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誰知陳父見瞿家破落,瞿恩澤家無長物,不想讓女兒嫁過去受苦,堅決不肯同意這門親事。 瞿恩澤提親被拒,并不灰心,從此一心一意鉆研學問,頭懸梁錐刺股,誓要中了功名,好贏娶陳家小娘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瞿恩澤第二年便中了舉。 雖然尚未出仕,并無進項,但搖身一變成了天子門生。 陳父哪還說的出話?見女兒死心塌地非卿不嫁,瞿恩澤又誠心誠意上門求去,一橫心,陪了十抬嫁妝將女兒嫁給了瞿恩澤。 小兩口成親后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郎情妾意,陳氏很快就有了身孕。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夫妻倆添了第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孩,夫妻倆歡天喜地,給孩子取了了好聽的名字叫子譽。 誰知子譽生下來便病弱纏身,一年里頭有一半的功夫在生病,夫妻倆幾乎沒cao碎了心。 到瞿子譽磕磕巴巴長到兩歲時,瞿夫人又懷了身孕。夫妻倆喜憂參半,對這一胎異常重視,雖手頭并不寬裕,但參茸燕窩的沒少進補,又請了有名的千金圣手每月來家里把脈,慎重得不能更慎重。 到生產那一日時,瞿夫人信心十足,心想天可憐見,兩口子吃了這么多苦,這一回一定能生個健壯的孩子。 誰知道生下來的女嬰小臉紫脹,連哭都不哭,被穩婆拍了又拍,才小貓似的叫兩聲。 大兒子子雖然病弱,但好歹勉強能拉拔著長大,小女兒卻眼見得根本帶不活,夫妻倆如遭雷擊,開始四處求醫問藥,到滿月時,瞿家已經請遍了長安城稍有名氣的大夫,孩子卻一天虛弱似一天,眼看著只剩游絲般的一口氣了。 這日夫妻倆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去青云觀燒香,恰碰上云游回來的清虛子,他不經意瞥見瞿恩澤懷里抱著的女嬰,面色一變,宣道號道:“福生無量天尊!這位善信,你懷中的女娃娃命格大兇,邪祟纏身,尋常百姓怎能養活?將她舍了給貧道做徒弟吧,貧道或可保全她一命,否則不出七日,定會有性命之虞?!?/br> 瞿恩澤半信半疑,瞿夫人卻病急亂投醫,一把從馬車上跳下來,對清虛子納頭便拜:“求道長救命!求道長救命!”眼淚像斷線珠子似的收也收不住。 瞿恩澤見妻子如此痛苦,心就像被挖rou似的難受,哪里還說得阻攔的話。 瞿沁瑤便這樣做了清虛子的徒弟。 拜師第一天,原本水米不沾的瞿沁瑤突然開始大口大口喝奶了,再過幾日,閉著的眼睛會睜開神采奕奕地看人了。胳膊也粗了,小臉也圓了,尖尖的小下巴長出一圈胖胖的嬰兒rou。 瞿氏夫婦這才放了心,對清虛子鄭重地謝了又謝。 清虛子見夫妻倆滿心不舍,孩子又尚在哺乳,便跟瞿氏夫婦約定,他們可以先將孩子帶回家去,等孩子滿了三歲以后,再送回青云觀學藝。 到瞿沁瑤滿三歲時,已長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除了面色還有些蒼白,跟正常孩子沒什么兩樣了。 夫妻倆又是欣慰又是難過,想起跟青云子的約定,眼看著不能再拖延了,只能咬著牙將瞿沁瑤送到了青云觀。 之后每逢七日,瞿氏夫婦便將沁瑤接回來住一日,這樣兩邊輪流住著,瞿沁瑤很快就長大了。 清虛子這些年只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是他路邊撿的一個棄嬰,這孩子命格奇硬,被清虛子在冰天雪地中發現時,本以為早已斷了氣,誰知打開襁褓一看,竟還活著。清虛子暗暗稱奇,又算得這孩子跟自己有師徒緣份,便將他抱回了青云觀,取名阿寒。 第二個徒弟便是瞿沁瑤了。他先見瞿沁瑤命悠悠如一線,瞿氏夫婦形容枯槁,一時起了惻隱之心,便隨口說出了收徒之事,心中卻只有三分成算,只想著死馬當作活馬醫,若真能救活,便算是功德一件,救不活,也是她命該如此。 