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劉夫人對沁瑤的動作一無所覺,只引了她們往房內走,道:“這兩日她晚上總做噩夢,整晚都睡不了多久,這會倒安靜,不知可睡下了?!?/br> 這話還未說完,房門忽然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了。 這聲音來得突兀,在靜夜里聽得格外悚然,裴敏和王應寧都吃了一驚。 誰知里面忽然慌手慌腳跑出兩個大丫鬟,臉上滿是驚恐之色,見了劉夫人,反嚇了一跳,哭道:“夫人,小姐她,小姐她的臉色越來越嚇人了,房里還總有怪聲,莫不會是,中邪了吧!” 劉夫人柳眉倒豎,斥道:“胡說什么?不好好伺候小姐,盡做些怪力亂神之語,沒看見來了貴客?速去奉了茶來!” 兩個丫鬟戰戰兢兢應了。 沁瑤看得真切,她二人身后房門內的陰氣已濃到極致,站在近旁,只覺遍體生寒。 她不敢再耽誤,忙跟在劉夫人身后入內。 穿過外屋,進了內室,劉冰玉早聽到動靜,正掙扎著從床上坐起。 沁瑤等人看清劉冰玉的臉龐,都嚇了一跳。 劉冰玉向來能吃能睡,臉色最是紅嫩水潤 ,可此時卻仿佛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顏色,飽滿的臉頰瘦得下凹,眼下兩坨青得發黑的顏色,比死人也好看不了多少,嘴唇干枯起皮,居然紅得發艷,說不出的詭異。 劉冰玉似乎身上擔著千鈞之力,好半天才從床上坐起,撐開眼皮看向眼前,勉強認出最前面那人是沁瑤,嘴角一撇,軟軟抬起胳膊道:“阿瑤,我要死了!”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所幸神智尚且清明。 沁瑤目光落在貼在她臉頰旁的那個三歲左右的孩童臉上,這孩子一雙青灰色的細瘦胳膊搭在劉冰玉肩上,正伸出紅紅的長舌舔拭劉冰玉的臉頰,見沁瑤看她,露出天真無邪的不解回看她,似乎沒想到沁瑤竟能見到他。 沁瑤冷笑,竟是只夜啼鬼,而且看樣子道行還不淺呢。 劉冰玉的元氣已然被他吸走大半,不出七日,定會暴斃而亡。 她戾氣陡生,二話不說,飛出一符,喝道:“找死!” 那小鬼咧嘴橐橐低笑了兩聲,露出滿嘴尖牙,直朝沁瑤撲來。 ☆、第151章 這小鬼雖是三歲孩童模樣,修煉怕已有近百年,已然入了惡鬼道。 沁瑤擲出的符能逼緩它的來勢,卻并未傷及它的根本,它一張大嘴直裂開到耳后,滿嘴尖牙折射出陰森森的寒光,猛的朝沁瑤咬來。 它滿身怨氣,以為沁瑤不過它以往遇到的那些欺世盜名的道士,雖然符算得厲害,卻奈何不了它這等惡鬼,它暗暗冷笑,極有信心,只待撲到沁瑤身上,便要如跗骨之蛆一樣緊緊纏上她,直到將她元氣如數吸干方肯罷休。 可惜它剛飛到一半,眼前驟然一亮,不知從哪冒出三條火龍,龍身上的烈焰灼得它好生難受,它躲閃不及,哼都沒哼一聲便被一口吞沒,連個魂魄渣子都沒剩下。 沁瑤收了火龍,對被困在鈴鐺里的惡鬼嗤笑道:“不自量力!” 劉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她雖看不見那惡鬼,但沁瑤放火龍的動作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一放一收間,只覺屋中的陰寒之氣驟然消散,抬眼看女兒,就見女兒的臉上的青灰之色都轉緩了許多。 她不敢置信,三步兩步到床前摟了女兒細看一回,困惑地回頭看向沁瑤道:“世子妃,這、這是怎么回事?” 沁瑤近前,從袖中掏出正陽丸讓劉冰玉服下,對劉夫人柔聲道:“阿玉是因被邪祟纏身,這才臥病不起,剛才邪祟已除,不出半月,阿玉便能康復如初了?!?/br> 劉夫人怔了一回,又羞又愧,“頭兩日阿玉便鬧著讓我去請你,說她中了邪,你會道術,能幫她驅邪,我只當她病糊涂了胡說八道,卻沒想到竟是真的,世子妃,真是謝謝你了?!?/br> 忍不住暗暗打量沁瑤,沒想到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是道門中人。 沁瑤只當沒察覺劉夫人眼中的探究之意,只笑道:“劉夫人不必多禮,我只奇怪這惡鬼為何好端端纏上阿玉,最近阿玉可曾去過偏僻之處?” 劉夫人看向劉冰玉,問她:“你這小家伙一向閑不住,最愛滿城亂逛,自己說說吧,最近是不是去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 劉冰玉自覺肩上的千斤重擔已消失不見,身上力氣也找回了一些,聽母親這么問,忙信誓旦旦搖頭道:“我最近總在書院里呆著,哪都沒去,不信你問王家jiejie和阿敏?!?