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就這么費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算是暫時告了一個段落,周曉晨還在想她是恨不得能夠一下子將所有的急救知識全都教會她們。 施詩在說完后,將才寫好的紙拿上起來,上面墨跡還沒有干透,她一字一字看得認真,末了她問道:“月清哥,這些都是你從書上學來的嗎?” 周曉晨不能說實話,只能點點頭:“嗯,大多都是從書上學來的,也有在藥鋪子里從周大夫那兒學的。 施詩聽了若有所思,但到底沒有再多問。 不知不覺一天過去,紀氏這一天狀態很好,除了不敢多走多動外和平日一般無二,秦陽還當真是有本事,竟然就讓他找到了后天的車,只是他們出發要過中午,這樣的話即便坐他們的車,路上若有差池還是可能遲歸。 周曉晨最終還是選擇晚一些回,兩個對了口徑先騙過了家里的四個女人,拖了一天后才匆匆離開。 回到書院,到底還是晚了一天,周曉晨向夫子稟明了實情,雖情有可愿但還是要罰,人去了思過堂,罰抄院規古訓足足餓了一天。對此她卻并沒有報怨,哪怕懲罰再重些,再選一次,她還是會為了重要的人犯這樣的過錯。 很快書院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規,葉夫子回去后就再也沒有過來,他就像是吹過湖面的風,帶起漣漪卻最終風過無痕。 周曉晨從沒有把葉夫子太過放在心上,這會兒自然也不會有太多的想法,日子照舊每天按時上課,有空就去抄書,偶爾也會和夫子探討,生活平靜而又充實。 轉眼一個月又快到了,這一天周曉晨正打算寫信問問家里的情況,原本臨走時和施詩約好的,讓她將紀氏的情況告訴自己,哪曉得過了這么久也沒等到來信,小丫頭的性子絕不會不守約定,想來紀氏應該無佯。 鋪紙研墨正打算下筆,徐行從外頭走了進來,他一聲不吭地走到柜子邊,將里頭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 周曉晨起先還沒注意,待看到他坐到床上開始打包時這才看出了不對,兩人先前雖有些不對付,但必竟只是小小摩擦,同住一屋算是室友,哪又有那么多的仇:“徐行,你這是做什么?”她忍不住發問。 徐行的動作因他的提問而停頓了一下,“家里供不起了?!彼麤]回頭帶著幾分無奈地回了一句,又繼續打包。 這下輪到周曉晨發怔,“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嗎?”她問。 “嗯?!毙煨袘艘宦晠s沒有多說。 沒一會兒,周大倉和趙文也都進了屋子,應該是在外頭聽到了消息趕過來的,見徐行真在理包,先前想問的話一時又都不知道怎么開口才好。 房里的氣氛有些壓抑,好不容易通過了考試能在書院讀書,卻因為供不起學費而不得不退學放棄,這實在是一件極為無奈而又叫人難過的事。 周曉晨這會兒連寫信的心情都沒有了,她忽地開口問道:“若是請夫子把抄書的差事給你來做,你能留下嗎?” 徐行有些驚訝地再次轉過頭,他朝桂月清看了好一會才應道:“不夠,不過桂月清多謝了?!?/br> 這話若放在平時,誰都不會說,可現在講出來了,那一句多謝卻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周曉晨接不了他的話,以自己目前的情況,縱是有心相助卻也無力相幫,這個時候說再多也都是空的。 倒是周大倉先開了口:“你以后還打算再回來讀不?” 徐行聳聳肩假裝無事人一般道:“不曉得呢?!睂⒁路珨荡虬?,他走到桌邊將屬于自己的筆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 周曉晨沉默地看著,直到徐行離開再沒有說任何話,而那時候的她并不知道,三天之后她也因為同樣的原因離開了書院。 第52章 施茂死了消息帶回來時是桂月清去書院后的第十天,原以為已被剿滅的南方叛軍在沉伏后突然殺了回馬槍,這一場叛亂來得突然殺得駐軍措手不及,而第一批被殺害的就是在南邊組織起來的商隊,所有物資被搶劫一空,至于活口除了故意放走傳信的一名小廝,其余全數被殺。 施茂沒有小廝那樣的運氣,他被殺了全尸都沒能夠留下,而事情發生的那天恰虛是紀氏心疾暈厥的那天。 帶回消息的是南邊的差役,隨行的還有數名債主。