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瞿子譽狐疑地看著沁瑤,剛要說話,門外傳來店家有些惶急的聲音:“那間廂房確實已有客人入座,都是小的自作主張惹出來的禍事,小的萬死難辭其咎!” “那你便去死罷!”話音未落,廂房門被驟然打開,進來一行身著胡姬裝束的女子。 領頭的女子生得異常艷麗,眉宇間盛氣凌人,一進門,便居高臨下地看向沁瑤三人,問店家:“就是他們占了我事先定好的廂房?” 店家面如白紙,戰戰兢兢地告罪:“都是小的沒能聽清娘子的吩咐,以為娘子今夜不會來賞花了,便將廂房讓給了這幾位客人——” “滾出去!”女子打斷店家的話,對沁瑤幾個冷冷地一揚下巴。 沁瑤和子譽都不是爭強好勝之人,若在往常,讓給她也就算了,但女子的態度實在太過橫蠻,簡直半點余地都不留,沁瑤羞惱之下,便要起身爭辯幾句。 瞿子譽一把拽住她,深深地看她一眼,示意她莫要沖動而為。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女子行事如此乖張,想必有幾分來歷,何苦為了一時意氣惹出大禍。 瞿子譽和馮伯玉都明白這個道理,是以只淡淡地看女子一眼,便要起身離開。 誰知女子見幾人之前遲遲不動,以為他們有意與她叫板,霍地大怒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我面前拿喬,雪奴紅奴,給我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身后幾名婢女應了一聲,幾步閃至沁瑤等人身前,出拳如風,齊齊朝三人攻來。 沁瑤終于忍無可忍,抬手一擋,將逼至身前的婢女拳頭格在半空,又飛起一腳,正中婢女的小腹,婢女吃痛,低低地悶哼一聲。 女子萬想不到沁瑤身手如此了得,大怒之下,對身后幾名婢女喝道:“還愣著做什么,給我打到她趴下為止!” 轉眼間又有幾名婢女朝沁瑤等人奔來,廂房本就地方狹窄,這一來,便將三人圍了個密不透風。 沁瑤也就罷了,瞿子譽和馮伯玉都不會武功,那幾名婢女都是外家高手,兩人怎堪抵擋?不過幾息功夫,身上便重重地挨了好幾下拳頭。 沁瑤又急又怒,再也顧不得什么了,雙手捏訣,暗暗施出障眼法。 幾位婢女只覺得腳下突然多出無數的障礙物,沁瑤等人明明就在眼前,一抬腳卻結結實實摔倒在地,一個一個直如木頭樁子一般,撲通撲通摔了一地。 “想不到你竟還懂邪術!“女子看得真切,面色一變,飛快地退至門外,屈指成環,對樓下呼哨一聲。 沁瑤見勢不妙,一把拽著哥哥和馮伯玉越過那女子身旁,便要往外跑。 只聽樓梯間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樓梯不堪重負,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樓梯墻上驀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陰影。 隨著樓梯的聲響越來越近,那陰影也越來越大,一眨眼,竟上來一個鐵塔般的巨人。 那巨人身高足有九尺,面黑如炭,雙拳大如鐵錘,上到二樓,頭頂比天花板還高。 那女子叉腰走至巨人身前,一指沁瑤等人,頤指氣使地吩咐道:“將他們幾個統統給我抓住,投到官府大牢去!” 巨人低應一聲,聲音仿佛戰場傳來的戰鼓聲,異常的沉悶低啞,聽在耳里,說不出的怪異驚心。 沁瑤冷冷看著那巨人,對瞿子譽和馮伯玉說道:“我來對付他,你們先走?!?/br> 巨人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嚯嚯嚯的發出低啞的笑聲,震得四周墻壁都簌簌作響。 ☆、第29章 瞿子譽不懂內功,但驟然聽到這巨人的笑聲,也猜到他多半功夫了得,沁瑤恐怕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他焦急異常,正想著用什么法子將巨人引開,馮伯玉卻先他一步道:“堂堂男子豈能躲在女子庇佑之下?瞿家meimei,你先走,我和文遠大不了跟他拼個魚死網破?!?/br> 他冷冷看向那胡服女子:“以勢壓人者,人恒輕之。便是將我們關入大牢,總還有個說理的地方?!?/br> 那女子之前并未仔細打量馮伯玉的模樣,聽得此話,怒目轉頭,恰好對上馮伯玉輕鄙的目光。 他原本就生得異常清俊,盛怒之下,臉龐線條更是如刀削般冷峻,愈發顯得眸子極黑,膚色如玉,昂然立于廳堂中央,自有一種玉山將頃的風姿。 女子臉忽然有些發熱,張目結舌了片刻,對那巨人喝道:“還、還愣著做什么,將他們都給我抓起來!” 巨人幾步邁到離他最近的沁瑤面前,揮動蒲扇般的巨掌,便要將沁瑤像小雞一般提溜起來。 沁瑤不退不避,手中暗暗捏訣,正要給以巨人重重一擊,忽有人喝道:“住手!” 巨人看清來人,動作一頓,那女子驚喜道:“六哥、七哥、十一哥!”朝沁瑤身后跑去。 