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而現在已經過了一世了,當男人靠近他的時候,那種壓迫感卻依然能感覺得到…… 難道這個陳博涉是武孝帝的轉世嗎?這個念頭飛快地從云霽腦中閃過??赡馨伞词箍赡苡帜茉趺礃幽?? 這個塵世之上的所有人都投胎重活了一遍,唯有他被留在了時光的記憶中。 所以,絕不能重蹈覆轍,絕不能害怕,畏懼,妥協,絕不能聽任這個男人擺布。 云霽暗暗地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將心中那些不堪回憶全部抹去,強迫自己正視那個男人的眼睛,而不是屈從或者附和。 “要說話可以,只是我時間不多,若是秋相與文宣公下完棋卻不見我,肯定要生疑了?!?/br> “那是自然?!标惒┥孀髁恕罢垺钡氖謩?。 “季先生是聰明人,我們明人不說暗語,”陳博涉給兩人都沏了茶,大大咧咧地叉腿斜臥在了軟榻上,“我知道秋水衡那個老東西得了你的助力之后,仿佛如虎添翼,也知道他在討文宣公的好,準備扶持公子文遠坐上帝位?!?/br> 秋水衡的態度隱藏得極深,云霽是跟在他身邊大半年之后,才知道他傾向于公子文遠。 “我找你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你轉而投靠我?!?/br> 云霽瞪大了眼睛。這世上沒人能把陰謀詭計這么明目張膽地擺在臺面上,這陳博涉到底在想什么?是篤定他一定會背叛秋水衡?還是對自己過于自信? “你們門客擇良木而棲。秋水衡即使能將公子文遠送上位,自己也不過就是當個宰相,而你也不過是當個他府里的一名門客,頂多變成他的派系里面的一個芝麻小官?!?/br> “會名垂青史嗎?不會。會揚名立萬嗎?不會?!?/br> “你的豐功偉績全部都會被記在秋水衡的頭上,當他成了一代賢臣,一代名相的時候。你依然只是一個無名小卒而已?!?/br> “但我不一樣,我會自立為王。你若跟了我,將來便是一國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必趨從于誰,也不必攀附于誰?!?/br> “你可以大展宏圖,大施拳腳,將你的社稷理想全部付諸實踐。讓百姓擁立,讓后世景仰?!?/br> “你看我,是不是就是那個良木呢?” 這個口氣可太大了,不僅僅是自信可以解釋的。而且能在一個陌生人面前這么坦率地說出自己野心,從而爭取對方的協力,這個氣魄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云霽愣了片刻。 茶盞里的茶葉,沉了下去。 “你為何與我講這些?不怕我與秋相說了嗎?” 陳博涉一臉無所謂的態度,輕笑道:“我既然敢告訴你,就沒把秋水衡那個老東西放在眼里?!?/br> “你以為自己手握重兵就可以謀反了嗎?你是想圍攻宮城,還是刺殺兩位公子?”云霽不能坐以待斃,怎么都要嗆他一回,“兵權的話,國君隨時可以收回。刺殺的話,若一次不成,你便會淪為叛徒遭到全國通緝。你以為自己真的有勝算嗎?” “所以我要請先生來幫助我,助我一臂之力?!?/br> 陳博涉沒有回答,卻也絲毫沒有驚慌,反而將了他一軍,“聽季先生方才的分析,真是絲絲入扣,條條入理。仿佛這兩件事,已經在先生的腦袋里,盤算了許久一樣……” 云霽握著茶盞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這看透人心的本事,這個強硬的姿態……應該就是那個男人,沒錯了。 第12章 拉攏 “季先生,怎么樣?”陳博涉朝他靠近了一些,詢問他的意思。 當那個男人靠近的時候,前世的記憶便山呼海嘯般地涌了過來。身體仿佛已經習慣了被侵犯一樣,不由自主地顫抖,卻又不由自主地迎合。 