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夏荻挑起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多備些火料,觀清風向后,放火攻山,把蒙赫烤熟了,拖下來宰了吃?!?/br> 威遠伯等人撫掌極贊:“這主意妙極?!?/br> 幾人計議已定,各自回帳,為明日那場惡戰做籌備。 威遠伯走到門口,見帳外杵著兩名小廝,雖做男子打扮,但模樣都生得太出眾了些,一看便知是女兒身假扮的。 自從夏荻來了玉門關,這兩名婢女便總跟隨在他身旁,他看在眼里,時常不虞地搖頭:“這夏二公子聰明過人,又頗有治軍之才,就是身上的紈绔氣息太重,連出來打仗都少不了婢女伺候,哎,不怪被皇上點到這等凄苦之地來搓磨,說不定是韋國公跟德榮公主兩口子主動替兒子請的旨也未可知,就為了讓兒子多份歷練?!?/br> 這樣想著,走了開去。 兩名小廝打扮的婢女見主將帳中再無旁人,垂頭屏聲地進了帳。 夏荻仍坐在案前看著涼山地形圖,兩人不敢出聲,一人忙上前給他的傷臂換藥,另一人則端著盆到夏荻腳下,小心翼翼地脫下他的鞋襪,服侍他滌足。 夏荻被手臂上的疼痛滋擾了思緒,無法集中精神,索性將地圖放到一旁,向后靠著椅背,面無表情地打量身前的兩名婢女。 給他換藥那個也就罷了,在他腳邊那個…… 他心里躁動起來,這小丫頭低頭的模樣確實越看越像沁瑤,不說光潔的額頭和小巧的下把,便是那挺俏的鼻頭弧線都跟沁瑤生得一模一樣。 他心里一陣膈應,強行將視線挪到別處,可過不一會,又情不自禁滑到那丫鬟的臉上。 那丫鬟似有所覺,耳垂慢慢地紅了起來,并且在夏荻的注目下,這紅暈不受控制地擴散到脖頸和耳垂上。 夏荻看得失神,想起那回用言語捉弄沁瑤,她也是這樣氣得臉紅,白皙的臉蛋仿佛染了紅霞,眼睛怒得比天上的星還亮上幾分,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斥責他時的神情,要多神氣有多神氣,從此在他心中扎下根,再也拔不走移不去。 他定定地看著那丫頭跟沁瑤神似的臉龐,明知是自我麻痹,心里的**卻仍如野獸出籠一般無法自抑。 “你留下來?!痹谀茄绢^端了水欲退下時,夏荻忽然突兀地開了口。 那丫鬟意想不到,立在原地怔了一會,含羞應了是。 夏荻卻又不自在地移開眼睛,惟恐心底的羞恥蔓延上來。 另一名丫鬟聽到這話,不敢流露失望的情緒,忙走到端水丫鬟前,接過她手中的盆,退了出去。 留在帳內的丫鬟緊張得雙手交握,一時忘了自己的本分,杵在原地,好一陣都不知所措。 抬頭看一眼公子,發現他重又拿著案上那副涼山地圖在看,油燈的燈芯燒得有些短了,怕公子看得吃力,她慌忙上前,持了燈剪替他挑了挑燈芯。 燈光略亮了亮,幽黃的金色映著他的面龐,神情分明透著幾分心不在焉的意味,可飛揚的眉和俊挺的鼻梁卻那樣好看,看得她心慌意亂。 惴惴不安地站了一會,見公子沒有別的吩咐,便輕手輕腳退下,走至席褥前,彎下腰將寢具一一打開。 按理說行軍打仗不比平時,能有一席之地可供夜間歇憩已是不錯,但公主她老人家生怕公子在玉門關這等寒峻之地損了身子,特讓公子的隨身護衛帶上了御寒的靈犀皮褥,聽說這靈犀皮防濕皮厚,鋪在席褥下,最能隔絕地底的寒濕之氣。 她極力壓抑心底的那份害羞和期待,跪在地上專心地整理寢具,因為太過緊張和專注,連公子什么到了她身后都不知道。 