不成想瞿沁瑤合該命大,拜他為師之后,竟真的一日好似一日,不出一月,便與尋常嬰兒無異了。他無奈之下,只得收下這第二個徒弟,但因是個女娃,便讓她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拜在自己門下。 他重視大徒弟阿寒,平日里悉心教誨,恨不能將一身本領都傾囊相授,誰知阿寒看著聰明,實則蠢笨如牛,他耳提面命了十余年,還懵懵懂懂,不能獨當一面。 而原本他不怎么重視的瞿沁瑤,卻聰明過人,學起東西來一目十行,遠勝過師兄阿寒。 他見沁瑤這般有悟性,便漸漸收了敷衍之心,開始用心教導,幾年過去,眼看著沁瑤已經學有所成了,便想著派她去莽山對付那蛇妖,想試試這孩子的深淺。 誰知他來找瞿氏夫婦商量,瞿氏夫婦卻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說當初說好了孩子只是拜他為師,并沒有說過要去捉妖除鬼,尤其沁瑤今年才得十四,怎能獨自去捉妖?道長,你不是還有一個大徒弟嗎,為何不讓你那大徒弟去莽山? 清虛子毫不退讓,說沁瑤既已拜入他門下,便是青云觀的弟子,學藝這么多年,早該大顯身手了,至于何時去捉妖,怎么去捉妖,他這個師父自有計較,無需對瞿氏夫婦多加解釋。 總之就是,瞿沁瑤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僵持了好幾日,最后到底是瞿氏夫婦敗下陣來了,他們是沁瑤的親生父母沒錯,但沁瑤的命可是清虛子救下來的。 這樣一份沉甸甸的恩情,別說只是讓沁瑤去捉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們也不敢貿貿然說出個不字啊。 ☆、第10章 瞿陳氏一邊憶著前情一邊打量著風塵仆仆的女兒,幾日不見,女兒活像一朵水靈靈的鮮花打了蔫,頭發亂蓬蓬的,衣裳好幾日沒換,連臉都黑瘦了許多,怎么不讓人心疼。 “還杵著干什么?”她瞪眼望向門口束手束腳站著的幾個婆子,“快到膳房去傳話,說大小姐回來了,叫喜貴趕快張羅著做幾個小姐愛吃的菜?!币娖抛宇I命要走,又補充道:“先把溫著的雪梨燕窩粥端一碗給小姐潤潤嗓?!?/br> 吩咐完,又轉頭對沁瑤說道:“一會喝完粥,你先回房好好梳洗梳洗,晚膳的時候咱們娘幾個再好好吃點東西?!?/br> “嗯!”沁瑤乖巧地點頭,想起什么,問:“娘,怎么不見哥哥?” 瞿陳氏臉上浮現一層愁容,嘆息道:“又病了,你出門那日晚上便有些咳嗽,這幾日越發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開春,你哥哥這一場病怎么都躲不了?!?/br> 沁瑤聞言,忙回身打開自己隨身帶著的小包袱,先掏出一個絹布包著的物事,不經意往包袱里一看,底下竟有厚厚的一疊“飛錢”。 這疊飛錢數目相當可觀,上面工工整整地印著隨到隨取的字樣,看起來跟她在莽山上見到的那疊沒有任何區別。 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經謝絕了那位公子呀? 她皺著眉頭想了又想,是了,從莽山回來時,路上曾幾次跟師父到路邊酒肆買食,馬車停在路邊,一時無人看管,想來多半是那個時候了。 可師父和她都不是泛泛之輩,師父尤其精明多疑,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將飛錢放入她包袱中,對方的身手可想而知了。 瞿陳氏見女兒包袱里驀地多出一大堆飛錢,女兒神色又隱約透著不安,她忙急問道:“阿瑤,這些錢是從哪來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瞿沁瑤心一緊,母親本就不贊同她一個好好的女孩當什么道士,若知道自己還在莽山中撞見了一群陌生男子,怕是得氣得立時去找師父算賬吧? “沒什么?!