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十年前你用邪術害得國公爺摔斷一腿,讓他從此再不能上戰場,我收服你后,你本該在無為山下潛心向道,好好反省,誰知你竟再次出來為害人間。先是蔣三郎,接下來很快便要輪到國公府其他公子了吧?難不成你也想讓國公爺嘗嘗喪子之痛?” 狐貍冷笑:“沒錯!我要讓他復制我當年的悲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個接一個地死在他眼前,白發人送黑發人,晚景凄涼,肝腸寸斷!“ 沁瑤恍然,怪不得蔣三郎中蠱之后那般形容憔悴,按理說巫后絕不會讓蠱毒傷害意中人,比如牡丹閣那位被寶笙施蠱的林四公子,身子不就好好的么?原來都是這狐妖搞的鬼。 “若不是你來壞我的好事,只有三天,蔣三郎便能一命嗚呼了?!焙傔z憾得不能再遺憾。 “既然你的計劃只進行到第一步,今日為何又要出手對付國公爺,最終打草驚蛇呢?” 狐貍仰頭看向幽暗的夜空,目光深遠:“今日是我兒孫的忌日,十年前的今日,蔣仲衡捕殺了我的兒孫,如今我兒孫的魂魄早已無處尋覓,他蔣仲衡卻兒孫滿堂,恣意地享著天倫之樂,這是什么道理?“ 它仰頭大笑,笑聲中滿是凄苦:“他不是名震朝堂的大英雄嗎?我偏要讓他在眾人面前出丑,讓他在兒孫面前顏面掃地!我要讓長安城中的人只要一提起他,便覺得他是個天大的笑話??!” ☆、第26章 沁瑤暗暗搖頭,國公爺身著女裝大鬧國公府,傳出去多少是有墮他的威名。但他征戰多年,經歷過許多常人不曾經歷過的苦痛和挫折,豈會為這等小事耿耿于懷?即便事后回想,也不過一笑罷了。 可笑那狐貍白白修煉了這么多年,自以為深諳人心,比起人類來,終究是少了幾分靈性。 “我問你,你是從何處得的長相守,又是怎樣誘惑那三名女子服下蠱毒的?”清虛子繼續問狐貍。 “呵——”狐貍不屑的笑,“百年前那苗疆巫后煉制長相守時,若不是經過我的指點,又怎能制得出這等天下奇蠱?如今不過是復制一下蠱毒,對我來說又有何難?蔣衡仲三個兒子當中,惟有幼子喜好美色,要想順利進入國公府,利用美色接近他是最佳捷徑?!?/br> “你又為何挑中了阿妙?” 它冷笑:“我在大隱寺附近扮作游方道士時,她找我算卦,我算得她是百年難遇的陰年陰月陰時生人,命格奇陰,用作宿主再合適不過,而且她野心勃勃,不甘于久居人下,一聽我說起長相守,便迫不及待表示愿意以身試蠱。至于另外兩名女子,她們跟阿妙如出一轍,都是青春年少,卻被欲念蒙蔽了雙眼。說起來,并非我選擇了她們,而是她們自己選擇了我!” 它說的時候臉上沒有絲毫愧疚,仿佛她們死于非命都是咎由自取,與它沒有半點關系。 “沒有良知的東西,你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這么多人,竟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你受了冤屈?”清虛子厲聲呵斥,“我問你,你既然能夠制蠱,想來必定有解蠱的法子,如今且給你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他一指昏昏沉沉的蔣三郎,“你現在就將蔣三郎身上的蠱毒給解了,我可考慮免你被噬魂焚身之苦,否則…” 他說著,對沁瑤使個眼色。 沁瑤會意,一揮手,放出三條火龍,三龍并作一股,在狐貍頭頂緩緩盤旋起來,龍身壓得極低,有幾回差一點就觸碰到狐貍的皮毛。 狐貍死死咬緊牙關,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你得知道,一旦被噬魂所焚,你便再也沒有轉世輪回的機會,也從此不能修行向道,更別提與你的親人在六道中重逢了?!