起身站定,剛一回身,便對上公子那雙幽深的眸子,她吃了一驚,本能地后退了兩步,就聽公子冷著臉吩咐:“伺候我脫衣?!?/br> 丫鬟慌亂抬眼,果見公子已經舉起了雙臂,擺出等她伺候的架勢。 她緊張地絞了絞手指,紅著臉上前,替他解那身冰冷堅硬的銀甲,銀甲沉重,解開后,她捧得好生吃力,慎重地放到一旁,又轉身替他解外袍。 她能察覺公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心里有幾分莫名的雀躍,這一路上公子基本就沒給過她們好臉色,也從不讓她們近身伺候,她整天提心吊膽的,生怕公子會像劉護衛他們說的那樣,將她們隨手賞給別的將士。 腰封解開了,她屏著呼吸替他脫里衣,靠得近了,他身上撲面而來年輕男人的氣息,這氣息透著危險的意味,將她的心高高吊起。 她戰戰兢兢,手指剛觸上他的腰間的汗巾,忽然身子一輕,被人摟住腰肢,跌倒了被褥上。 隨后身上多了份重量,公子也跟著覆身上來,她緊張得抓住身下的褥子,察覺他的氣息越來越逼近,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可那溫熱的氣息到了她的唇畔,卻再不靠前,突兀地停住。 她緊緊閉著眼睛,等了許久,沒等來下一步的溫存,卻聽到一個意興闌珊的聲音,“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br> 她錯愕地睜開眼睛,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夏荻見她久久不動,失了耐心,不耐煩道:“出去——” 丫鬟嚇得身子一抖,滿腔綺念都被一盆冷水澆滅,哪敢再磨蹭,忙從被褥上爬起。 等丫鬟出去,夏荻翻了個身,仰面定定地看著帳頂,好半天,才晦澀地笑了起來,那丫頭除了那張臉跟沁瑤長得像,哪里有半點沁瑤的影子,活潑明媚全看不見,只有讓人惡心的扭捏作態,他真是發了瘋,才會冒出那樣自欺欺人的念頭。 ———————————————————————————————————— 第二日依然是個大晴天,沁瑤惦記著昨夜的發現,匆匆用過早膳,便纏著藺效跟他一起實施她的計劃。 其實何須等沁瑤開口,藺效知道事情重大,早在昨夜回思如齋時,便已吩咐了下去。 等他們到了煙波館時,常嶸等人早各自拿著一面菱花鏡,在湖畔候著了,冬日暖陽照得人暖洋洋的,但每個人的臉上都透著茫然,全然不知世子和世子妃到底要做什么。 湖面里蕩漾著船,沁瑤跟藺效順著游廊走到下湖的臺階處,下到湖中,并肩立在船上,執了那地圖來看。 每看好一處,便揚聲囑咐一句,讓常嶸幾個按照方位躍到樹上站好。 這法子非得有功夫在身的人方能實行,昨夜太晚了,沁瑤怕興師動眾,也就沒讓張羅。 所幸湖面并不狹窄,岸旁柳樹也種得密集,施展起來頗有余地。 常嶸站在對應無為山的東頭,魏波站在對應五牛山的西頭,呂欽懷則站在對應壽槐山的西南角。 而對應靖海侯府后頭那所荒廟的角度在岸上找不到落腳處,沁瑤環顧了一圈,索性讓下人拿了一根長竿過來,另牽了一舟,王亮則在舟中撐著竿子高高立起,手中持鏡投向湖面。 這等極難辦的動作,虧得王亮輕功卓群,才不至于一頭栽到湖里,饒是如此,一息功夫下來,他額頭上也掛上了汗珠。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各人手中的菱花鏡上,被光滑的鏡面一折射,方向不一地灑落在湖面上,仿佛白日的繁星。 