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就這么離開,還是去看看她? 許久后,他再次睜開眼睛,雪花迷離了他的雙眼,他終于對自己這么說。 “如今身受重傷,總是要逃離此地,可是若要離開,一路上風餐露宿,豈不是沒個好膳食,總是要把廚娘帶上的?!?/br> 這么一想,他的主意便定了,當下絲毫不再停留,縱身前往廚房方向。 當蕭鐸這道黑影從天而降倏然出現在阿硯面前的時候,阿硯正背著包袱跑得灰頭土臉。 她仰起臉,望著眼前那個一身黑袍長身玉立,肩頭一只非天鷹的男人,卻見那銳利的雙眸直直地望向自己,不由得有片刻的呆愣。 他,不是應該身陷囹圄之中嗎? 蕭鐸乍然看到眼前一臉黑炭狼狽如鬼的小丫頭,不由得微微擰眉。 他先是去了廚房,可是廚房中空無一人,后來查看廚房附近,卻無意中發現有腳印直去了廚房后面,并最終追著那點線索發現了狗洞,一路追隨而來。 他疑惑地望著眼前分明在逃命的阿硯,皺起的劍眉壓下,細長的眸子里有了森寒凜冽的審視。 “你這是做什么?”他挑眉,淡聲問道。 阿硯只覺得眼前的男子猶如鬼魅一般從天而降,仿佛就是來奪取自己性命的。 英挺的劍眉斜飛入鬢,黑亮的長發絲絲縷縷,在風雪中和那寬大的玄袍不羈地飄揚,狹長的黑眸迸射出銳利而冰冷的光,削薄緊抿的雙唇透露出些許的不悅。 風雪狂卷,一人一鷹一劍,這仿佛是一副畫,黑與白動靜錯落交織的畫面,冷傲孤清,居高臨下,清貴中自有一股傲視天地的氣勢。 阿硯一時有些驚到了,她不明白為什么蕭鐸會忽然從天而降,就這么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她咬了咬唇,想著該如何躲過此劫,裝傻,扮貓,或者依舊假作失憶?還是干脆上前求饒討好? 萬千主意猶如流水一般自腦中滑過,最后她到底是越發咬緊了唇,什么都沒說。 事到如今,她還能解釋什么?他又怎么可能會信! 銳利的雙眸緊盯著阿硯,蕭鐸抿緊的唇微微勾起,泛起一抹嘲諷鄙夷的笑來。 “你可以解釋?!彼穆曇舻蜎龆kU,在這風雪怒吼之中不急不緩地傳入阿硯的耳中,卻讓阿硯聽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事到如今,也許這世間再也沒有人比她更能了解蕭鐸了。 他這是起了殺心。 假如自己沒有辦法給他一個滿意的解釋,他一定會殺了自己。 阿硯甚至能感到他身上透體而出的那股冰寒之氣,已經給自己帶來了莫大的壓迫感,那股冰冷甚至比著漫天風雪還要讓人骨寒。 阿硯苦笑了下,坦然地對蕭鐸道:“我沒有什么可解釋的。如你所看到的,我打算逃走,因為我不想留在這里?!?/br> 這話一出,蕭鐸的雙眸頓時變得陰沉起來,渾身散發出冰冷暴戾的氣勢,森寒凜冽,讓人看得不由得心底發顫。 偏生此時,那非天鷹展開雙翅,在空中一個盤旋,發出凄厲的叫聲,讓這風雪鬼魅之夜越發的驚魂。 蕭鐸挑眉,黑白交錯的畫面中,那點分外奪目的艷紅薄唇輕輕動了下,依舊是低涼的語調:“勾結外人的,是你?” 說著這話時,他往前邁了一步。 阿硯聽得這話,忙搖頭:“不,不是我,我沒有勾結外人來害你,我只是想逃離這里而已?!?/br> 死是一回事,可是像韓大白那樣慘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蕭鐸的手段她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蕭鐸卻是越發勾唇笑了,再出聲時,他的語音竟然是難得的溫柔。 “到底是不是,我們看一看就知道了?!?/br> 語音剛落,阿硯還未及反應,一道劍芒猶如閃電一般滑過耳邊,阿硯驚魂不定間,卻見那包袱已經到了蕭鐸手中。 