鼻逄撟友普T。 狐貍鼻子里重重哼一聲,繼續保持緘默。 “看來你是油鹽不進,徒兒,焚了它吧,為師自能找到解蠱的法子?!鼻逄撟幼龀龇艞壍淖藨B,對沁瑤擺擺手。 “是,師父!”沁瑤一本正經地點頭。 火龍瞬間逼近,離得近了,狐貍才赫然發現龍身里每一寸火焰都鎖著一個罪無可恕的靈魂,他們苦痛掙扎,卻根本無力逃脫,只能永生永世困在龍身中,日日夜夜遭受烈焰焚身的痛苦。狐貍為眼前景象所懾,神魂都顫抖起來,終于它痛苦地大喊道:“蠱是我制的,只需取了我的指血擦于中蠱之人的眼皮上,蠱毒自然可解?!?/br> 說完,猶自喘息不止。 沁瑤收手,火龍嗖的一個轉身,消失在沁瑤胸前的鈴鐺里。 清虛子令阿寒取了狐貍的指血,在盧國公夫人及蔣大郎等人的幫助下,涂抹到蔣三郎眼皮上。 蔣三郎失魂落魄地任他們擺弄,等涂抹完畢,忽猛地一把推開母親的胳膊,彎下腰劇烈的嘔吐起來,不過一會功夫,便吐出一灘濃稠的黑血。 眾人定睛一看,便見黑血中有一個金色的蠱蟲,蟲身一動不動,想來已經死了。 眾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清虛子收回目光,回身看向狐貍,剛要說話,眼前紅影一閃,狐貍竟不知何時掙脫了韁繩,從布袋中一飛沖天,直奔盧國公夫人等人而去。 “解了蠱又如何?我現在就要了他的命!”它伸出利爪,如大鷹般呼嘯著從天而降,目標直指仍有些怔忪的蔣三郎。 事態瞬間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清虛子奮力甩開韁繩,直直打向狐貍的腦后,沁瑤忙欲放出火龍,然而狐貍去勢太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沖到了蔣三郎的身前。 它爪子伸開,手掌大如蒲扇,每根尖利指甲都發出攝人寒光,風雷般往蔣三郎胸前抓去。 蔣三郎這時已完全清醒,見此情景,駭然提氣欲往后退步,但他這些時日內力早已折損了大半,這一運氣,根本沒凝聚出半點內力來。 “三郎!”盧國公夫人肝膽俱裂,縱身一躍,欲要以自己的rou身替兒子擋住這一爪。 卻有人比她更快。 就見斜刺里飛過來一個纖細的身影,重重地撲到蔣三郎身上,下一瞬,便傳來血rou撕裂的聲音,鮮紅的血如漫天血雨,將濃重的夜色染紅。 這時清虛子的韁繩也終于趕至,一把將狐貍牢牢縛住,秤砣般摔擲到地上。 “阿妙!”蔣三郎驚痛交加,急忙將趴伏在他前胸的女子輕輕放到地上,觸手處滿是溫熱黏稠,殷紅的血還在汩汩流淌,緩緩在女子身下開出一朵觸目驚心的花。 眼見得已經活不成了。 盧國公夫人在蔣三郎身后面色復雜地望著阿妙,良久,幽幽嘆口氣,吩咐道身旁管家:“厚葬吧?!狈隽诵⊙诀叩氖?,疲憊地轉身而去。 余人亦沉默無聲地遠遠散開。 阿妙對周遭情景恍若未覺,只一味吃力地抓住蔣三郎的衣袖,輕聲喚他:“三郎——” 蔣三郎眼中有濃重的惋惜,卻已不復從前的熾熱。 阿妙心中漸漸清明:“你已經醒了?”她慚愧的一笑,“是不是很厭憎我?” 蔣三郎喉結滾動。復雜的情緒讓他如鯁在喉,與其說厭憎,不如說是深感屈辱。過去十七年的驕傲和尊嚴全被眼前這個女子親手摧毀,他仿佛看到她在他的依戀中怎樣的志得意滿,暗笑原來將一個人玩弄于股掌是如此容易。 他胸口痛得厲害,只要一開口便會撕裂出不復愈合的傷口。 