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自己離開之前,不是明明交代著簡太太不可在日常飲食中嚴苛她的么?難不成簡太太竟然是沒有聽他的話? 徐仲宣的一雙長眉一時就皺的越發的緊了。 想得一想之后,他便側身輕敲了兩下馬車壁,掀開了窗子上的簾子,低聲對著跟隨在外的齊桑吩咐了兩句。 齊桑在外聽的分明,隨即一拉手中韁繩,撥轉馬頭,絕塵而去。 簡妍在一旁自然也是聽得分明。 徐仲宣是吩咐著齊桑去附近的什么酒樓里訂一桌席面來,再是去到桂香樓里買幾樣特色的糕點和干果來。 她都不曉得到底該說些什么了。怎么和徐仲宣在一塊兒的時候,他心心念念的總是要投喂她呢?不把她投喂成個大胖子他就不肯罷休是嗎? 簡妍原是不想和徐仲宣說話的,最好是兩個人就這么一路無言的到了徐宅,然后和平分手各回各家才是最好的狀態??墒沁@當會她卻又忍不住了,終究還是開口說著:“我并不餓,也不想吃任何東西?!?/br> 徐仲宣聽得她主動開口說話,心中自然是欣喜的,于是他眉眼之間立時就蘊了三分笑意,連帶著說出來的話也柔和了不少。 “我餓了,想吃。你陪我一起用膳?” 見簡妍又要開口說話,不用想他也知道那定然是拒絕的話。于是他又忙說道:“我今日一早才從山東趕了回來,趕著就去向圣上稟報山東的此次秋闈之事,然后又趕著到禮部去處理其他的一些事,竟是連早膳和午膳都沒有來得及用?!?/br> 這話里隱隱的就帶了幾絲裝可憐的意思。簡妍一聽,反倒是不好意思拒絕了不說,且還隱隱的有幾分心疼。不過她面上還是沉著一張臉,面無表情的說著:“既是你餓了,那你可以自己用膳,做什么要我陪?” 徐仲宣就笑道:“有你陪著,我應當會多吃一碗飯的?!?/br> 他這句話中曖、昧的意思就比較明顯了。簡妍也聽了出來,于是她當即只當自己沒有聽到,并沒有接話,只是重又袖著雙手,垂著頭,木雕泥塑似的坐在那里不再搭理他。 徐仲宣心中卻還是歡喜的。 無論她現下如何的表現出對他的漠視來,可至少她并沒有很嚴詞厲色的拒絕他。且她還是心疼他的,即便她不說,也并沒有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來,可徐仲宣覺得自己就是知道。 兩個人又相對安靜了一會,徐仲宣心中便又想起了剛剛的事。 她和沈綽,如何會對面坐著一起喝茶呢?且還命小廝在門口守著,并不放一個閑人進去。 他有心想問,可又怕簡妍著惱。方才他在什錦閣的時候,無論他是如何的盛怒,還是服軟,簡妍可都是不理會他的。若是再問,只怕她一個生氣,便真的會不理睬他了。 可若是不問,這事卻如鯁在喉,教他往深了多想一些就會覺得心口被堵的發慌。 他想的一想之后,決定還是要問一問簡妍。不過要換一種問法。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開口問著:“你和沈綽,是剛剛恰巧在什錦閣里遇到了,而后發現彼此相識,便坐在一起喝茶,閑聊了幾句,是嗎?” 一面又小心的覷著她的神情。見她現下并沒有著惱的意思,便又小心翼翼的繼續說著:“只是沈綽這個人,面上瞧著和善可親,內里其實甚為的狡詐,往后你還是不要和他接觸的好?!?/br> 簡妍依然是垂著頭,望著自己袖口上精細的刺繡花卉,并沒有回答半個字。 徐仲宣由不得的就覺得開始忐忑了起來。 他摸不透簡妍此時的沉默是什么意思。是她和沈綽其實并不是偶遇?還是覺得他過多的干預了她的事?還是對他那樣評價沈綽兒覺得不高興?又或者是干脆并不想和他說話? 