蕭鐸鄙夷地看著那印蘭花包袱皮,伸出修長完美的手,緩慢地打開那包袱。 阿硯頓時腳底下一軟,險些栽倒在那里,心知一切都完了。 包袱里面,各樣竹筒爭先恐后地滾了出來,還有那沒有裝進竹筒的糜餅和花卷,花卷還白嫩得很…… 她仰起臉來看蕭鐸,卻見蕭鐸那雙養尊處優的手,此時正捏著一個白胖的花卷,輕輕一捏,那花卷就碎成了粉末,如同雪花一般散落了一地。 她呼吸開始變得艱難起來,勉強蠕動了下唇,嘗試著解釋道:“我只是想逃……至少我沒有真得里應外合背叛你……” “你事先早已知道了今日的火災!”蕭鐸一雙銳利的黑眸驟然射出冰冷暴戾的殺意,就那么直直地射向阿硯,而說出口的話音,更是帶著凜冽怒意。 阿硯被逮個正著,此時也無話可說,耷拉著腦袋,蔫蔫地道:“這……這可能是湊巧……” 蕭鐸卻一個箭步上前,精準而迅捷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清貴俊美而冰冷緊繃的臉龐就在眼前,幽深銳利的眸子直盯著她,他冰冷的殺氣帶來攝人的壓迫感,而掐住自己頸子的那雙冰冷到讓人幾乎感受不到任何溫度的手,更是透出駭人詭殘的殺意。 他低首間,一縷狂舞的黑發流連在她的面頰上,滑過她發澀的雙唇,帶來似有若無的癢意。 她被掐得呼吸艱難,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不過她還是掙扎著用微弱的聲音辯解道:“別人告訴我的,但是那個背叛你的人真得不是我……” 至少這一次,真得不是她。 蕭鐸挑眉,臉龐越發壓低了,冰冷的下巴幾乎半壓在她的臉頰上,四目相對間,他雙眸泛起nongnong的嘲諷:“小丫頭,到了這個時候,你以為……我會信么?” 阿硯絕望地垂下眼睛,是了,他不信,他肯定不信啊,他若信了,那才是傻子呢! 當日把她捧在手心里當寶,她說得話便是漏洞百出,他也信,如今他恨她入骨,把她當一根草,她便是再能巧言如簧,他也必然不信! 他能將自己捧高,就能把自己摔在地上,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她再抬起眼時,眸中已經沒有了原本的絕望。 黑亮濕潤的眸子,平靜地望著面前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龐。 事到如今,她竟是這么熟悉他,熟悉到那張棱角分明臉龐上的每一處。 輕嘆了口氣,她艱難地喃喃道:“你動手吧?!?/br> 上一次,他要掐死她,最后卻留了她一條生路,這一次,他是斷斷不會放過自己了吧。 阿硯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 風聲凄厲,雪花漫舞,那只黑色的鷹展開長翅,滑過這蒼茫天空,俯瞰著這對糾葛九世的男女。 漫長的等待后,阿硯并沒有等來那熟悉的疼痛和死亡——那雙手驟然撤離了她的頸子。 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時,卻見蕭鐸已經倏然轉身背對著自己,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不羈的黑發伴隨著寬大的玄袍在狂舞。 這個背影是孤寂和凄涼的。 “這么殺死你,太便宜你了?!笔掕I森寒的聲音自牙縫里迸出。 阿硯怔怔地望著他。 “收拾你的包袱,走?!笔掕I冷聲冰冷道。 阿硯聽到這話,望著那背影半響,陡然明白過來,連忙奔過去拾起包袱,背在身上。 這……這是又逃過一劫了? 蕭鐸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道:“一路上,好好料理爺的膳食,要不然直接把你砍了喂鷹?!?