胄,那離她們太遙遠了,反而是陸云昭這樣出身的年輕才俊,離她們更近一些。 周懷遠伸手在碎珠面前揮了揮,碎珠回過神來,整張臉漲得通紅:“兩位公子請隨奴婢來?!?/br> 花廳像是被精心布置過了,掛著香包紗幔,擺了幾盆時令的花朵,清香陣陣。等碎珠走了,陸云昭站起來說:“陪到這里可以了吧?你見你的三小姐,我去找我表妹?!?/br> 周懷遠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陸云昭往外走,恰好朱成碧她們下了學,從花廳前的廡廊經過。今日國公府請了個有名的琴師,有幾戶小姐一并過來聽課。她們見到一個俊俏無比的公子從花廳內走出來,紛紛停下腳步觀望。朱成碧想也不想地就跑過去,高興地叫道:“陸云昭!” 陸云昭抬手行了個禮,疏淡有禮地叫道:“五小姐?!?/br> “你還記得我?”朱成碧更得意了,伸手道,“我想要你的《臨川集》?!?/br> 廡廊上的姑娘們驚呼不斷,沒想到這個公子竟然就是傳說中的陸希文!朱成碧居然跟他關系這么好,可以向他要東西?她們心中羨慕得很,雖然都想去跟陸云昭說話,卻沒人敢上前。 綺羅抱著書走過來,見前面廡廊上堆著人,正想繞路,卻聽到朱成碧說:“你為何不說話!”她以為又是朱景舜被欺負了,撥開人群往前,見朱成碧攔在陸云昭的面前。 周懷遠聽到動靜,從花廳里面出來:“希文,怎么了?”他不是沒見有小姑娘攔著陸云昭,但氣焰如此囂張的還是頭一回見。 陸云昭低頭看著朱成碧,聲音很淡:“莫說我手上已沒有《臨川集》,就算有,為何要給你?” “你!這是在國公府,你敢對我不敬!”朱成碧跺腳道,“你信不信我命人把你趕出去!” “不必勞煩,我自己走?!标懺普烟Р酵?,朱成碧卻攔在那里:“不準走!” “寧溪,送小姐們出去?!本_羅回頭吩咐,寧溪便站在圍觀的人群前面說,“奴婢送幾位小姐出府,請?!?/br> 那些小姐雖然有些不甘心,還想看下去,畢竟京中能讓朱成碧吃癟的人可是很少的。但畢竟這是人家的府邸,賴著不走也說不過去,便一步三回頭地跟在寧溪身后走了。綺羅走到陸云昭和朱成碧之間,皺著眉頭說:“你想怎么樣?” 陸云昭看見綺羅護著他,就知道她不生氣了,心中沒來由地一軟。剛才以為朱成碧挑釁引起的不悅都一掃而空。 “朱綺羅,你給我滾開!”朱成碧叫道。陸云昭讓她在這么多人面前沒有臉面,她今日不會善罷甘休的!一定要讓他低頭道歉不可! “朱成碧,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從前一口一個下賤東西地罵他,現在居然還敢向他要東西?你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別人要以德報怨?”綺羅開口諷刺道。 ☆、第25章 遇刺 朱成碧要被她氣瘋了,不管不顧地就上前擰著綺羅的胳膊。陸云昭和周懷遠連忙要拉開她們,但綺羅同樣忍她很久了,兩個人倒在地上扭打,互不相讓。 后來還是朱慧蘭趕來,命下人幫著把她們倆分開。 綺羅臉上被朱成碧抓了一道,朱成碧也沒占便宜,嘴角青紫。 “好了,你們兩個成何體統?”朱慧蘭喝道。 周懷遠也連忙勸解:“兩位小姐都消消氣。我變個戲法給你們看?!闭f著伸手在朱成碧面前打了個響指,便捏出一朵絹花來。朱成碧驚訝地張開嘴:“送我的?” 周懷遠笑著點點頭,朱成碧便興高采烈地收下了。朱慧蘭讓下人送朱成碧回去,轉身看見陸云昭蹲在綺羅面前,手指輕撫她臉上的紅痕:“疼嗎?以往覺得你沉穩得像個大人,竟然還會打架?” “我就是不想讓別人欺負你!”他的手指觸到臉上,癢癢的。但綺羅還沉浸在氣憤里頭,也不覺得異樣。 陸云昭失笑:“你啊?!闭f著抬手拍了拍她的頭頂。 