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不遠處樹枝微微動了動,傳來一陣細碎的動靜,黑暗處有人壓低嗓音道:“小姐,瀾王世子不肯上當,咱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另一人幽幽道:“不急,慢慢等,總能尋到機會的?!边@聲音極柔極弱,天生讓人憐惜。 之前那聲音嗯了一聲,又道:“小姐,夜風起了,莫在此處站著了,咱們回去吧?!?/br> 仿佛為了應和這句話,席地拂來一陣涼涼的風,柳枝頓時被吹得簌簌作響,遮掩了腳步聲遠去的聲音。 —————————————————————— 翌日一早,康平梳妝之后,便嘟著嘴坐在桌前,對著窗外發呆。 雪奴紅奴她們都知道公主的脾氣,也不敢隨便上前招惹。 “沒意思——”康平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上的銀絲香球,“阿芫一大早就走了,六哥七哥不見人,十一哥成日里都是忙忙忙,我回宮他也不陪我玩……沒意思!一點都沒意思!比在書院里讀書還沒意思!” 將香球憤憤地丟到桌上。 雪奴等人一縮脖子,大企業不敢出。 數落一通,康平想起昨夜父皇對她說的話,嘴撅得越發高了,“父皇最沒討厭!” 卻又不說為什么父皇討厭。 雪奴見康平的煩躁情緒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惟恐她一會拿她們開刀,炸著膽子道:“殿下,昨夜皇上雖說賜婚之前要先征詢馮公子的意見,若馮公子不愿意,便不讓他尚公主,但公主又怎么知道馮公子一定不愿意?畢竟,殿下生得跟仙女似的,又這么得皇上的寵愛,想來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男子愛慕殿下呢,馮公子自然也不例外的?!?/br> 康平的情緒絲毫不因這番話好轉,“那為何上兩回在街上遇他,我跟他說了那許多話,他連正眼都不肯瞧我?阿娘常說,若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你們瞧馮伯玉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意思么?” 她雖然脾氣一來就壓不住,可一點也不傻。 雪奴和紅奴腦海中同時想起馮伯玉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呃……的確看不出對公主有什么好感,簡直還透著幾分惡感,但這話怎敢當著公主的面直說?只強笑道:“每個人的性情不一樣,像馮公子那樣的讀書人,就算心里喜歡,多半也不會明明白白表露出來的?!?/br> 紅奴在一旁出主意,“殿下,您最近跟馮公子的meimei交好,她不是信誓旦旦說準保讓馮公子喜歡上殿下么,今日既然無事,不如到馮家去找她,這兩日衙門里休沐,馮公子沒準也在府中?!?/br> 康平搖搖頭,默了一會,忽道:“昨日阿芫說的……倒也有些道理?!蹦樕喜蛔灾鞲‖F一層紅暈,“她說人通常都有幾分劣根性,越是主動示好,那人沒準越瞧不上你,還不如使法子讓對方主動來找你??晌蚁肓艘凰?,都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讓馮伯玉來主動求我?!?/br> 她越說越絕望,到最后只余重重嘆息,連生氣都提不起精神了。 