藺效幾步走至沁瑤身邊,巨人忙收回手,行禮道:“世子——” 藺效低喝一句:“滾?!本奕艘唤?,訕訕然地退下。 “十一哥!”那女子不滿地跺腳道:“她會邪術!方才還欺負我,打傷了我好幾個婢女!” 藺效只當沒聽見,低頭細細打量一番沁瑤的神色,低聲問:“可曾受傷?” 沁瑤視線投向藺效身后,就見方才在雅座的那幾位年輕公子和姬妾不知什么時候都出來了,正神色各異地看向這邊。 之前在藺效身旁勸酒的那名紅衣女子也在其中,她臉上已有三分酒意,漂亮的雙眸中仿佛有春水蕩漾。 沁瑤收回視線,搖搖頭道:“我沒事?!?/br> 藺效還要說話,瞿子譽走過來,先將沁瑤拉至身后,又對藺效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道:“在下瞿子譽,未曾請教閣下是?” 藺效已猜到他是沁瑤的哥哥,便也客氣回禮道:“鄙人姓藺,單名一個效字?!?/br> 原來是瀾王世子。瞿子譽聽沁瑤提起過他好幾回,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聯想到方才他對沁瑤的維護之舉,瞿子譽心中隱隱升起不安,面上便有些淡淡的:“見過世子?!?/br> 藺效感覺到瞿子譽語氣中的客氣疏離,不由一怔。 那邊女子見藺效不理她,對著身旁身著寶藍色繡麒麟紋襴袍的男子撒起嬌來:“七哥!那女子方才占了我早已定好的包廂,還打傷了我的手下?!?/br> “平康!”那男子面色一沉,低喝道:“你胡鬧也該有個度!” 女子猛地怔住,又看向另一名身著月白色錦袍的男子,嘟嘴道:“六哥——”那名男子淡淡地看她一眼,完全沒有接話的意思。 很顯然,幾位哥哥都沒有替她出頭的打算,女子終于意識到再糾纏下去也是徒勞,便咬著唇不做聲了,只是眼睛仍恨恨地瞪著沁瑤。 藺效對瞿子譽道:“今夜之事都是族妹頑劣跋扈所致,我替她向各位陪個不是。幾位想來受驚不小,天色也不早了,我這便送你們回府?!焙竺婺蔷湓拝s是看著沁瑤說的。 “不必了?!宾淖幼u淡淡一笑,“舍下離此處不遠,我們自行回府便是?!?/br> 藺效似乎早就料到瞿子譽會這么說,沉吟道:“可眼下已過了宵禁的時辰——” 瞿子譽等人一驚,往窗外看去,可不是,不知不覺間已夜色如墨,一會武侯便會上街巡查,他們幾個又不像王公貴胄那般有夜間通行的腰牌,如何能大搖大擺地回府? 藺效見瞿子譽面露尷尬,微微一笑,轉身對站在雅座門旁的兩位貴公子說道:“六哥,七哥,小弟送幾位友人回府,這便先行一步了?!?/br> 那兩位公子深深地看沁瑤一眼,笑了笑,道:“咱們幾個難得一聚,誰知卻讓平康給掃了興,也罷,你且忙你的去吧?!?/br> 沁瑤見那兩名男子舉手投足隱隱透著貴氣,又與藺效稱兄道弟,想來多半是皇室子弟,也難怪那女子如此氣焰囂張了。 見那女子仍目光不善地望著自己,沁瑤心里一陣起膩,轉頭對哥哥和馮伯玉說道:“咱們走吧?!?/br> 那女子見馮伯玉轉身就走,一怔神,還要開口說些什么,余光瞥見兩位哥哥正一臉警告地看著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馮伯玉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常嶸正抱著胳膊靠在馬車旁跟魏波等人閑閑說著話,見藺效等人下樓,臉上浮現詫異的神情,迎上前道:“世子?!?/br> 今夜世子被太子和吳王拉到東來居來喝酒,依照往常的規矩,多半會喝到半夜,怎么這會就散席了?還有那位小道姑,怎么好巧不巧又遇上了? 藺效吩咐常嶸:“送瞿公子和瞿小姐回府?!庇只厣砜粗T伯玉,“未曾請教閣下的尊諱?!?/br> 馮伯玉從容行了一禮:“在下馮伯玉,是瞿公子的同窗?!?/br> 藺效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馮伯玉,又看看沁瑤,冷淡地點點頭,吩咐魏波送馮伯玉回府。 瞿子譽和沁瑤與馮伯玉道了別,坐上馬車,自回瞿府。藺效策馬隨行。 正是宵禁時分,長安街道上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不見,四下里寂靜得厲害,兄妹倆坐在馬車上一言不發,各自想著心事。 瞿子譽靜靜地看著meimei的側臉,這一年來meimei長得極快,個子高了,臉龐也逐漸脫去稚氣,一日比一日秀美了,難得的是性子又這般的聰敏豁達,會惹來男子的愛慕一點也不奇怪??伤f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身份懸殊的瀾王世子。 從開始在東來居對沁瑤出言維護,到后來親自護送他們回府,瀾王世子的每一個舉動都超乎尋常,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對方對meimei沒有好感。 回想起方才的種種,他暗暗嘆息,權勢是個好東西啊,世子行起事來看似妥帖細致,實則處處透著不容拒絕的強勢,他們根本無力對抗,只能任其擺布。 