朱慧蘭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的笑容和目光能如此溫柔,仿佛這兩人的世界別人都擠不進去。周懷遠在她身邊嘆息:“希文只會對他表妹這般好?!?/br> “人這一生若能得到一個這樣真心真意待自己的人,便是福氣了?!敝旎厶m側頭對周懷遠笑道,“周公子想必對我無意吧?否則也不會帶陸公子一同來。恕我直言,陸公子的光芒太盛,尋常姑娘很容易被他所吸引而看不到你?!?/br> 周懷遠拊掌笑起來:“想不到朱三小姐這么直接。說實話我不想這么早成親,是家中父母相逼才來的。今日見到小姐美貌已經是不枉此行了?!?/br> “謝謝公子直言,我明白?!敝旎厶m欠了欠身行禮,然后就帶著下人走了。 周懷遠留在花廳喝茶,陸云昭送綺羅回鹿鳴小筑。郭雅心看到綺羅披頭散發,臉上還掛了彩,忙問:“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跟朱成碧打了一架?!本_羅淡定地回答道。 郭雅心愣了愣,讓徐mama和玉簪去拿藥酒和棉花,又讓寧溪去里間重新給綺羅梳頭換衣服。郭雅心問道:“云昭,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云昭便把在花廳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郭雅心雖然知道是朱成碧無禮在先,但是按照趙阮的性子,恐怕也會來興師問罪。但她面帶微笑,不把這顧慮說出來,還讓綺羅送陸云昭出府。 不過一會兒,趙阮果然氣勢洶洶地帶著人到鹿鳴小筑來,進門便問:“郭雅心,你是怎么教女兒的?居然讓她跟阿碧打架!你讓她出來給我道歉?!?/br> 郭雅心說:“大嫂,不過是兩個孩子。阿碧也有不對的地方……” “你女兒出手打人還有理了?就是因為有你護著,她才這么無法無天!” “難道阿碧就有道理嗎?是她無禮在先,動手在先。大嫂只看到阿碧受傷,我的皎皎難道沒有受傷?大嫂有三個子女,我卻只有皎皎這么一個孩子。她受傷我比誰都心疼著急!但凡事不分青紅爪白就胡亂指責,并不是為她們好?!惫判囊豢跉庹f完。 “豈有此理,你敢教訓我?!”趙阮氣急,揚起手掌就打下去。她今天不教訓這對母女,實難出心口的惡氣。玉簪護在郭雅心面前,替她受了這巴掌,然后跪在地上說:“大夫人有什么氣就沖奴婢發好了,放過夫人和小姐吧?!?/br> 徐mama連忙跪在玉簪旁邊:“老身也愿意替夫人受罰?!?/br> “好啊,你們主仆情深,我一起教訓了!”趙阮吩咐護院進來,把屋里所有的丫環婆子都按在地上,“你們主子不會教,我來替她教你們。給我掌嘴!” 屋子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啪啪啪”的扇巴掌聲音。郭雅心大叫住手,卻無人肯聽,她哀求道:“大嫂,求求你,放過她們吧!她們是無辜的!” 趙阮冷冷地笑著,卻無動于衷。她知道郭雅心這個賤人的軟肋,讓她的丫環婆子受過,她更難受。 “都給我住手!”朱明祁跨進屋子里,大喝一聲,所有下人都不敢再動了。朱明玉跟在他后面進來,把郭雅心抱在懷里,氣憤地說:“大嫂莫不是瘋了?我一家不過是暫住在國公府,我的夫人和下人幾時輪到大嫂來教訓了!” “國公爺!你……們怎么回來了?”這個時間,兄弟倆都應該在當值才對。 “你當然不希望我回來?!敝烀髌畹穆曇衾涞搅藰O點。他今日本來陪皇上去北郊行宮,路上遇到一伙黑衣人伏擊?;噬鲜荏@回宮,他就提前回來了。朱明玉則是幫著林陽父子捉拿刺客,剛才見到刺客往金柳巷這邊來了,先趕回家看看家中是否無恙。 趙阮的氣焰一下子滅了:“她……朱綺羅把我們阿碧打傷了,我只是來討個說法,沒想到我說一句,這一屋子的主仆頂一句,我這才教訓她們……” “跟我回沐春堂?!