雪奴還是第一次在主人身上見到這種沮喪的情緒,想起這些時日公主費盡心思討好馮氏兄妹,卻全得不著半點回應,倒也生出幾分心有戚戚的傷感之意。 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忽然眼睛一亮道:“奴婢倒想到一個主意?!?/br> 康平意興闌珊地掀開眼皮撩她一眼,“什么主意?!?/br> 雪奴湊過來道:“殿下,您這些日子總帶著馮初月四處玩耍,韋國公府都去過幾回,難道就不曾發現么?奴婢瞧著,那個馮初月像是看上夏二公子了?!?/br> “夏荻?”康平歷來心粗,或者說只關注自己愿意關注的人和事,自然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聽了這話,忍不住笑道,“哈哈,她倒也真敢想!別說七姑姑和姑父不會同意,便是夏荻自己也不會點頭的。夏荻那人,一雙眼睛長在頭頂上,嘴又毒,誰都瞧不上,能瞧上馮初月么?上回不是禮部侍郎家的小娘子贈他一首詩,被他給冷嘲一頓么,聽說那小娘子回去后又羞又愧,險些病死。依他這性子,馮初月這要是上趕著撲上去,少不得被他給收拾一頓?!?/br> “所以這才是奴婢要說的那個法子啊?!毖┡又卣Z氣道,“您想想,您是公主,皇上又得意您,您想挑馮伯玉做駙馬,無需顧慮門第之差,只要他自己和皇上同意就行了??神T初月想嫁給夏二公子,簡直難如上青天,若沒有您的助力,這輩子都甭想,殿下不如順勢幫馮初月一把,馮公子只有馮初月這一個meimei,一旦被情勢所逼,為了meimei不受委屈,多半會向公主低頭的?!?/br> 康平猶豫,“這……不太好吧?!?/br> 紅奴聽明白了雪奴的意思,見康平舉棋不定,忍不住插言道:“殿下,別怪奴婢沒提醒您,您及笄可不遠了,照昨日皇上那意思,如果馮公子自己不愿意,是怎么也不會給你們賜婚的,難道您愿意皇上將您指給別人么?” “不愿意!”康平斬釘截鐵道,她喜歡馮伯玉不是一日兩日了,根本無法想象跟旁人成親的情景。 “那不就得了?!毖┡t奴齊聲道。 康平心煩意亂地想了一回,胡亂擺擺手道:“你們先別說話,讓我再好好想想?!?/br> —————————————————————————————— 夏芫吃飯時姿態極優雅,不緊不慢,一點聲響也無。 昨夜胸口疼了一夜,早上才服了藥,眼下只能吃些清淡的粥湯。 飯畢,陪爺娘說了會話,見二哥起身回屋,便也跟著告辭出來。 兄妹倆一路無言走到花園里,極有默契地同時止步,抬目遠眺。 眼下時節正好,園子里原有的翠綠嫣紅中添了厚重的金黃,一眼望去,層層疊疊,極為眩目。 這園子自開朝時起建,迄今已有百年,期間幾經風雨,卻始終繁茂富麗,上年他們一家人回長安后,又經一番修葺,園子愈加的佳木蔥蘢,一草一木無不別致講究,有著尋常富戶根本無法比擬的厚重底蘊。 韋國公府是名副其實的簪纓世家。 走至荷花池畔,夏芫在游廊憑欄坐下,池中荷花早已凋零,只余滿池枯敗的荷葉。 賞了一會秋意漸深的園景,夏芫幽幽開口道:“二哥,賜婚在即,你就沒什么話想說么?難道就這么放手了?” 她轉頭,靜靜看著夏荻,微笑道:“可真不像你的性子?!?/br> 夏荻胳膊擱在欄桿上,看著池中,臉上神情甚是冷淡,嗤笑道:“不甘心的人是你吧?!?/br> 夏芫被毫不留情地戳破心事,臉上的面具險些裂開一條縫,極力穩了穩情緒,才言不由衷道:“meimei原本也沒非十一哥不嫁,早上阿娘也跟我一一說明白了,嫁給七哥也沒什么不好的?!?/br> 夏荻本就心緒不佳,見meimei仍在他面前裝腔作勢,臉上掛著個惡意的笑容道:“你這回倒不忌諱他后院里那幾位側妃了?” 夏芫冷笑:“二哥,咱們兄妹之間非得這樣別扭著說話么?” 