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她驚了一跳,一看那女人衣著,便知道她雖處于狼狽之中,可是出身不凡,甚至可能是宮里來的人,怎么好好地竟來到這與世隔絕的庵子里呢。 這個時候偷偷地去問了師父,師父臉色嚴肅地警告她不許多問,她也只好不問了。 不過暗地里自然是留了一個心眼,回想起她的第一世第二世,其實她的死,雖和那蕭鐸有關系,可是終究都是牽扯到了朝廷爭斗。 這個女人出身不凡,看她后面押解的那些女子,也都不似普通人,甚至這其中還有一個聲音尖細的男人——那分明是個太監??! 她心里起了疑心,自然要探查個明白,于是在那一夜,也不敢睡覺,偷偷地跑出去。 她雖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尼姑,可是到底當過大將軍,也做過落草為寇的女土匪,心眼眼力都不是普通小姑娘能比的,當下機智地繞過了守夜的,翻墻進戶地進了那處戒備森嚴的院子,找到了那個女人被關押的房間。 里面當時亮著燈呢,她捅破了窗戶紙偷偷地瞧過去,一瞧之下大吃一驚。 竟是在進行酷刑呢,幾個女人并一個太監逼問著那女子,仿佛要她在一張紙上畫押,可是那個女子顯然是個骨子硬的,便是被人將竹簽扎入了指甲縫里,愣是依然不畫押。 她再細聽,越發驚得腿都軟了,這女人竟是當今皇后! 這位皇后姓施,施皇后經歷了諸般酷刑,甚至被那太監用諸般手段侮辱,已經被折騰得不成人形,后來便在那里用絕望凄厲的聲音罵道:“我堂堂一國之后,怎堪被你們這等賤人如此辱沒?!?/br> 那太監被這位施皇后罵了,越發氣惱,自然更使出不忍直視的手段來。 阿硯當時眼睛都嚇直了,一不小心出了動靜,險些被那些人發現,幸好她機靈,偷偷地跑回了自己所住的禪院。 這一夜,她怎么也睡不著,回想著自己看到的情景,心里明白這躲在深山的慈寧庵竟然卷入了朝堂后宮之爭,這堂堂一國之后,遭受閹人屈辱,背后還不知道有著怎么樣的故事。 而她這小尼姑,怕是一個不好,也會將性命喪在這里。 而最可怕的是,這施皇后,還不知道和她那個六世的仇人有著怎樣的瓜葛,會不會因為這個,牽扯出那個蕭鐸,從而再一次使得自己命喪他手? 這么一想,怎么也無法安生,當下她收拾了幾件衣服,包起包袱,又用一塊白巾抱住光溜溜的腦袋,準備開溜了。 天下之大,總有她容身之處。 這尼姑庵,根本不是佛門清凈地。 誰知道她溜出去后,剛偷偷摸摸溜到了后山,就看到前面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只猶豫了下,便跟上了。 偷偷跟著她們瞧,卻發現她們背著一個麻布袋,找到了一處僻靜隱秘處,竟是要挖坑埋了。 坑挖好了,麻布袋被放開,里面的尸體出來了。 借著微弱的月光,阿硯看到了那具尸體。 一看之下,不免毛骨悚然。 這可憐女人,竟被折磨到這般模樣,幾乎不忍直視。 她同情之余,不免又冷汗直流,心驚膽戰。 還是快跑吧? 阿硯不著痕跡地躲開她們繼續往后山跑,跑到山上躲了兩日后,想著慈寧庵里尋找自己的人是不是也應該放棄了,這才要出山。 誰知道她就在山坳里走著時,遇到了一個暈死在山澗的少年。 少年身穿絳紫色兜羅錦袍,側躺在那里,背影纖弱,手上還帶了血跡。 阿硯彎下腰,卻見這少年生得容貌精致俊秀,眉眼狹長,唇上雖沒什么血色,可依然能看出他的絕代之姿。 她試探了這少年的鼻息,鼻息尚在。 她艱難地重新站起來,仰臉望天。 本來活了七輩子死了六次的她,已經沒有任何同情心這個奢侈的東西了,不過此時此刻,她不知怎么泛起了一點惻隱之心。 佛說《善惡因果經》,佛告阿難,如汝所問受報不同者,皆由先世用心不等,是以所受千差萬別。 她念了十年佛經,敲了十年木魚,卻依舊堪不透自己的因果輪回。 月若銀鉤,山風吹拂,她站在那少年身旁,沉默了許久后,終于再次彎下了腰。 