阿妙眼中光亮漸漸黯了下來,怔怔地望了蔣三郎好一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低低道:“其實方才我救你,還是為了我自己著想,你看,我施蠱的事已經暴露,依照國公夫人的性子,絕對不會放過我和家人的,與其到時候被她老人家懲處,不如我舍了性命救你,國公夫人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看在我將功補過的份上,她多半、多半就不會再為難我弟弟了…” 體力漸漸流失,阿妙的聲音輕飄飄的:“你看,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涼薄的人,無論什么時候,都一門心思只為我自己和家人打算?!?/br> 她的語氣跟平常沒有什么分別,仿佛他下了朝,回到竹沁苑,她迎到廊下對他嫣然一笑,日光透過翠竹枝葉在她臉上灑下流轉的光影。 “回來了?!敝裣汶硽柚兴崛衢_口,輕易便將他白日里積聚的郁燥情緒一掃而凈。 是夢吧?越來越劇烈的心痛中他渾渾噩噩地想,多希望是夢,這樣他就不會陷入這樣一個兩難的境地,不原諒,他不忍,原諒,他不甘,過去的點點滴滴已經沁到他骨血里,他在一場巨大的欺騙中沉迷癡醉。 羞憤的情緒陡然間壓倒悲痛,他脊梁倏地挺直,將兩人距離拉遠。阿妙撫在他臉龐上的手落了個空,軟軟地垂到身側。 她的笑容僵住,他恨她,他清醒地恨她,心中隱存的僥幸再也無處容身,過去的恩愛癡纏終于化為幻影。 手腕觸地時發出叮的一響。 她知道那是他女兒節在摘月樓給她買回來的鐲子,她從小家境貧寒,并不怎么識貨,但鐲子溫潤瑩澤的光芒讓她看出它價值連城。 “喜歡嗎?”記得他當時笑得眉目飛揚,親手將鐲子戴到她的腕上。她笑著點頭,目光藤蔓般糾纏著他,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誰亂了誰的呼吸,一室芬芳,她沉淪在他懷里。 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 依稀記得她被邪靈cao控,不能時刻保持自己的意志,對他忽冷忽熱,但他依然用他的方式竭盡所能地對她好,不離不棄,一如從前。 眼角有濕熱的東西滑過,他的臉龐越來越模糊,她使出最后一點力氣輕聲問他:“三郎...如果沒有長相守,你會像當初那樣愛上我嗎?” 他紅了眼眶,卻依舊緘默。大隱寺外的邂逅,開啟了他人生中的這場劫難,當時那般癡狂,如今只剩惘然,如果重來一次,他是否還有勇氣對那個春衫簡樸的明媚少女再說一句:在下姓蔣,行三,人稱蔣三郎。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阿妙,我叫阿妙。少女輕輕掩嘴,笑得比春風還要解意,輕輕柔柔地便吹進了他的心里。 懷中的身體漸漸冰涼,壓抑許久的悲涼決堤般在他胸膛彌漫開來,臉上依然沒有淚,但他的心已儼然被撕裂出一個巨大的傷口,鮮紅的血不斷從心底汩汩涌出。 不知過了多久,他木然附到她已經聽不到聲音的耳旁,沙啞地回答:“我會?!?/br> 恍惚間聽到一聲柔柔嘆息,懷中女子半舉著的雙臂終于重重落下。 《美人蠱》完 ☆、第27章 從盧國公府出來,不及跟藺效等人告別,沁瑤便跟著師父和阿寒押著狐貍,連夜去了長安城外。 不知為何,無為山的地形發生了改變,導致壓了狐貍十年的封印失效,所以它才能在數月前逃出生天。 顯然重新將它壓到無為山下是行不通了,清虛子打開長安地圖,斟酌良久,另選了城郊一座人跡罕至的無名小山。 施法之前,狐貍自知逃脫無望,忽愴然一笑,看著清虛子道:“清虛子,這些年你被俗世繁華蒙蔽了雙眼,五感早已不如從前靈透了,所以你看不出這天有異象,你且等著吧,過不多久,長安城便會有邪魔為禍,到時候天下傾覆,斗轉星移,你們一個都別想逃?!?