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大鍋上裊裊漫出青煙,像大火中騰天而起的光點。 在合適的季節,全天下的云都是青色的。 它聞起來是一種很特殊的苦香,顏色那么艷麗,氣味卻很清淡。因為這樣的特性,向來廣受文人雅客的偏愛,所以也不顯得低賤。染劑制成后不僅顏色好看,巧手的婦人能調出四季來(我曾見過高明的調色師調出雨后天晴的顏色,染出的長裙最終落在公主的衣櫥里),還有防蟲劑和柔軟劑的作用,不褪色,不易臟,不沾油,方便清洗,物美而無任何替代品,百搭百用,最妙的是,哪怕是最昂貴的染劑,也必須添加青石作為調和,否則洗滌后會不復艷麗。 青石雖普通,卻是不可缺少的東西。 這香氣在許多貧苦的百姓身上一生都不會淡去。他們穿著廉價的染料染成的衣衫,出生時這苦香擦拭軀體,年幼時用苦香的邊角料做成肚兜,成人后縫做苦香的外套,學子離家、女兒出嫁、丈夫遠行,行李里總是苦香彌漫,死去了,也要裹著苦香的壽衣…… 三尺微命,一介青衣。 這苦香將一生都說盡。 有時候你覺得他們很愚蠢。 但你總是原諒這份愚蠢,偶爾你甚至還會覺得這愚蠢也很美麗。 作者有話要說: 三尺微命,一介青衣。 青石。 你們感覺到快樂了嗎? 這真的是爽文。 第60章 “我認識不少活了近萬年的老怪物,你和他們完全不同,年紀輕輕的,但是你在我心里的‘最奇怪修士榜’上還是可以榮登榜首?!彼铀吏~眼吐槽,“你看著這些少女的被子在想什么猥瑣的事情?還非要往里面鉆!洗過的被子上還會有什么美好的體味嗎——好好好手拿開你牛逼聽你的!現在我們都站到這些……被子中間的空隙了,可以聽我說話了嗎?” “我在聽?!蔽艺f。 陽臺上有風,吹得樓下的樹尖獵獵作響。這九月的天氣不知為何靜謐得像是母親的搖籃曲,下一秒就能讓人安眠。我覺得困意漸漸讓我的心神蜷縮,頭腦昏昏沉沉,水杏的念叨被浸泡得模糊膨脹,再傳進我的腦海里時,已經變成了不知名的小夜曲,全是愜意的磁性低吟。 不管她說什么,我都胡亂地一點頭,假裝自己聽了她在說什么,并且同意她的全部提議。 “那我們走吧?!彼咏K于滿意地說。 走?走哪兒去?為什么走?我回過神來,看著水杏亮晶晶的大眼睛,詫異了一下我錯過了些什么話,然后爽快地答應:“好?!?/br> 走吧走吧,哪兒我都可以跟著你去呀。 我們先后回了房間,李衿還睡在床上,正在接電話。齊穎峰在那頭溫聲細語地哄她,可惜嘴笨舌拙,說來說去都是老意思換新皮,而且換的新皮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語,就是反復說哪里有什么好地方想要帶她去玩,哪里有好吃的下次他們一起去吃,看見什么首飾覺得很好看也適合她所以買下來了下次送來。 李衿沒說話,也沒什么明顯的高興表情,但是我們都知道她的心情很愉快。 水杏還在門口等我,看李衿聽得專心,我也沒有打擾她,悄悄拿了東西就出去了。 “你拿的什么?”水杏問,“路上吃的零食?給我也吃點兒?!?/br> “錢和身份證?!蔽艺f,“你還吃人民幣?你不是吃草嗎?!?/br> “帶錢和身份證干什么?你不會以為飛機能飛到她家吧!而且你才吃草,我不是兔子!我是雜食的!”水杏沒好氣地嚷嚷。 我們一路斗著嘴走出學校,水杏拉著我的手躲到監控死角,然后隱去身形,帶我飛上天空,飛出城市,又飛過山嶺與河水。在她的帶領下我們飛得那么快,景物本該都變成黑白線條,然而極佳的視力又讓我看一切都明明白白,甚至能看見自己穿過光線后投下的影子被落在身后。 