放在膝上的雙手蜷起又松開,松開又蜷起,徐仲宣在想,他是不是該對簡妍解釋一下他剛剛那番話的意思呢?可怎么解釋才能讓她不誤解? 但其實他的意思就是,他并不喜歡看到簡妍和沈綽會面。準確的來說,他并不想看到簡妍和除卻他之外的任何男人會面。她就該是他的,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眼中就只有他一個人就夠了。只怕他無論是如何的解釋,這層意思依然都不會變。 而這時,他就聽得簡妍冷淡的聲音在慢慢的響起:“徐仲宣,我覺得我們上次在玉皇廟的時候就已經將所有的事都說的足夠清楚了,那么現下,你又為什么要來管我的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82章 算計人心 簡妍冷靜的說完這句話之后,抬起頭來,一臉平靜的望著徐仲宣。 徐仲宣一剎那只覺得她的目光有種洞悉人心的穿透力,簡直就要看清他心中那些所有見不得人的齷蹉心思一般。他心中慌的一慌,立時就想開口解釋,可是馬車忽然停了,車夫的聲音隔著車簾小心的傳了進來:“大公子,簡姑娘,咱們到了?!?/br> 簡妍聞言,起身站起,半彎著腰就要下車。 徐仲宣下意識的就伸手去拉她。只是他的手才剛剛觸碰到她的手腕,卻見簡妍忽然回頭,聲音很是冷淡的就說著:“放手?!?/br> 徐仲宣也不知為何,竟是瞬間就被她說的這兩個字給燙到了一般,明明是腦子里還沒有反應過來,但緊握著她手腕的手卻已是先行放開了。 而簡妍已是覷得這個機會,伸手揭開了車簾子,矮身就走了出去。 白薇早就是站在馬車外面等候著了。這時見得簡妍出來,忙伸手扶著她下了馬車。 徐仲宣隨即也下了馬車。 簡妍并沒有看他,只是抬頭望著眼前的這處院落。 灰白臺階,黑漆大門,深灰瓦頂。門前一棵銀杏,滿樹金黃色的葉子。偶有風至,枝干輕搖,悠悠的飄落幾片葉子下來。 徐仲宣望了她一眼,見她只是專注的望著銀杏樹,便也并沒有開口說什么,只是從身后越過了她,過去拍著門上的錫環。 灰撲撲的青磚路面上早就是鋪了一層薄薄的金黃色銀杏葉。當徐仲宣走過去的時候,簡妍就聽得有沙沙之聲響起,細細密密的,似是有螞蟻輕輕的爬過她的心間,酸澀苦悶,卻偏偏又沒有辦法說的出來。 她現下還記得,讀大二的那年秋天,她曾和室友去過一趟太湖。 金秋十月,原就是落霞與孤鶩齊飛,楓紅銀杏蘆花白的時節,滿目都是各種各樣直擊人心的顏色??墒悄菚r她們年輕,她們自由,她們可以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所以少年不識愁滋味,只是肆意歡笑,肆意奔跑。只是現下,想起那些前塵往事,只覺得心內被塞了一大團吸飽了水的棉花一般,梗的她極其的難受。 簡妍不由的就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睛也有些發澀,忙掩飾的低下了頭去。 可是徐仲宣已經看到了。 他忙兩步走下臺階,來到她的身旁,低聲的問著:“你怎么了?” 簡妍正在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所以并沒有立時就回答。 徐仲宣只以為她是在介意著剛剛馬車上的事,于是便又低聲的說著:“你不要哭。我保證往后但凡是你不想說的話,我絕對不會強迫你說?!?/br> 簡妍心里只想著,我若是真的不想說的話,原本就是你再如何的強迫我都不會說的。不過聽得徐仲宣這樣跟她保證著,她心里還是隱隱的有些感動。 