/br> 王應寧和裴敏幫她作證,“確實哪都沒去?!?/br> 劉夫人這才不說話了,起身到外屋,讓丫鬟們張羅些茶點來。 沁瑤暗忖,剛才一路行來,已將劉府看了個差不離,除了剛才那惡鬼,不見其他不妥,因而多半問題還出在書院上。 只是書院以往那樣干凈,為何最近總能惹來這些孤魂野鬼,先是只剩半個頭的周恒,再是這夜啼鬼,也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錯。 細忖了一回,抬頭見王應寧和裴敏也是晦氣纏身的模樣,沁瑤不再猶豫,起身道:“我需得即刻到書院去看一眼,若有問題,恐怕還得找師父師兄幫忙?!?/br> 劉冰玉聽得這話,耳朵一豎,忙掀開被子欲下床,急急忙忙道:“我也跟你們回書院!” 劉夫人正好回屋,聽見這話,攔住她,喝道:“不許去,你正病著呢,給我躺回去?!?/br> 劉冰玉確實稍一動彈便有些頭昏眼花,不敢讓阿娘看出來,強撐著嘻皮笑臉道:“阿娘,我不是生病,是撞邪了,現如今已經好了,與其在家待著喝那些御醫開的無用的方子,不如讓阿瑤多給我幾粒藥丸吃,她最有本事了,我一會就能好了?!?/br> 下地,身子晃悠了兩下,很快就穩穩當當站住,還特意在劉夫人面前走了兩圈,示意自己已好了許多,笑嘻嘻地求劉夫人放行。 劉夫人被她纏磨得沒奈何,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沁瑤道:“世子妃,阿玉這副模樣能回書院嗎?” 沁瑤看一眼正在劉夫人身后對她直使眼色的劉冰玉,故作遲疑道:“這——” 劉冰玉見沁瑤使壞,忙對沁瑤又是瞪眼睛又是卡脖子的,急得不行,想是在家關了幾日,早就想回書院了。 沁瑤瞧在眼里,暗暗好笑,故意拖延了好一會,才不緊不慢道:“這時候回去是使得的,剛才我給她服下的藥丸能幫著她固陽養氣,將歇一陣也就無礙了?!?/br> 其實至少需要個十天半月才能恢復如初,可看劉冰玉這急得如熱鍋螞蟻的模樣,只好幫著她睜眼說瞎話。 劉冰玉又道:“阿娘,我這幾日總在家,都落下好多功課了,再不回去,先生講的課我都快聽不懂了?!?/br> 這話終于戳到了劉夫人的心窩子,她忙道:“那你回去后若覺得熬不住,立刻讓人給家里傳話,讓你幾個兄弟接你回來?!?/br> 幾人出來,劉冰玉跟王應寧和裴敏擠在一處,沁瑤卻上了瀾王府的馬車。 藺效見狀,也棄了馬,跟著沁瑤上車。 兩人坐定,沁瑤聞到藺效身上的酒氣,筵席散了許久了,酒味卻依然未散,可見藺效方才在席上飲了不少,心疼地抬手幫他按著眉頭道:“要不我不去書院了,將我幾位同窗送過去,我們就回府?!?/br> 藺效笑道:“不過少飲了幾杯,不妨事?!?/br> 眸子雖亮,卻吐詞清晰,絲毫看不出醉態。 沁瑤細看了一回 ,慢慢放下心來,想起今日在席上聽到的一些傳聞,問道:“聽說宮里有不少人犯了嗽疾,怡妃娘娘憂心不已,這件事你可知道?” 藺效嗯了一聲,淡淡道:“不急,慢慢來?!?/br> 這話沒頭沒腦,沁瑤卻瞬間明白了過來,察覺藺效身上散發出來的肅殺之意,莫名有些緊張,拉了他的手道:“你查清楚了?” 藺效看她一眼,忽道:“等一下?!?/br> 掀簾讓停車,喚了魏波近前,吩咐了一句。 魏波愣了一下,沒想到世子會這時候吩咐這件事,簡直說風就是雨,看來剛才跟太子他們飲酒時,那一壺酒果然飲得太急了些,看世子這模樣,可不是醉了。 雖如此想,他也不敢啰嗦,領命而去。 好一會才返回來,手中卻多了一個小包袱,追上馬車,呈了給藺效。 藺效卻遞給沁瑤,自己重新靠回車壁上,示意她打開。 沁瑤預料到了什么,心突突直跳,緩緩打開,里面卻是一雙湖藍色繡芙蓉花的翹頭履,從面料到繡工,處處不凡,只是這雙鞋上卻沾滿了泥濘,仿佛明珠蒙塵,失卻了當初的鮮亮繁華。 “在何處找到的?”她靜了一瞬,抬眸問藺效。 “在壽槐山到長安城的路上發現的?!碧A效平靜道,“似乎是回長安途中,被人從馬車窗口丟下,滾落在樹叢中,隱蔽得很,如今壽槐山又已封山,若不是存心去找尋,斷然發現不了?!?/br> 沁瑤看著鞋出神,這人倒真是機關算盡,只是這人恐怕萬萬想不到,會有人行事比她更苛刻審慎。 只是如今雖然證物在手,可若是堂而皇之拿著這雙鞋去對質,依照此人的城府,非但不會認罪,恐怕還會倒打一耙,更何況中間還隔著幾方勢力,由不得藺效不顧忌,難怪他使了旁的法子。 只是,這人如此會謀算,會任由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嗎? 