夏荻也自知方才說得過火,嘆一口氣,不再言語。 “賜婚還有一些時日,萬事都還有變數?!毕能疽Я艘Т?,看著夏荻道,“你若真喜歡瞿小姐,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夏荻一哂,“十一哥早在她身邊安插了人,防我如同防賊,辦法沒少想,卻根本找不到機會接近她?!?/br> 夏芫聽了這話,心如同被狠狠揪了一把,難受得險些背過氣去。 好一陣,直到胸口那股又酸又澀的感覺減緩了幾分,才又冷笑著開口道:“辦法都是人想的,等皇上的圣旨頒下來,一切可都成定局了。二哥,你可還記得你當日是怎么跟大哥說的,說‘從未見過像瞿小姐那樣有意思的女子,看了她之后,再看長安城其他小娘子,即便生得再美貌,都失了幾分顏色’。這話言猶在耳,meimei記得清清楚楚??裳巯脉男〗阊劭淳鸵藿o別人,二哥你倒不言不語了,難道你就真的甘心就此放手?” 她向來了解他二哥,但凡看中的東西,從不肯輕易罷休,更別提他顯然已對瞿沁瑤動了真心,這些日子就沒見他臉上有過笑模樣。 夏荻甚少見meimei如此真性情畢露,心情不免有些復雜,他當然知道她求的是什么,極其不愿成為她手中的刀,可只要一想到沁瑤嫁給旁人,心里又著實堵得慌。 “你待如何?”他擺出一個談判的姿態看向夏芫,瞿沁瑤他想要,可藺效卻一點也不好對付,他們不行事便罷,一旦行事,務必要萬無一失。 夏芫見二哥終于被她說動,臉色終于重新好看了起來,低頭笑道:“這事說起來難,其實做起來卻一點也不難,meimei跟你細說說?!?/br> ☆、第114章 書院統共就放三日假,一晃就過去了。 期間馮伯玉來過一回,給瞿氏夫婦送了許多節禮,陪著說了好些話,本來還要進內院看看沁瑤,被瞿子譽拉住,兩人在書房說了一下午話。 走時,馮伯玉臉色灰敗得仿佛生了一場大病,立都立不穩,險些從書房廊下的臺階上滾下去,后來還是瞿子譽見情形不對,忙讓魯大駕車,親自送馮伯玉回了馮府。 瞿子譽護妹心切,此番種種,全沒讓沁瑤知道。 沁瑤除了那日去了一趟青云觀,后兩日哪也沒去,在瞿陳氏的指導下,狠研究了一番針黹,無奈時間太短,基礎較差,偏還不讓瞿陳氏插手,堅決要求一針一線都出自自己的手,末了只偷摸做了個香囊的粗胚,上頭的針線剛縫了一圈輪廓,便不得不回書院了。 回書院時帶了些母親和耶律大娘做的點心,想著給裴敏等人吃,誰知回去一看,四個人竟都想到一處去了,都從家中帶了不少好吃的回來。 王應寧帶了鮮花餅,裴敏是乳酪糕,劉冰玉帶的可就多了,從甜點到rou干一應俱全,其中一包鹿rou干做得最好,rou酥脆好咬,上頭灑了胡椒,又辣又筋道,難得幾個人都愛吃,劉冰玉便另包了好些,讓沁瑤和裴敏拿回寢舍慢慢吃。 下午無課,馮初月不請自來,給沁瑤也帶了好些吃食,都是馮母做的一些原州面點,坐下后笑說讓沁瑤嘗嘗母親的手藝。 沁瑤意想不到,忙也將自己從家中帶來的東西包了一份回給馮初月,比馮初月帶來的還要厚上一倍,弄得馮初月倒不好意思了,笑道:“阿瑤meimei這般客氣作甚,弄得我倒像來打秋風似的?!?/br> 她走后,裴敏踟躕了一會,到底沒忍住開口道:“阿瑤,方才來的時候,我瞧見馮初月給康平夏芫她們都送了點心,連陳渝淇都沒落下。她雖然看著和善,但我總覺得她太善于鉆營了些,行事做派有違君子之道,不宜深交?!?/br> 沁瑤何嘗不明白馮初月的為人,可想到馮大哥這些年的不易,也不好幫著旁人說道馮初月。 知道裴敏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只笑道:“你這書呆子,她不過一個剛及笄的小娘子,哪來的君子之道?