沁瑤不斷將手中地圖對著幾人的方位進行調整,幾道光線最終以奇異的角度交錯在一處,投射在地圖上的某處。 沁瑤看得心怦怦直跳,不怪她之前怎么都無法從地圖上看出幾座山頭之間的聯系,原來這根本不是道家或佛家的陣法,而是天象五行,若不是昨夜無意中窺得斗宿,她恐怕永遠也想不到通過仿造幾座山頭的朝向,來尋找它們彼此之間的關聯。 幾座山果然應了天獄一說,所有的山氣都最終交匯,指向星宿中的某一點。 照它們各自的方位看來,無為山對應的是月狐星,秦府后頭那所荒廟對應的是鬼星,五牛山對應的是危星,壽槐山卻對應的是奎星。 而它們的交匯處,則是女宿。 女宿與其他西宿不同,位角為尊,起著支配及制衡的作用,倘若其他星宿果然是跟幾座山頭的邪魔相對應,那么女宿所對應的那位邪魔,顯然無論煞力還是地位,都凌駕于其他邪魔之上。 她想著想著,后背慢慢沁出一身冷汗,莫非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幾個先后現世的邪魔才無一不在想方設法布陣,就為了幫助女宿所對應的那位邪魔沖破陣法? 她忙吩咐船娘細微地在湖中調整位置,舉著地圖,對應好每一條反射過來的光。 隨著時辰推移,日影緩緩轉動,奇怪的是,幾道光的交匯之處卻始終沒有變過,穩穩落在湖心的東北角。 她低下頭,從地圖上看,四座山包繞起來的區域內的東北角正好是長安城,準確的來說,恰好靠近無為山和靖海侯府荒廟的連線之間的中點。 她暗暗一驚,難道女宿不在城外,反倒在城內? 她忙急急找尋無為山和靖海侯荒廟的連線中間,見地圖上并無特別的記號,只知道是長安城便西南的一隅,范圍模糊,判斷不出具體位置。 她指著那處問藺效,“這是什么地方?” 她對長安城內的格局遠不如藺效了解得透徹。 藺效早已看出不妥,接過地圖,細看一回,皺眉道:“這地方已經快出城了,再往南一點便是歸義,往北則是永平?!?/br> 沁瑤聽到這兩個再熟悉不過的地圖,驚訝得張大嘴,“你是說是云隱書院?” 平日出入書院是一回事,可從地圖辨認出具體位置又是另一回事。 藺效放下地圖,平靜地看向沁瑤道:“那地方民宅不多,當年皇祖父又有意維護書院清凈,曾先后下旨遷走了不少鄰近的商戶,多年來方圓幾里都只有一座云隱書院,極好辨認?!?/br> 沁瑤怔住,重又了拿了地圖細看,難道斗宿中的最后一個魔星竟在云隱書院不成。 怪不得當初周恒的魂魄會從長安西郊飄蕩到書院里,后來又陸陸續續涌來好些游魂,但凡邪魔現世,必然會有異象。 可她隱約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既然女宿落在書院里,為什么她在書院里讀書時會一無所覺? 想了一通,她呆不住了,拉了藺效道:“咱們這就去書院瞧瞧罷?!?/br> 藺效看見她鄭重其事的表情,攔住她道:“別忘了書院已被封禁,即便要進去,也需得掩人耳目,我讓常嶸他們提前做些安排,咱們晚上再去?!?/br> 沁瑤覺得這話有理,只好止步,悻悻然笑道:“是我太心急了?!?/br> 用過午膳,藺效便去了盧國公府問盧國公夫人幾件事,至日暮方回來。 回了思如齋,剛坐下跟沁瑤說了幾句話,便令聽風去給常嶸傳話,讓他早做準備。 誰知聽風派去的小丫頭半晌才回來,說常護衛說已然安排妥當,就等世子吩咐了。 藺效見這丫頭去了許久,微微皺眉道:“常嶸不在府內嗎?” 丫頭膽子小,見世子有些不悅的模樣,嚇得腿直發軟,忙道:“在府內。