紀氏在得知消息后再次暈厥,好在秦氏并沒有離開,這才不至于全無主張亂作一團,請人回村把丈夫和能頂事的男人都叫了過來,又請了周大夫過來給紀氏看病,好在那收債的人并非無賴之流,又有差役維護,一屋子女流才沒受到傷害。 等桂老三帶著桂家的男人們過來,紀氏已經從昏迷中醒過來。 人雖然沒了但畫過押的欠條卻是實打實的,被殺遇害是一回事,欠債還錢又是一回事,卻原來施茂見南邊有商機,便起了大干一場的念頭,找人作保從錢莊里借了銀兩,又和幾家店鋪賒賬入貨,他原是想靠這大掙一筆,回來后可以和家人長期團聚,不用再奔波分離,卻不想這竟成了將來讓妻女受苦的根源。 家里多年的積蓄并不足以還清債務,唯一的法子就是將鋪子低賣,這世道總是錦上添花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你急著出售便有人趁機壓價,偏在這個時候,又來了幾個要債的人,卻是施茂臨時走時賒的賬,紀氏是個婦道人家,桂老三是農戶,遇上這樣的事也只有忍痛割rou。 鎮子上的房子和鋪子全都變賣,家里值錢的物件也都當了,即便如此還有一部分債務沒能還上,家里最后的財產就是施茂在村子里的那間破屋和幾畝田地。紀氏要賣卻被桂老三阻止,那里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若真賣了這兩母女上哪兒過活去。 桂老三和秦氏商量了半天,最后決定這債由他來還,因紀氏失了丈夫桂老三此舉怕招來外人閑話,于是,他拿出了當初和施茂交換的信物,將長子桂月清與施詩定親的事情公之于眾,未來女婿替妻家還債,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一切發生得突然,壓力之下處理得也急為匆忙,在眾人眼里桂月清不過還是一個少年娃,是以誰都沒有想到去告訴遠在書院的他,直到桂老三把一切定下處理完了,這才想起兒子,家里這樣是再也供不起他讀書的,心里內疚卻不后悔這樣做。 當周曉晨得知這一切時,腦子里是懵的,像炸開了一樣翁翁直響。 桂老三看著一臉怔愣,表情寫滿驚訝的兒子,心里不是個滋味:“阿爹曉得你想讀書,可眼下咱們再讀不起了,你施叔對咱們家有恩,這些年你讀書他背地里也供了不少,咱們不能忘恩負義,如今她們家里沒了主事的男人,又背了那么多的債,咱們要不幫她們,她們娘兒倆怎么活得下去。清哥,這道理你應該懂?!?/br> 周曉晨看向父親,她哪會不明白這些道理,對于幫她們還錢她并沒有異意,不讀書也沒關系,可是……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阿爹,我,我和施詩定親是,是怎么回事?!?/br> 桂老三聽兒子只問這個,知他對于還債的事并末反對心中稍安,“這事是你施詩去南邊前我和他定下的,你jiejie的親事還沒著陸,一來怕她心里難受,二來也怕你讀書分心,所以都瞞著?,F下我說出來,能避閑也能讓你嬸子安心?!?/br> 周曉晨腦子還有些轉不過來:“可,可阿爹,我沒想過要娶施詩呀?!?/br> 兒子的話叫桂老三猛地愣?。骸澳阏f啥?你不想娶施詩?” 周曉晨認真地點了點頭。 桂老三不解道,“我看你和她處得挺好,也說得來,施詩長得好性子也不差,你為啥不愿娶?!闭f到這里他一頓,眉忽地豎起來道:“你這是看她們家破落了,沒法幫你有好前程就嫌棄了?” “沒有?!敝軙猿靠此裆粚?,曉得他想歪了連忙否認:“阿爹,我一直把施詩當作meimei,親meimei一樣呀?!?/br> 桂老三聽他這樣說一時也沒想明白,緩了緩才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卻并不在意這個,大手往兒子肩頭一拍:“傻小子,她又不是你真的親妹,你拿她當親妹不是正好,你娶了她一樣好好照顧待她不就是了?!?/br> 周曉晨見他說不通,急得抓狂:“我不娶?!彼龔臎]想過要和別的人結婚,即便這一世她和秦雨再無法相遇,可讓她娶別的女人,和別的女人過一輩子,她做不到。 桂老三見他堅決怎么也說不通,老實人脾氣也上來了,“婚姻大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不是你說不娶就不娶的,你施叔家對咱們有恩?!?/br> “報恩也不用娶詩詩?!敝軙猿哭q道:“我們替她們還債,好好照顧她們,將來等詩詩大了,給她找一戶好人家,紀嬸子老了我也可以把她當娘一樣照顧?!?/br> “給詩詩找戶好人家?”桂老三怒瞪著兒子:“怎么找?