敝烀髌钊ダw阮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把她拖了出去。 *** 綺羅送陸云昭和周懷遠出府,一直問周懷遠關于戲法的事。周懷遠又簡單地給她變了幾個,逗得她直笑。 下人去牽馬,他們便站在石階上面聊天。兩個黑臉大漢站在他們身后。綺羅問道:“表哥,這兩個是什么人?” 陸云昭不答,周懷遠替他說:“是來保護我們安全的。你也知道近來京中不是很太平……” 忽然一群烏鴉驚叫飛起,幾個黑衣人從巷子的深處疾跑出來。府門前的幾人都驚住,沒想到數把劍飛過來,黑臉大漢只來得及護住周懷遠和陸云昭,綺羅則生生地摔下了臺階。 好在臺階不高,綺羅還能夠爬起來。但她很快被跑過來的黑衣人挾持住,用刀架住了脖子?!熬_羅!”陸云昭欲下去,卻被黑臉大漢狠狠地按住,“公子不會武功,稍安勿躁!” 一隊人馬隨即追趕過來。具甲的白馬之上,坐著穿方領玄袍的高大男子。玄袍外面是簡易的鎧甲,只有肩,前胸和關節處有甲片,加上彩繡捍腰,腰上佩劍,威風凜凜。他緩緩策馬上前,對黑衣人說:“把人放了?!?/br> 黑衣人縮成一個小小的圈子,他們不過七八人而已。林勛帶來的禁軍卻有幾十人,實力懸殊。在巨大的壓迫之下,綺羅也十分緊張,畢竟自己的小命還被人攥在手里。 挾持她的黑衣人,用極小的聲音跟同伴說話,綺羅完全聽不懂。她腦海里靈光乍現,猛地想起來,元光三年真宗皇帝在京中被人伏擊,后經林勛查明是西夏人所為。真宗為此怒而出兵,派林陽為幾路經略安撫使。翌年,在交戰的過程中,林陽不幸重傷身亡。之后林勛替父出征,大敗西夏,三年守孝期滿才由皇上招撫回京。 難道說的就是這次的事件?倒霉,她今天是真的出門沒看黃歷,不會把小命交代在這里吧?林勛正在想辦法救人。以往遇到這種情況,被挾持的人質都是又哭又鬧,極為分神,頭一次看到這么鎮定自若的人質,還是個半大的小姑娘。禁軍們都覺得不可思議,身邊的副將小聲對林勛說:“世子,這是誰家的姑娘,好生了得?!?/br> 林勛扯了下嘴角,不知為何,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 綺羅眼角余光瞥到身邊一個黑衣人動了下,似乎袖中藏箭,正對著林勛的方向。她驚叫出聲:“林叔,小心!” 林勛的眸光陡然一沉,側頭避過箭。然后迅速從馬上飛身而起,扔出匕首,射中了抓著綺羅的黑衣人的腦門。他俯沖直下,手抓向綺羅的肩膀,將她扯到懷里,抱著落地。他的身手太快,兩邊的人都沒反應過來。還是副將喊了聲,禁軍們蜂擁而上,圍住那群黑衣人便交戰起來。 林勛高聲下令道:“留活口!” 綺羅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樟葉味道從冰冷的甲片之下傳出來,十分干凈清爽,跟記憶里的一模一樣。她見脫險,掙了掙要從林勛懷里出來,林勛低沉地問道:“你剛剛喊我什么?” 前世她都是喊他“林叔”,這稱呼根深蒂固了,剛才情急之下便脫口而出?!皼]什么,你聽錯了?!本_羅要推開他,他沒放手,看到她臉上的傷痕又低聲問道:“你臉怎么了?” 綺羅抿著嘴唇不想回答他。她的心跳很亂。她被他抱在懷里,前世為了如此,她愿意付出一切。這個男人,她畢竟愛了那么多年,根植在骨血里頭,甚至夢里都是他的樣子??墒撬麤]有救父親,也沒有救她。她恨他——就算這樣的恨仍不足以消弭對他的愛。 禁軍過來稟報,他們把黑衣人都制服了,死了五個,留了三個活口。林勛這才松開綺羅,綺羅忙一瘸一拐地走回到陸云昭身邊。陸云昭連忙俯身按住她的肩膀,著急問道:“有沒有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