她還想再問藺效幾句,可藺效向來是個做得多說得少的人,而且顯見得有些疲累,便不再多問,只暗暗打算一會將裴敏她們送回書院,不再逗留,徑直回瀾王府,好讓藺效早些歇息。 誰知剛到書院門口,不等她下車跟裴敏等人暫且告別,藺效腰間的赤霄卻響了起來。 藺效這回酒徹底醒了,沒等沁瑤開口,便拉了沁瑤下車道:“進去瞧瞧吧?!?/br> 書院里的同窗大多已歇下,除了來應門的下人,連巡夜的幾名女官都未見到。 一路走到入寢舍的內院,陰氣雖盛,鬼影卻未見一個。 里面俱是尚未出閣的女學生,藺效不便入內,對沁瑤道:“我守在此處,有事隨時叫我?!?/br> 云隱書院的學生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兒,書院外特由御林軍派了一隊將士在此把守,藺效更是曾在書院里跟沁瑤幽會過好幾回,可掩人耳目是一回事,堂而皇之入內又是另一回事。 讓人知道了,少不得指摘藺效品行不端,甚至惹來御史的彈劾。 沁瑤知道其中厲害,忙應了,讓他放心,自攜了王應寧等人進去。 剛走到園中一處八角亭,陰氣陡盛,枯敗的芍藥花叢中忽然襲來一個紅色的身影,離得近了,才發現是名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一身大紅色衣裳,模樣奇丑,偏還涂著厚厚的脂粉,更添一分瘆人的丑態。 她一邊抬手擦拭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一邊面無表情地打量沁瑤等人,喃喃道:“這幾個模樣都生得好,噫,該用誰的臉好呢?”語氣隱隱透著歡喜,不知如何抉擇的模樣,說完,目光一厲,雙手屈指成爪,抓向離她最近的裴敏。 沁瑤看得清楚,這東西模樣雖駭人,卻是個靈力算得低微的怨鬼,見她奔裴敏而去,也不啰嗦,立刻迎敵。 裴敏和王應寧兩人看不見鬼魅,全不知發生了何事,可劉冰玉卻因元氣大損,正是倒霉的時候,好比開了天眼,將那鬼東西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當下嚇得牙齒直打戰。 忽然余光一瞥,旁邊什么東西沖來,駭然回頭,卻是個面如金紙的老婆子,陰測測地看著她,速度卻好比箭矢,眼看便要沖到她眼前。 “阿瑤!阿瑤!”她嚇得身子一動不敢動,急聲喚沁瑤。 沁瑤聽到劉冰玉的喊聲,也不回頭,后腦勺上仿佛長出了眼睛,取出一符,往后一擲,那老婆子頓時怪叫一聲,煙消云散。 可一眨眼功夫,黑暗處又涌來幾縷游魂,不是斷胳膊便是少了眼睛,此消彼長,仿佛知道劉冰玉能看見它們,不纏旁人,都奔了劉冰玉而來。 沁瑤對付起這等小鬼來自然輕而易舉,當下連飛數符,將鬼魅一一打散。 可劉冰玉這段時日被鬼嚇怕了,感覺身后有鬼魅飄至,雖明知道沁瑤不會讓鬼傷到她,仍嚇得抱頭鼠竄。 她們所在之處正好離院墻不遠,她慌亂跑到墻下,恰在此時,有人翻墻而入,從墻上一躍而下。 等劉冰玉察覺,已然躲閃不及,就聽哎喲一聲,兩個人摔做一團。 沁瑤聽到動靜,回頭一看,訝道:“師兄?怎么會是你?” 劉冰玉一張俏臉險些被那人的胳膊壓成餅,窩了一肚子火,聽了這話,慌亂推開那人,果見是上回救過她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道士。 阿寒也嚇了一跳,連滾帶爬起來,手足無措地看著劉冰玉,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小娘子,你,你沒事吧?!?/br> 劉冰玉萬般委屈,狼狽得想哭,只覺最近簡直倒霉透頂,好端端撞邪不說,好不容易見到想見的人,卻是這副丑樣子,她醞釀一番,破罐破摔,正要好好哭給阿寒看。 阿寒卻面色一凜,一把將劉冰玉扯在身后,一掌劈向欺到眼前的一個吊死鬼。 劉冰玉縮在阿寒寬闊的肩背后,看著他出掌如風,每招每式都神氣極了,肚子的委屈立刻消散了許多,而且很沒義氣地覺得沁瑤這師兄似乎比沁瑤更靠譜一些。 院墻外卻忽然傳來低低的賠罪聲,“世子,屬下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清虛子道長,多有得罪,還望世子和道長莫要怪罪?!?/br> 藺效未說話,卻響起清虛子含著怒意的聲音:“真正的賊子不抓,卻抓我等良民!世子,你就是這樣管教你的屬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