以前飛得這么快的時候,都是我在被追殺;而沒有被追殺的時候,我不是慢慢飛過天空,就是迅速瞬移過去,所以我竟然沒有細心觀察過這樣的景象。 它不能被稱作常規的美景,但依然有著微縮后特有的精致,和精致被粗暴染開的痛快。我們不經意間追過了風,與它擦肩而過,所以路過的一瞬間,云是靜止的——像是水面的浮沫停留在油畫紙上,像是火山的熱浪定格在噴涌的剎那,所有的精氣都藏在肌rou深處,所有的風暴都還在海底沉吟,張力的極致—— 像是云里蘊生著雷電,在一切還未發生的前一刻的征兆,力量一觸即發前的寧靜。 我們在往東方飛。 這我還分得清,時間是下午,太陽正往西,我們一直背對著太陽,所以目的地在東方。但我已經分不清我們飛到了哪里,只是看得出來還沒有飛出國界,下方的地面上正是座起伏不大的小山,雖無神峻之姿,卻有秀美之態。 水杏帶著我緩緩降落在山上。 山上竟然還有一座道觀,和這座山一樣小小的,白墻青瓦,古舊而無塵埃,坐落在樹叢和灌木之間,周圍遍生植物,野花盛開,狗尾巴草瘋長,堵得這道觀的前后左右都沒有路。 地面已經有人在等我們。 是個道士。居然是正統的道士,一身白色道袍,白色頭冠,即使他沒有手持拂塵,還有一張天真得過分的臉,但他中正平和的眼神說明了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雖然他看上去也不算簡單。 他微微頷首,于是水杏畢恭畢敬地向他行了一禮,然后把我扔在原地,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著這個道士不說話。雖然清楚他不會下一秒就抽出一把劍指著我說“速來受死”,但這身兩個世界通用的道袍,他長輩般寬容又冷酷的神情,還是讓我想起了……嗯,不是我,是原身的師父。 要說有什么感情,那是騙人的。 一共就見過兩面的師父能有什么感情?而且他還什么都沒教過我,他教的是原身。 我說過,我是在原身筑基的時候穿越過去的,但我肯定沒說過我穿過去的時候正趕上筑基成功。那種感覺很是神異,說得淺一點,我覺得唯有武俠小說里“打通任督二脈”的形容能描繪一二那種奇異的暢快.感;說得深一點,那就是種里里外外都為之一振、脫胎換骨般的輕松,一個修士最先有可能接觸到天道的機會。 那是我初次發自內心地——毫無緣由,但我就是明白那是什么——理解了“修行”的含義。 而天道的感覺,我形容不出來,或者是冰冷的審視,或者是密切的關注,或者是毫無情緒的引導,但絕不是什么都沒有。 我在洞府里筑基成功,呆怔半晌,稀里糊涂地出門,門外是無數修士踩著飛劍掠過的場景。我直接傻在原地,腦子里本該是很清醒的,卻被這一幕攪成了漿糊。 然后“師父”傳音要我過去,我渾渾噩噩去了,他交給我一個小小的乾坤袋,一把飛劍,給我腦海中打入御劍的法訣,這時候腦子里忽然多了一團意識又把我嚇了一跳,隨后他就要我跪下聽訓。 沒有這么被喝令過“跪下”的人不知道那種感受。 絕大多數的現代人一輩子恐怕就跪過諸天神佛和死人牌位,除此之外可能跪父母還算是跪得心甘情愿,你們不知道突然被命令向一個陌生人跪下來的心情。 糟透了。憤怒、屈辱,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但是我畢竟不是傻瓜,我知道我要跪的人是“我”的師父,而且這位師父還相當重視“我”,這是能從他長篇累牘的訓斥和責備里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