/br> 阿硯咬唇,點頭:“嗯,我知道?!?/br> 蕭鐸抬眸望向蒼穹,蒼穹中是那只翱翔于天際的雄鷹。 他略帶嘲弄的道:“不要動什么歪心思,你那點心思,不要以為我看不透?!?/br> 或許柴火說得沒錯,這小丫頭片子就是一個紅粉骷髏,專來迷惑他的心志,讓他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蕭鐸是誰,狂傲不羈,世間誰人他曾看在眼里?又曾為誰伏小做低?偏生前些日子,他仿佛被人灌了米湯一般,竟那么著了她的道,像個傻子一般,聽之任之,縱容她寵愛她,幾乎是把她當心肝一般地捧著。 明明她身上有那么許多疑點,自己卻視而不見! 蕭鐸想到此間,微微瞇起眸子,唇邊越發泛起冷笑。 他簡直是不敢相信,之前那個為了個小丫頭片子神魂顛倒,為了她幾句言語而在那里借酒消愁的,真的是自己嗎? 他驟然轉首,冰冷的目光猶如寒芒一般射向阿硯。 阿硯正費力地背起包袱呢,僥幸逃得性命的她,此時被蕭鐸那么一瞪,頓時嚇了一跳…… 之前以為自己要死了,便也無所畏懼了,反正左右是個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如今知道自己竟然能夠保下性命,頓時仿佛什么都怕了。這條命既然能活下去,那就必須好好珍惜! 他……改變主意了? 蕭鐸看著她那個怕死的小樣子,不由得挑眉,嘲弄地威脅道:“好好伺候爺的膳食,要不然——” 接下來的話都不用蕭鐸說,阿硯趕緊點頭:“好,我知道!天天給爺做好吃的!” 此時風雪越發緊了,那風夾裹著雪渣子往臉上撲打,只打得人臉上生疼,幾乎失去了知覺。 阿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里,偏生此時是山地,崎嶇不平,偶爾間下面有濕滑的枯草,一腳踩上去便是要摔倒在那里的。 她這些日子身子失去調養,本就不如以前那般精力旺盛,如今這么艱難的趕路,自然是越發體力不濟。太陽xue處只覺得嗡嗡作響,兩腿又冷又累打著顫兒,至于雙手,那是已經凍成了發蔫的胡蘿卜,用指甲掐上去都絲毫不覺得疼的。 前面的蕭鐸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寬袍黑發在阿硯面前飄揚,看得阿硯眼前恍惚,總恨不得一把拽住那飄逸不羈的發,求著他慢一點。 不過此時此刻她自然也明白,可不是能開口求他的時候。 自己若求他,怕是他能毫不客氣地將自己一番嘲弄挖苦。 她咬咬牙,憋著心里一口氣,攥緊了包袱皮,拼命跟上去。 蕭鐸卻在此時陡然停住了腳步,阿硯一個收勢不住,險些撞上去。 她背著那包袱,疑惑地看著前方的他。 她現在兩唇已經凍得發僵,說話都覺得費勁了,于是干脆就不說話。 蕭鐸微微側首,淡聲道:“累了?” 呼嘯的風聲中,他清淡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不過阿硯卻依然捕捉到了他那那略顯低啞的聲線,抬頭看過去,卻見雪花撲打在他黑發間,剛硬俊美的臉龐仿佛比這冰雪還要冷漠幾分。 她艱難地點了點頭。 蕭鐸眉眼微動:“是不是也困了?” 阿硯心中泛起一點希望,他竟生了惻隱之心? 她艱難地蠕動了下凍僵得唇,從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嗯?!?/br> 蕭鐸冷漠俊美的臉龐上依然沒有什么神情,卻是繼續問道:“是不是還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