如今你和她定親的事全都知道了,你現在說不娶就不娶,你讓詩詩怎么辦?和你jiejie一樣?你jiejie還有你這么個能讀書的兄弟,有爹有娘,詩詩有什么?她沒了爹,家里連個兄弟都沒,你要她怎么找?你讓那些人怎么看詩詩,怎么看咱們家?” 這一串的質問讓周曉晨啞了口,別的不說,jiejie被人無端拒了親事之后,所有的遭遇她再清楚不過了,這就是這個世道的法則,若是拒親,詩詩就會和jiejie一樣,身上無端地有了污點,而她們家會被人指著脊梁,永遠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再往深處想,有這樣名聲的家庭,有情有義些的人家又有誰會沾,這會兒要是堅持拒婚,jiejie和弟弟的名聲也是要被拖累的。 桂老三緊逼著兒子:“你說,你說?!?/br> 周曉晨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住在施家時的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他們對自己的照顧與愛護,隨后又是jiejie那天全無表情的模樣,心緊緊地收了一下,只想那個小丫頭說不定也會和jiejie一樣,拒絕的話這會兒怎么也說不出口。 桂老三見他不再與自己犟,心里的氣也就緩了些,“清哥,你自小就是一個懂事不叫人cao心的孩子,你先去夫子說說,等咱們家還清了債,有了余錢再回來繼續讀,咱們也得快些趕回去,你施叔,唉,你施叔的衣冠冢還沒立呢。 周曉晨聽了那一聲嘆,心里頭發酸,那日施茂過來看她的情形還在眼前,人卻突然就這么沒了,吸了吸鼻子,她瞪眼將淚收了回去:“嗯,阿爹,我這就去?!?/br> 兩父子一道去了院長那邊,正好季夫子也在,把家里負債的事略提了幾句,像這樣寒門學子辛苦考入,最后因無力供養而退學的事也不是頭一回。院長沒說什么,倒是季夫子叮囑道,若將來還想再進學科考,回家后半點不能松懈,在這里退學回家的不少,但能夠重新將學業拾起重來的卻不多。 周曉晨將這話記在了心里,回去理包袱時,周大倉和趙文臉色很是不少,一個屋子一下走了兩個人,實在是一件讓人極為不開心的事。 花了半天的功夫,與夫子同窗們告別,周曉晨背著包袱坐上父親借來的馬車。隨著那一聲鞭響,結束了短暫的學習生活。 匆忙趕路,兩父子這一路話都不多,各自想著心事。 周曉晨滿腦子都是如何處理自己這場推拒不得的婚事,她不忍心傷害施詩,也承擔不起拒婚帶來的后果。 經過鎮子時馬車沒有停留,越是接近終點,周曉晨越是緊張手緊緊捏著,一張臉半沒表情也沒有。 桂老三坐在車轅上,快到時他將馬車停了下來,拋了簾子往里頭看,入目就是一張不情不愿的臉,這些年父子二人從不曾紅過臉,也不曾爭執過,如今雖也說不上吵但氣氛著實有些緊張,“清哥,阿爹說的話你想明白了沒?” 這話周曉晨不知道要怎么回,須臾她淡淡地嘆了口氣,垂眸低聲道:“阿爹,我想明白了。我曉得要怎么做?!?/br> 桂老三知他心里還是有疙瘩,只是在他看來兒子不是無情無義的,眼下腦子轉不過來,不過是因為年紀還小對男女之事不通,施詩長得好往后必定是個漂亮的,等兒子長大通了□□了,自然不會像現在這般,于是說道:“既然想明白了,那就不要擺出這樣不甘愿的樣兒,傻小子,阿爹和你娘不會害你的,往后你就明白了?!?/br> 周曉晨輕點了點頭,拿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臉,做出了表態。 桂老三看他這樣總算松了口氣兒,拉了馬韁重又上路。 又走了一柱香的時間,馬車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周曉晨沒有立馬下車,還是在車廂里調整了一下呼吸,剛準備起身,后邊門簾子叫人掀起,“哥,你回來啦?!笔怯锨皝淼墓鹪略?,只是這一聲哥,與往的興奮不同,帶了那么一些說不出來的情緒。 周曉晨努力朝他扯了下嘴角:“我回來了,”邊說邊故意拿了包袱遞過去:“幫我拿回房?!?/br> “好?!惫鹪略疵そ舆^去。 周曉晨等人走了,她才慢慢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家里安靜不見jiejie和母親。 桂老三把馬車拉到一邊,綁好了韁繩才回頭道:“你娘和jiejie去陪你紀嬸了,你先回屋收拾一下,找身素色的衣服換上,咱們一會過去,你給你施叔磕個頭上個香?!?