于是她便抬起頭來,唇角勉強的扯了個弧度出來,只說著:“并沒有什么。只不過剛剛看到這棵銀杏樹,不曉得為什么,忽然的就想起了兩句詩來,一時就有感而發罷了?!?/br> “是兩句什么詩呢?” 徐仲宣很想伸手來握她的手,可又并不敢。 方才他轉身的一剎那,看到簡妍眼角發紅,眼中水光隱約閃現。那一刻他忽然就覺得心中似是有鋼針猛然的戳過,細細密密的痛。 簡妍見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少不得的也就只能在腦海里快速的搜索了兩句還算應景的詩說了出來:“蕭蕭遠樹疏林外,一半秋山帶夕陽?!?/br> 徐仲宣自然是知道這首詩的。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曉得這首詩里面其實是有秋怨和悵惘的意思。 因又想起簡妍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處境,一直隱忍至今,于是他心中那層細細密密的痛一時就越發的密集了。 但也唯有低聲的勸慰著她:“你還小,這樣的詩以后還是少讀些?!?/br> 頓了頓,他又低聲的說了一句:“你放心,萬事有我,你并不用擔憂那么多的事?!?/br> 他這話說的含糊,簡妍聽了也并沒有往心里去。 且她想著,自己的事,自然是要憑著自己來解決。難不成有了什么難辦的事,就要去向別人哭訴求救,企望別人來幫忙?當然還是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來得有安穩感。 身后的大門早就是開了。齊暉站在門口,略覺得有點尷尬。 剛剛徐仲宣過來拍錫環的時候,他立時就跑過來開了門,一眼看到徐仲宣,公子兩個字還卡在嗓子眼里沒有喊得出來,下一刻就眼睜睜的見著徐仲宣轉身急急的下了臺階,垂頭低聲的安慰著站著門口的簡姑娘。不過好在這會,兩個人的私密話總算是說完了,徐仲宣在前,簡妍在他后面兩步,兩個人都朝著門口過來了。 齊暉忙垂手讓至一旁站立,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大公子,簡姑娘?!?/br> 簡妍對著他點了點頭,和善的笑了一笑。而后跟在徐仲宣的身后進了他這處在京城里的院子。 兩進小小的院落。青石臺基上面是三間小小的廳堂,前面院落里一條曲折的武康石砌成的路面,兩旁竹樹交加,假山嶙峋。 徐仲宣引著她一徑到了明間內,讓她先坐著,自己則是先去了后面臥房中換下了身上的官袍。 只是出了廊廡之后,他并沒有立時就回自己的臥房,而是在那悄悄的站立了一會,然后就見得齊暉正手中端了茶盤過來送茶。 徐仲宣便招手示意他過來。待得齊暉走近之后,他便低聲的問著他:“小毛團在哪里?” 齊暉不提防他忽然有此一問,下意識的啊了一聲,隨后就道:“不知道啊。這樣好的天氣,誰知道它又窩在哪里睡覺呢?!?/br> “速去將它找了出來,然后將它悄無聲息的放到堂屋里去。若是簡姑娘問起,你明白該什么說?” 齊暉沒有他哥齊桑精明,會揣摩徐仲宣的心思,所以當下就茫然著一雙眼,想了想,終于還是老實的搖了搖頭,說著:“不明白?!?/br> 徐仲宣:...... 都是從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怎么差別就是這樣的大呢? 好在這時他眼見得齊桑身后跟著幾個小廝,提了食盒正進門來,于是他便伸手示意齊桑過來。 齊桑忙麻溜的趕了過來。