云霽恨透了自己身體的這個反應,于是裝作不小心打落了茶盞,又在拾掇碎片的時候,在自己的手心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先生怎么受傷了?”陳博涉裝作關心的樣子,慌忙捧起他的手。 “不礙事?!痹旗V不動聲色地將手縮回了袖子里,“我們繼續說事吧?!?/br> 他不要包扎,就是要讓這傷口血淋林地裸露出來。每當身體變得軟弱的時候,他便在傷口上狠掐一下,讓疼痛的感覺變得劇烈,時刻讓自己明白自己的身份。 陳博涉見他有意隱瞞,也不強求,于是接著說,“亂世之中,以暴易暴,勝者為王?!?/br> “秋水衡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只能是在宣國國內用一下,出了宣國,征戰四方的時候,他那副左右權衡的樣子,只會出賣國家的利益而已?!?/br> 陳博涉的話雖然說得難聽,但未嘗不是這個道理。 秋水衡擅長權衡官場,平衡各方,在朝堂之上固然是個能臣。倘若處理起外事來,便只會一味忍讓,曲意求全。 這大半年來,他之所以能在外事的建策上展露頭角,皆是因為有云霽在后面出謀劃策。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點,使得陳博涉不得不注意到秋水衡的身邊有個能人。 “陳將軍的未免過于自信,不要以為自己打了幾場勝仗,便覺得自己得以坐擁天下了?!痹旗V冷嘲道。 “我并不是盲目自信,只是能審時度勢而已?!标惒┥娴溃骸皹鍑忻蛯②蠓?,故而能幾次三番擾我邊境?!?/br> “南國分裂成南北兩個的時候,正是南國國內無良將,而習成在南邊召集了青云幫的部分人馬和龍虎門的叛徒,宣布獨立。獨立之后,南國北邊連個鎮壓的人都派不出來?!?/br> “由此可見,國內若無武力囤積,無良將鎮守,分裂或者被他國侵占也只是遲早的事?!?/br> 陳博涉是在為自己擁兵自重找了個借口,卻也并不是滿口胡言,空xue來風。 亂世之中,確實是當強則強,不強無以自立。 “我會審時度勢的?!痹旗V看清了這一點,知道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 陳博涉看了看時辰,已不早了,于是招呼下人趕來了馬車,“請先生慎重考慮一下,我這邊的大門,永遠向先生敞開?!?/br> —— 回到秋水衡府邸的前后腳,秋水衡也回來了。 “今日下棋的時候,文宣公居然睡著了。真是老糊涂了?!鼻锼鈱υ旗V說,“他說他已經有了太子人選,將太子的詔書擬好藏了起來,只有漆公公知道放在哪里?!?/br> “那便賄賂漆公公,若是不是立大公子文遠為太子的話,便偷偷將詔書替換掉?!痹旗V道。 秋水衡點頭,“不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宣讀詔書,太子即位的時候,最好能讓陳博涉不在都城?!?/br> “若是讓樺國舉兵來犯我邊境,或者讓富南國在南邊作亂一下,然后派陳博涉出兵鎮壓。秋相趁此機會在都城扶太子上位,不知意下如何?”云霽建言。 “季兄果然聰明,深知我意。那么這件事就交給季兄了?!?/br> 云霽整了整行裝,朝著樺國出發。但云霽的馬車剛出了宣國邊境,到達了邑國境內的時候,都城卻傳來消息。 文宣公宣布退位,由二兒子公子文懷繼承大統。大兒子公子文遠則被調至南邊,封了一個公爵,從此不干涉朝政。 變化來得措手不及。 能夠這么做,并且有動機這么做的,除了陳博涉還能是誰? 看來宣國是回不去了,秋水衡肯定已經被控制起來了,如果自己回去,就是自投羅網。 云霽決定性往南邊出逃,富南國家大業大,尋覓個藏身之所應該不難。但行走至渭水的時候,便被陳博涉的人馬快馬加鞭地趕上,堵在了渭水河口。 —— “季先生,幾天不見?!标惒┥鎻鸟R上下來,攪開了他的車簾。 云霽沒法縮在里面當烏龜,于是也下來。 