而且天底下一人一個性子,豈能個個都像你這般光風霽月呢。別說她了,嘗嘗我娘做的蟹黃畢羅,我覺得可好吃了?!?/br> 將這話揭開。 晚上兩人梳洗一番,裴敏仍挨著沁瑤睡,沁瑤瞥見她脖子上戴著一塊小小玉牌,湊近看道:“咦,這玉牌以前未見你戴過,真好看,是這幾日新添置的嗎?” 裴敏臉上飛上兩團紅霞,忙不著痕跡將玉牌往衣領子里頭藏了藏,含糊道:“嗯?!?/br> 沁瑤察言觀色,頓時明白過來,壞笑道:“我知道是誰送的了,是不是許慎明?” 裴敏本也沒存心隱瞞沁瑤,見她已猜出來,便紅著臉道:“嗯?!?/br> 算作承認。 “你們倆和好了?”沁瑤替她高興。 裴敏將頭埋在枕里,點點頭,又悶聲補充道:“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理他了,可這人太能纏磨人了?!?/br> “那件事本就不是他的錯?!鼻攥帢O其公正地發表意見,“被邪祟攝了魂,少有人能保持心智,你呀,對自家哥哥倒是寬容得緊,怎么偏對許慎明這般苛刻?” 莫不是愛之深,責之切? 裴敏翻了個身,眼睛看著賬頂,嘟噥著道:“反正再有下回,我絕不會再理他了,寧愿出家做姑子去?!?/br> “別胡說了。哎,他有沒有提你們的親事?” 裴敏攥住被子的手不自覺一緊,紅著臉道:“嗯,他說等秋狩回來,便到皇上面前求旨?!?/br> 沁瑤聽了這話,猛然想起前幾日哥哥曾無意中說過,說之所以她能進書院讀書,全是世子背后使了法子,她當時很是意外,可惜后來一直沒見到世子,沒辦法向他求證。 如今想來,裴敏的父親不過戶部一個給事中,放眼整個書院,就裴敏和她二人家中品級最低,會不會裴敏進來,也是許慎明推波助瀾的結果呢。 想了一回,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想起許慎明跟藺效是同僚,里頭的事說不定藺效也清楚,等哪天有機會,問問他才好。 ———————————————————————————————————— 其后,書院照常上課。 馮初月做人圓滑,又善逢迎,時日一久,書院里原本對她心存芥蒂的學生都不再像從前那樣排斥她了。 康平則待馮初月愈加熱絡,常拉著她同進同出,話里話外甚為維護,什么好事都不忘落下馮初月。 只是聽說馮初月異常用功,每日下課后,無論功課還是練琴,少不得回房苦讀苦練,至就寢時方休,比沁瑤初入書院時還來得刻苦。 藺效好些日子沒來找沁瑤,沁瑤雖掛念他,卻也知道他大概為了皇上秋狩之事在忙,抽不出時間。閑來無事時,便埋頭繡那個香囊,進度極慢,指頭扎破好幾次,但因費了許多心思,針腳還算齊整細密,配色也新鮮別致,然而沁瑤對自己的針線活一無信心,邊繡邊想,到時候藺效見了,不知會不會嫌太過粗陋。 過了幾日,盧國公大壽,書院里一眾學生家中多是與盧國公府有往來的世交,均需前去赴宴。 除此之外,盧國公夫人又特特下了帖子邀請書院其他學生,沁瑤也在應邀之列,推脫不得,只好跟王應寧等人同去。 沁瑤和裴敏、劉冰玉同乘一車,下車時,正好有人下馬,鮮衣怒馬,極為打眼,卻是被一眾仆從簇擁的夏蘭夏荻兩兄弟。 看見沁瑤,夏荻莫名臉一紅,頭一回沒像往常那樣盯住沁瑤不放,自顧自將手中韁繩丟給身后的仆從,便大步進了盧國公府。 劉冰玉奇道:“夏二公子認識你嗎?” “不認識?!鼻攥幰槐菊浀仄睬?。 府里極熱鬧,盧國公在朝中素有威名,滿長安的權貴幾乎無一落空,全都到府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