meimei處處聰明,惟有男女之事上還懵懵懂懂,恐怕不會去細想世子行為背后的深意,但對方顯然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既已心生情愫,又怎會無所作為? 而兩家地位如此懸殊,明媒正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難不成meimei還給他做妾不成? 耳旁傳來meimei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打斷:“哥哥,到家了?!?/br> 藺效早已下了馬,在車簾前候著,見兩人下車,便看著沁瑤道:“上次盧國公府之事多虧瞿小姐出手相助,只是在下還有一事未明,事關盧國公府的私隱,能否請瞿小姐借一步說話?!?/br> 瞿子譽目光沉沉地看著藺效,不置可否,沁瑤卻面露訝異地點點頭道:“世子但說無妨?!备A效走開幾步,兩人相對而立。 藺效低頭看著沁瑤,月色下,少女的臉龐出奇的漂亮,每一處五官都鍍了一層柔柔的月光,如暗夜盛放的幽蘭,直開到他的心底。 沁瑤見藺效望著她久久無語,心中起了疑惑:“世子?” 藺效穩穩心神,斟酌著語句道:“上回盧國公府一事,多虧你出手相助,可惜當時你走得太過匆忙,未曾來得及好好謝你?!?/br> “客氣什么,這本是我們該做的?!鼻攥幩室恍?,想起前兩日盧國公夫人派人送了一千兩銀子到青云觀,把師父樂得眼睛都找不著了,說多長時間沒見過出手這么闊氣的主顧了,直盼著盧國公府再多出幾個妖怪呢。 藺效見沁瑤笑得古怪,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想來她并未將今日東來居之事放在心上,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想了想,將腰間系著的玉牌取下,看著沁瑤道:“我雖不知道你為何做了道士,但你既然時常外出捉妖,沒有腰牌行起事來多有不便,這塊腰牌你且拿著,以后夜間出行自可暢通無阻?!?/br> 沁瑤詫異低頭,便見他白皙的手掌中托著一塊橢圓形美玉,玉身翠綠油潤,在月光下隱隱透著瑩瑩光澤,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這——”沁瑤忙欲推辭。 藺效正色道:“自上次莽山遇妖,到后來我府中發生朱綺兒之事,屢次承蒙瞿小姐出手相助,我早有致謝之意,奈何一直未找到機會,這塊腰牌不過聊表謝意,瞿小姐莫要推辭?!?/br> 通行腰牌對沁瑤來說確實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她動搖了,作賊心虛地瞥一眼瞿子譽,見哥哥正負著手背對他們,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猶疑片刻,終于接過玉佩,自我安慰地想,不過一塊腰牌,應該不算逾矩吧。 “那——就多謝世子了?!鼻攥幖毤毜囟嗽斢衽?,見一面刻著四爪蛟龍,另一面刻著一個“藺”字,雕工繁復精美,一望而知是皇家之物。 看著少女慎重得幾乎小心翼翼的模樣,藺效心不由一蕩,聲音又放柔了幾分:“我現今在宮中當差,不?;馗?,若你日后有需要我幫忙之處,可拿著這塊玉佩呈給宮門守衛看,他們自會告知我?!闭f著,自覺臉隱隱有些紅熱,所幸有夜色做遮掩,不至于被沁瑤察覺。 沁瑤聽著這話,心里仿佛明白了幾分,只是那猜疑如小石子投入汪洋大海,還沒來得及泛起漣漪,便被瞿子譽走過來打斷:“阿瑤,再不回府父親母親該擔心了。世子,今夜多謝你出言相助,時辰不早了,就此別過?!睂χA效行了一禮,便要拉著meimei回府。 沁瑤只得跟藺效匆匆道別,跟著哥哥往府內走去。 走出很遠了,沁瑤不經意回頭,驚訝地發現藺效仍立于馬旁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月光將他原本就修長的身影拉得老長,無端生出一種寂寥蕭瑟之感。 見沁瑤回頭,藺效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徑自上了馬,一抖韁繩,一人一騎踏著滿地月光疾馳而去。 —————————————————————— 瞿子譽到得朝昭館時,館內早已熱鬧非常,今日是放榜之日,滿屋都是高談闊論的同窗,落耳處盡是激蕩昂揚的議論,每一張年輕的臉龐上都寫滿了志得意滿。 瞿子譽穿過人群,徑直找到一位名喚王以坤的同窗,將他拉到朝昭館一處僻靜的地方,借飲茶之名,側面向他打聽藺效的事。 東拉西扯了好一陣,瞿子譽終于切入正題。 “瀾王世子?”王以坤方正的闊臉陡然一亮,“現今任羽林軍統領的那位?” “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