/br> 沁瑤和阿寒面面相覷。 清虛子布陣的動作一滯,揮動拂塵抬頭望向天空,時值寅初,正是日月交替之時,星辰隱沒,朝暉初顯,天空淡淡如墨,看不出任何異象。 清虛子捻須靜默良久,一揮手,令阿寒和沁瑤繼續布陣。 儀式結束后,沁瑤記掛家人,便跟清虛子告了假,回了瞿府。 連續經歷了兩夜的驚心動魄,沁瑤早已經疲累不堪了,進家門后給父母和哥哥請了個安,便回房昏天黑地地睡了起來。 藺效卻沒有這樣放縱自己的機會,他現在是天子近臣,羽林軍統領,平時休沐作息都有定時,就是回府休息,也不過半日功夫。 回到宮里,皇上正召了吳行知和莫誠在書房議事。 “皇上,重開云隱書院之事恐怕得從長計議?!笔菂切兄穆曇?。他現任中書侍郎,平日里頗得皇伯父倚重,但凡有什么重大決策,皇伯父都會事先跟他商量。 “一則,云隱書院塵封長達二十年,院舍想必都已經老舊不堪了,重新修繕需得不少時日,也需耗費不少銀錢。 “二則,當年先太穆皇后開設云隱書院時,初衷是為了替宗室子弟遴選佳婦,故而招攬的學生都是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兒,如今書院重開,少不得要到各級官員家中報備,又需費一番功夫。 “三則,到時候書院內都是些女學生,書院規矩該如何制定,教授學生的先生該從何處挑選,皇上您可有什么主意?” 藺效微微一笑,吳行知還是這般直來直往,敢于進言。 皇上的聲音有些疲憊:“你們說的朕何嘗不知道。只是朕這些日子夜夜夢見蕙妃,夢里頭都是朕當年在云隱書院初遇她時的情景。那時她尚未及笄,正是青春年少,而朕也不過弱冠之年,夢中情形歷歷在目,分不清是真是幻。蕙妃去世這么多年,朕從未在夢中見過她,好不容易見到她,卻是在云隱書院,朕想著,許是其中有些緣故也未可知..” 他盯著案上黃楊木筆架出神許久,長嘆一聲:“朕主意已定,云隱書院勢必要重開,你們莫再勸朕了。不過你們倒是提醒了我,現今不少宗室子弟尚未婚娶,平日朕的幾個jiejie沒少在朕跟前念叨,讓朕替她們的子孫指婚,不如便以重開云隱書院為由,從各級官員中挑選一些德容俱佳的女娃娃,令她們在書院中研讀一年,一年后挑選其中較為出眾的由朕指婚,賜給適齡的宗室子弟,也好成就幾樁佳緣?!?/br> 他越說越是篤定:“也不拘于三品以上的官員,只要是在朝為官者,女兒都在遴選范圍?!?/br> 藺效聽得此話,心忽然一動。 皇上轉眼看到藺效,招手道:“惟謹,你覺得朕這主意如何?” 藺效近前給皇上行了禮,道:“云隱書院當年曾是長安三大書院之一,與鳴鹿、鐘山齊名,享譽天下。若能重開,自然是佳事一樁?!?/br> 皇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吳行知跟莫誠詫異地看向藺效,皇上說風就是雨也就罷了,怎么連世子也跟著胡鬧起來? “就這么說定了?!被噬蠌凝堃紊险酒饋砼d奮地來回踱步,“云隱書院由先太穆皇后一手創辦,其后繁盛了數十年,書院的規矩早已約定俗成,無需更改什么,到時候該招多少學生,如何安排課程,你們都遵照從前的例子來便是了?!?/br> 皇上顯然已經下定決心,多說無益,吳行知跟莫誠只好點頭應是。 出來后,吳行知和莫誠站在漢白玉雕砌的欄桿前,對著巍峨宮城沉默良久,本指望著忙過春闈,可以好好歇上一陣,誰知皇上一時興起,隨手又丟給他們一件這么棘手的差事。別的且先不說,光就如何擬定入讀書院的女學生名單,就足夠讓人頭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