他沒有陳博涉高,也沒有陳博涉威猛,站在他面前的時候真是高低立現,于是索性坐在馬車上,仰著脖子望著他。 沒想到陳博涉也矮下身子,單膝跪在了他的腳邊,“那就請先生隨我回去?” “隨你回去?是要治我的罪嗎?”云霽道:“秋相已不在,我這個秋相的門客應該可以自行決定進路吧。殺主公不殺謀士,這個道理,難道陳將軍忘了?” “我豈敢忘了?!标惒┥嫘ζ饋?,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你看看我這副樣子,是來治先生的罪的嗎?我是誠意請先生回去,做我的門客,與我共謀天下的?!?/br> “如果我不愿意呢?”云霽道。 “那我就只好把先生殺了?!标惒┥嬲f得一臉誠懇,“先生的經世之才我已經領教過了,若是先生為他人所用,成了我的威脅,不如現在就除掉先生比較好?!?/br> 云霽后悔自己有些cao之過急了。 他作為秋水衡的門客,自然是一門心思幫他遏制陳博涉的力量。只是下山之后,初露鋒芒,未免心急,未免鋒芒畢露,令陳博涉察覺到了。 況且人們都說陳博涉是個暴戾的將軍,有勇無謀,剛愎自用。而且在大半年的時間里,云霽的計謀屢屢得逞,秋水衡對他贊賞有佳。故而使得他有所輕敵,以為陳博涉只是個拳頭指揮腦袋的傻瓜而已。 如今看來,傻的倒是自己了。 現在該怎么辦?若是死在陳博涉的劍下的話,他這一生豈不是依然還是壯志未酬身先死,無所建樹便一身殞命? 但若是不想死的話,便只有做他的門客,做了他的門客的話…… 前世那些二人共處的點點滴滴,真是想忘記都難。 陳博涉投胎重新做人,什么都不記得了倒還真輕松,但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二人之間的對話,二人之間的關系,二人之間那不可告人的床笫之私…… 再說了,為什么重生之后還要替前世的仇人打江山,平天下? “我知道先生對我有所顧忌,怕我性情暴戾,不能做一個好國君?!标惒┥嬷匦鹿蛄讼聛?,一臉誠懇,“但請先生相信我,這一切都是我在亂世之中不得已而為之?!?/br> “無規矩不成方圓,無武力不可平天下。我看這普天之下,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才想要用武力結束這亂世,好平定江山?!?/br> “我在此給先生一個承諾?!标惒┥嫣统隽搜プ由吓鋫涞囊恢У呢笆?,遞到了云霽手上,“若一統天下之后,我有任何的剛愎自用,魚rou百姓,就請先生用這把匕首將我了斷?!?/br> 那把匕首沉甸甸的,刀身恍若明鏡,刀刃薄如蟬翼,鋒利無比,削鐵無聲,吹毛利刃。 “我愿意把性命交到先生手里?!?/br> 云霽接過匕首,握在手中,感覺那鐵器的厚重與深沉。 兩世因緣,何其相似。 上一世中,云晗昱曾經刺殺過武孝帝,用的也是一把匕首。 當武孝帝把玩著他的小東西,他忍無可忍的時候,暗暗摸出了藏在枕頭下的匕首,朝武孝帝刺過去。傷口扎在腹部,扎得很深,血流不止。 武孝帝很快反應過來,攥住了他的手腕,奪過匕首,反手抵著他的脖子。 “學厲害了?以前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現在居然能刺殺朕?!蔽湫⒌劭缱谒砩?,血滲出了黃色的龍袍,一滴滴地滴到了他的衣服上。月白色梅花圖樣的袍子上,霎時紅梅綻放。 而如今,陳博涉竟主動將匕首遞在了他手里,讓他手握著他的性命。 天道輪回,何其諷刺。 “我知曉了?!痹旗V握著匕首,鉆進了車中。 陳博涉叫人趕了馬車,一路疾馳回到宣國都城。 —— 宣國果然是變了天地。 秋水衡以犯上謀逆的罪名被押至監牢,從他的府邸搜出了假冒的儲君詔書,鐵證如山,被處絞刑。秋家二十四口滿門抄斬,無一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