彼娌桓纳牟惶卣f道,“這些錢是師父預備拿回觀里的,想是走的時候太匆忙,便落在我這兒了?!?/br> 瞿陳氏狐疑地盯著女兒看了又看,見女兒神色坦然,不似作偽,便勉強將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 “這么多錢可不是小數,小心別弄丟了,你先放在母親這兒,等你哪天要回青云觀,母親再還給你?!?/br> 瞿沁瑤早料到母親會這么說,她嘟著嘴將那疊飛錢奉給母親,想起什么,一拍額頭道:“瞧我,差點把正事忘了”,忙回身將那枚用絹布包著的蛇妖內丹呈給母親看,眼中隱隱綻出欣喜的光芒:“母親,哥哥的病有救了!” 用晚膳的時候,瞿恩澤回來了,見到沁瑤,懸著好幾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聽說沁瑤帶回來的蛇妖內丹能救大兒子的病,他更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女兒長大了,不但學了一身本事,還能為著家里的事分憂解難了。 一家人心情澎湃地吃完晚飯,捧著丹丸去找子譽,剛進院子,就聽到屋內傳來一陣刺耳的咳嗽聲。 瞿沁瑤聽著這咳聲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一起咳出來似的,心里一陣難過,忙急走兩步進屋,果見哥哥子譽正坐在床前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龐都憋得有些紫脹。 大丫鬟海棠在一旁執著痰盂,邊幫子譽撫背邊溫聲勸道:“不是奴婢勸您,您眼下正病著,正是需要調養心神的時候,又何苦非得強撐著看書?您自己不還常說么,用功不在一時呀?!?/br> 瞿沁瑤目光落在床旁的春凳上,果見凳上放著厚厚的一摞經史子集,她暗暗嘆氣,哥哥子譽繼承了父親的讀書天賦,自小就愛用功,啟蒙的于先生曾說哥哥“小小年紀便文理可觀,前途不可限量矣”,是個難得的神童??上土艘桓辈∪醯纳眢w,一年里有大半時間在生病。 十六歲時,哥哥強撐著下場,拼了半條命中了個舉人,可之后身子便每況愈下,別說繼續參加科舉,就連平日里出門走動都勉強得很了。 父親見哥哥如此孱弱,早已經歇了讓哥哥出仕的心思,可哥哥生性要強,怎肯在家做個躲在父蔭之下的無用之人?是以平日里沒少背著父母發狠用功,只盼著隨著年紀漸長,身子能爭氣些,有朝一日賺取功名。 看眼前的情形,哥哥多半又在偷偷準備今年的春闈呢。 她想著,心中隱隱發澀,出聲喚道:“哥哥!”子譽聞聲抬頭,蒼白的面龐驀地一喜:“阿瑤!你回來了!”海棠也露出歡喜的模樣:“大小姐!” 這時瞿氏夫婦也進了屋,見到屋內情形,眼睛齊齊一紅,瞿陳氏掏出帕子拭淚道:“我兒,你這又是何苦?” 瞿子譽強露出笑容,對沁瑤招手道:“阿瑤,過來讓哥哥好好瞧瞧,那妖怪可還好對付?不曾受傷吧?” 瞿子譽生就了一幅清秀俊逸的模樣,若是不生病,十足十是長安城數得上的美男子,此時一笑,形容雖枯槁,仍依稀可見俊朗無儔的影子。 瞿沁瑤心不由的一酸,忙上前親親熱熱地挨著哥哥坐下,笑著道:“meimei這回不但收了莽山的妖怪,還將蛇妖的內丹給取了回來,師父說這蛇妖有千年道行,是世所難尋的寶貝,最能強身健體。哥哥,你一會便服了這內丹罷,身子自會大好的?!?/br> 千年的蛇妖?瞿子譽靜靜地看著meimei還透著稚氣的笑靨,心中卻起了驚濤駭浪,此去莽山,meimei不知遭遇了怎樣兇險的情形,想來meimei雖有幾年道行,但只有十四歲,又怎會是哪千年妖怪的對手?說不定是怎樣的一番殊死搏斗。 此刻卻只字不提,一心掛念著自己的身子。。。 他眼眶有些發澀,低聲道:“meimei….” ———————————————————————————————————— 藺效從煙波館回到思如齋時,夜色已經有些深了。 初春的夜陰冷綿長,思如齋里暖烘烘的開著熏籠,溫姑帶著聽風幾個大丫鬟在燈下一邊烤著火一邊做針線,常嶸不時在一旁湊趣。 