但常護衛不在墨淵堂,問魏護衛他們,他們只說常護衛做好安排后便出去了,不知道他去了何處,左右并未出府。奴婢聽了這話,便在府中一個一個院落挨個找尋,一直找到西跨院,才找到了常護衛?!?/br> “西跨院?”沁瑤耳朵豎了起來,飛快地看一眼藺效,西跨院不是周夫人母女暫住的院落么,常嶸好端端去那做什么? 溫姑正帶著聽風等人布膳,聽了這話,微訝地朝那個小丫鬟看來,顯然也奇怪兒子為何要往西跨院跑。 小丫頭怯怯地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奴婢去的時候,常護衛正在院子里跟那位周小姐說話,后來周小姐回屋了,常護衛還在院中站著發呆,奴婢喚了他好幾聲,這才聽到奴婢喚他?!?/br> 這回溫姑徹底呆住了,站在桌旁,手中雖還用巾帕包著藺效的竹筷,卻遲遲忘了放到桌上。 沁瑤想起周小姐的容貌和性情,倒有些明白過來。 用完晚膳,沁瑤跟藺效下了兩盤棋,眼看過了宵禁的時辰,兩人便換了衣裳出府。 為了掩人耳目,馬車剛駛入云隱書院后頭的巷子,藺效便讓停車,拉了沁瑤下車,對她道:“因陸女官的案子尚未下定論,現如今書院由長安府派了幾個官兵在把守,不算嚴密,但也不好大搖大擺進去。咱們進去后,抓緊時間四處看看,不宜延宕太久,免得惹來嫌隙?!?/br> 沁瑤點頭,提前打好了招呼是一方面,登堂入室又是另一方面,為了不給藺效和長安府官兵都帶來麻煩,行事最好還是謹慎些為妙,到了高高的院墻下,她穿著胡人裝束,行動起來格外輕便,跟藺效一前一后躍到墻上,縱身跳下,到了院中。 因院內如今無人居住,里頭只零零散散掛了幾盞燈,燈光昏暗,蕭瑟無比,沁瑤一邊環顧四周,一邊沿著墻角緩緩往內走,回想起在此處就讀時同窗們說笑玩樂的熱鬧景象,忽生出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走到花園,原以為會像上回那樣撞見好些怨魂,誰知園子里卻干干凈凈,一無邪氣。 其實早在進來時,她就有了預感,因為無論是她懷中的羅盤還是藺效的赤霄都太過安靜了些,渾然不像上回來書院時,她跟藺效人還在院外,便各自有了示警。 看完花園,又看一回寢舍,依然看不出任何不妥,沁瑤暗自皺眉,難不成今日那個用斗宿找出陣型的法子根本就是錯的? 藺效卻拉了她往女官就寢的屋舍走。 沁瑤先有些疑惑,等到了一座小院,拾階走到一排緊閉的房門前,突然明白過來,“這是陸女官的屋子?” 藺效嗯了一聲。他下午在盧國公府時便已向姨母打聽清楚,學生寢舍前面那座小院是女官寢舍,里面那排廂房從左數到第二間便是陸女官生前所住之處。 藺效先不忙著領沁瑤進去,在外面查看一番寢舍的門窗排向,見兩間相鄰寢舍之間毫無空隔、緊密相連,思忖了一會,這才推門進去。 里外共有兩間屋,外頭是起居室,當中放著一張圓桌,并一圈春凳,里頭卻是臥室。 陸女官的尸首便是在圓桌上方發現的。 她自縊時,為了能夠到房梁,特意在桌上擺了一張春凳,因兩間寢舍挨得極近,隔壁的女官曾經聽到春凳被踢倒的聲音,當時就嚇了一跳。 但因是拂曉,外面黑冷得厲害,她有些懼怕,不敢過來察看。 等到不少人起床了,那位女官膽子大了些,這才過來敲門,可陸女官已然氣絕。 房屋內所有東西都擺放在原處,并無打斗或翻找的痕跡,陸女官身上更是毫無掙扎的外傷,一望而知是自縊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