/br> 周曉晨點了點頭,走回房里找出了一身素凈的白衣,這衣服是當年守孝時穿的,現在有些小倒還穿上得。 桂月源在邊上先不說話,忍了半天到底還是開口說了句:“哥,你別難過?!币膊粫缘盟f的是施茂的死還是不能再去上學。 “嗯?!敝軙猿枯p應了一聲,衣服全都換好后,走到臉盆架子邊,拿巾子草草洗了個臉,將自己打理干凈后,才重新走出了房。 外頭院子里,桂老三已經等在那兒了,先將兒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樣就行了咱們走吧,眼下你紀嬸就住在老宅子里。源哥也跟著一道吧?!闭f完他帶頭朝外走去。 兩兄弟很是聽話地一道跟在后頭。 施家的老宅離桂家并不遠,也就是拐個彎百來米的距離,周曉晨遠遠看到那掛著白燈籠的大門時,步子頓了那么一下。 “哥?!弊⒁獾叫珠L的停頓,桂月源小心叫了下。 周曉晨只覺得眼睛有些發熱,先前她只是聽父親說,心里難受但畢竟還能控制,這會兒親眼所見,一股子酸意便沒來由的涌了上來。 他眼紅得明顯,桂月源也不曉得要怎么安慰才好。 周曉晨別過頭,手按了下眉心才應道:“走吧,我沒事?!笨赡锹曇粢呀浻辛诉煅实奈兜?。 桂老三在前面留意到了兒子們的動靜,他心里也是一陣發酸,長嘆了口氣朝著大兒子道:“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不過一會進去了你忍著些,別再把你嬸子和詩詩惹哭了?!?/br> 周曉晨用力點了點頭。 踏進了院門,院子里掛著白幡,香燭燒紙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院子的正中放著一具棺木,正屋的大門敞開,不用進去就能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一身孝服麻衣的人跪在燃燒著的火盆邊。 周曉晨的眼又開始熱了,這時候,母親從屋子里頭走了出來,見到大兒子來了也是一嘆,走到他跟前,伸手給他拉了一下衣襟,低聲道:“進去吧,給你施叔磕幾個頭,上三柱香?!?/br> 周曉晨只覺得喉嚨口說不出的難受,她用力咽了咽才含糊地應了聲。垂頭跟著走了過去,踏進屋門她抬起了頭,桌上擺放著一塊牌位和一套新衣,燭火緩慢地燒著,前面的香爐插著香。 紀嬸跪在邊上,陪伴在她身邊的是施詩,她們垂著頭看不清面容。 桂月梅拿了點燒的香遞到了弟弟的手上。 周曉晨手里捏著香,朝擺放在堂中的蒲團走去,明明只有幾步,她卻走得格外的沉重,到了位置緩緩跪下,耳邊忽然聽到了少女強壓著的哽咽聲。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拋到了腦后,周曉晨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施叔,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紀嬸和詩詩的?!宰钫嬲\的心在亡者面前許下了諾言。 第53章 施茂的棺材是在桂月清回來的第二天下葬的,棺材里面放了一套衣服一雙鞋。他沒有兒子又沒有侄子,連個摔盆的人也沒有,桂老三不忍他如此凄涼不能善終,想了半天決定讓兒子來摔,按理來講古時有婿不可摔的規矩,可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 周曉晨并不在意所謂的忌諱,起棺前用力將盆摔得粉碎,隨后桂家兄弟們親自抬了棺木走出了老宅。 施茂埋在了施家的老墳邊上,橫死不能入祖墳以免壞了后人的氣運,雖說施家從某種意義來說已是絕了后,但總歸還有施詩這一點血脈,是以還是按舊例。 挖坑下棺上土,一眾人清晨出發,花了好半天終于建好了衣冠冢,紀氏帶著女兒跪在墳前免不得又是一場傷心。 蓋棺定論入土為安,燒完了紙做了最后的道別,紀氏在秦氏的攙扶下隨眾人一道回去,而施詩卻在此刻顯出了超出年紀的堅強,她只是緊抿著嘴,陪在母親身邊。 過了七七家里的白幡全數取下,對于施茂的去世,背后說道的不少,人家惋惜他英年早逝,有人說他人算不如天算,而桂家老三的舉動,大多人說他仗義,也有私下笑他傻瓜連兒子女兒的婚事都給賠上,但無論怎么說,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總算是有了一個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