藺效進屋看到這般暖意融融的景象,心中一暖,先前在父王處所產生的不快一瞬間如輕煙吹散。 常嶸抬頭看見藺效,忙起身道:“世子回來了?!?/br> 藺效示意聽風和品雪下去,又接過溫姑沏上來的茶抿了兩口,問溫姑道:“乳娘,近些時日,府里可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溫故一頭霧水道:“并不曾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br> 藺效心中怪異的感覺一閃而過,想了想,對常嶸說道:“派人到幽州打聽崔氏的娘家,尤其是那位閨名叫玲瓏的姑娘,如果查到了什么,第一時間向我稟告?!?/br> 常嶸聽得此話,知道這位叫玲瓏的女子就是王妃帶進府的娘家外甥女了,多半是有些不妥,他忙應聲是。 想起什么,又有些不情不愿地說道:“魏波回來了,說已按照小郎君的吩咐,將銀錢偷偷贈予了那位女道士。他還說那位女道士是長安太史令瞿恩澤的親女,至于為何做了道士,他還未能探到其中的緣故,待過些日子細細打聽了,再來稟告郎君?!?/br> 藺效看著常嶸隱隱透著不以為然的神情,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發窘,他輕咳一聲,淡淡道:“知道了?!?/br> 溫姑卻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女道士?銀錢?她詫異地看著藺效道:”世子,你們什么時候結識了一個女道士?” 該不是被那些三教九坊的女子給騙了吧? 藺效一見溫姑的表情便知道她誤會了,他笑了笑,待要細說,看天色實在不早了,便起身道:“乳娘,今日我還要去盧國公府一趟,咱們改日再細說?!?/br> ☆、第11章 盧國公府離瀾王王府只隔一條大街,騎馬只需半柱香的功夫。 夜色已深,下人們來應門時本帶著一肚子怨氣,一見來人是藺效主仆,哪還敢擺臉色?忙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將二人迎進門。 也不用多問,知道藺效是來找府里三郎的,自引著二人往三郎的院子而去。 盧國公府這位三郎名喚蔣徽閱,當今盧國公長房嫡出第三子,其母盧國公夫人是藺效母妃的親jiejie,兩人是正兒八經的姨表兄弟,又因年齡相近,趣味相投,自小便膩在一處玩耍,感情比尋常表親要深厚許多。 藺效跟常嶸一路進了蔣徽閱居住的竹沁園,剛到正屋坐下,便隱約聽到內室傳來男女的調笑聲。 藺效早已習以為常,只當沒聽見,常嶸卻大大翻了個白眼,看這情形,蔣三郎多半又得了什么貌美的姬妾,這般有興致。 腳步聲由遠而近,門簾一掀,進來一位十六七歲的郎君,生得唇紅齒白,頰生桃花,端的是俊俏,且眉梢眼角自有一股懶洋洋的意態,一舉一動都透出”風流“二字。 相形之下,藺效更像一塊雕琢精美的白玉,俊美有余,但清冷疏離,遠不如這位蔣三郎平易近人了。 蔣三郎笑著看一眼藺效,一撩衣擺大剌剌地在一旁坐下,道:“今日回來的?如何?此次出長安可還順利?” 誰知藺效和常嶸乍見三郎,都暗自心驚,怎么半月不見,蔣三郎臉色差了這許多。 常嶸更是脫口而出:“三公子,你怎么了?可是最近身子有什么不適?” 蔣三郎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詫異道:“好端端的,怎么人人都說我面色差,我身子明明好得很啊?!?/br> 想起什么,又勾唇笑道:“是了,最近得了個卿卿,個中妙處不足為外人道,我一時丟不開手,多貪歡了幾次,許是身子有些虧損也未可知?!?/br> 抬眼見藺效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挑眉道:“你也莫擺架子,你是未嘗到其中滋味,若是哪天開了葷,怕是比我還丟不開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