這邊徐仲宣已是吩咐著齊暉:“將茶端了進去之后,你便帶著這些小廝們去抬桌擺盤,仔細小心些?!?/br> 齊暉哦了一聲,轉身用粗笨的手腳去做著丫鬟仆婦做的精細的事了。 這邊徐仲宣已是將剛剛對齊暉說的話又對齊桑說了一遍,齊桑一聽,立時就明了,只點頭說道:“公子,屬下明白。您放心,屬下一定將此事辦的滴水不漏,絕不會教簡姑娘看出來是咱們故意做的?!?/br> 徐仲宣這才滿意的轉身換衣服去了。 他想著,既然簡妍心軟,可偏生又性子倔強,那他是無法對她來什么強硬的手段,只能一點一滴的,水滴石穿的,慢慢的,從最細微的小事方面著手去感動她。直至有一日,她習慣了有他的存在,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離開他的時候,那時自然就功德圓滿,修成正果了。 而現下,他并不著急。他可以耐心的等,一直等,等到自己悄悄的占據了她整顆心的那一刻。 簡妍渾然不知道她被徐仲宣在心中這樣算計。她只是坐在明間左手邊的第一張圈椅中,一面吃著茶,一面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正面壁上掛著唐人張璪的松石圖,兩旁一副對子,看得出來應當是徐仲宣自己所寫。書畫前面是一張花梨木的平頭長案,上面擺放著英石盆景,兩旁是兩只青釉琮式瓶。長案兩邊又有一對高幾,上面擺放著時新花卉盆景。而長案前面則是一張八仙桌,兩旁擺放著兩張圈椅。地下左右兩溜又是兩張圈椅,中間隔著小小的一張幾案。 簡妍還想打量著屋內其他的擺設,忽然這時只得喵嗚一聲叫喚,緊接著就看到一道肥胖的影子從門外直躥了進來,蹭的一聲就跳上了八仙桌,然后尾巴盤了起來,蹲坐在上面,睜著一雙滴溜溜的眼就在屋內各處掃視著。 簡妍定睛望了過去時,見那是一只圓滾滾的貓。想來這貓的日子過的甚是不錯,不說體型肥大,便是身上棕褐色的皮毛都是水光油滑的,上好的綢緞一般,閃著光。 難得的是它鼻尖上還有一小塊白色,也算得是全身的點睛之筆了。 這只貓一些兒都不怕人,看到簡妍在望著它,就喵嗚的叫了一聲,然后抬起一只前爪,伸了舌頭出來舔啊添的,末了又順勢在臉上抹了一把。 簡妍:...... 貓果然是一種極其省水的動物啊。至少洗臉的時候是從來不用水的。 簡妍一開始也并沒有認出這只貓來,實在是那時候在梅林里看到的那只小奶貓小的都可以蹲坐在她的掌心里,兩根手指就能拎得起來,可眼前的這只,唔,體型龐大的估計得要用兩只手去抱。 她只是心中詫異,徐仲宣那樣的人竟然會養貓?而且竟然是養了一只這樣的肥貓?而想完之后,她就收回目光,繼續的打量著這屋內。 齊桑這時匆匆的從門外跑了進來,甚至都來不及對簡妍行禮,只是三步并做兩步的就跑到了那貓的面前,伸出雙手將它抱在了懷里,然后責備著:“小毛團,你今日去哪里了?怎么到處亂跑,教我們都找不見?剛剛公子還問起你呢,只說一定要找到你,不然我們可都是要挨板子的?!?/br> 簡妍渾身一震,迅速的轉過頭去看秦桑懷里抱著的貓。 棕褐色的貓,鼻尖上一小塊白色。而且它也叫做小毛團...... “它,你說它叫什么?”她不可置信的開口問著齊桑。 齊桑這時便抱著小毛團來到她的面前。他先是低頭望了小毛團一眼,而后就抬頭望著簡妍笑道:“它啊,它叫做小毛團。簡姑娘是不是覺得它太胖了,叫小毛團不合適,叫個大毛團或者胖毛團才合適?小的也是這樣想的,也曾對公子提起過,可公子卻堅持要叫它小毛團,小的們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