她打開自己的水囊給他喝水,還把自己帶的粟米餅喂給他,他吃不進去,自己就掰碎了塞進他嘴里。他冷,小小的身體一直在哆嗦,凍得兩唇發紫,自己抱緊了他,躲在山洞里,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取暖。 他雖尚有呼吸,卻體溫冰涼。 阿硯便想起許久前的那一世,自己和少年的他手牽手,入手的,豈不依舊是入骨的沁涼。 在這黑暗中,她抱著懷中的少年,默默地閉上眼睛。 她想起了一個故事,薩波達王見帝釋所化雄鷹追逐白鴿意欲奪其性命,薩波達王救下白鴿,可是雄鷹卻說,若是沒有白鴿,它便會活活餓死。為救雄鷹性命,這位薩波達王割損筋rou,痛徹骨髓,用自己的rou來喂雄鷹。 她如今摟著懷中這少年,是不是便在割rou以喂雄鷹? 這件事又將為她帶來怎么樣的因果? 正這么想著,她懷中的少年身體輕輕動了下,看樣子仿佛是醒了。 她頓時渾身一僵,其實是有些害怕的。 他醒了,會如何呢? 黑暗之中,有山里的風呼嘯著吹入山洞中,她卻一無所覺,她整個人都在感受著懷中少年的動靜。 可是過了很久很久,少年到底是沒有醒來,他只是挪了下身體,不自覺地讓自己更靠緊了阿硯,甚至伸出胳膊來,摸索著抱住了阿硯的身體。 低頭看著懷中的少年,借著一點微弱的月光看著他俊美而清冷的容顏。 生生世世,他都是這樣的容顏,從未變過。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漸漸地睡去了。 可是等她醒來的時候,懷里的少年已經不見了,兩手空空,懷中冰涼,仿佛那個少年從未出現過一般。 她悵然若失了一會兒后,終究苦笑一聲,明白這一切都是孽緣,當下想明白了,打起精神,背著包袱準備逃命去。 可是就在她費心千辛萬苦終于要逃出深山的時候,卻被大批的官兵包圍了。 據說當今皇后遭受jian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又有jian佞小人趁機作亂,將皇后帶到這不毛之地遭受酷刑,使得皇后慘死在這荒山之中。九皇子孤身外出尋找,卻費盡周折之后,命人搜遍了明羅山,找到自己母后的尸體,其狀凄慘,駭人聽聞。九皇子發了瘋一般矢志要為母后報仇雪恨,帶領人馬,包圍明羅山,一怒之下,下令屠山。 何謂屠山,上到飛禽,下到走獸,再到這山中一草一木,皆不會放過。 小小慈寧庵中的眾位姑子,自然也是在屠刀之下喪命。 阿硯拼死掙扎,卻無濟于事,她暗恨這九皇子恩將仇報,怨恨這世間無因果,甚至試圖拼死逃跑,可是她到底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面對著滿山的兵馬刀槍,又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她又被重新送入慈寧庵,絕望地看著大門關上,看著外面濃煙四起,火光沖天。 這個九皇子,可恨的蕭鐸,他要燒山。 他要用一座山來為他那個慘死的母后陪葬。 大火向慈寧庵內蔓延,火苗舔上了屋檐,轟得一聲竄得老高,周圍的溫度開始變得炙熱,濃煙嗆得人們無法呼吸,大家絕望而凄厲地叫著。 阿硯絕望地看著那熊熊大火,透過這沖天的火光,她看不到外面的天,看不到外面的地。 沒想到,這輩子,竟然是被燒死的。 當一簇火苗燒上她的腿腳時,她睜開幾乎熏瞎的眼睛,忍著那一陣陣的嗆咳,嘶聲叫道:“蕭鐸,我好恨你,若再有來生,我不信因果不信善緣,我定要將你碎尸萬段!” 她就知道自己還是會死,還會死在他的手下,因他而死。 可是真沒想到,竟然是被燒死的。 活生生燒死的??! 這樣的死,阿硯怎么也無法忘。 ~~~~~~~~~~~~~~~~~~~~~~~~~~~~~~~~~~~~ 她用盡了力氣的喊叫,其實不過是嘶啞的呢喃罷了。 可是不遠處的山下,一個身穿戎裝兩眸森寒嗜血的少年,卻一下子緊握住了手中的韁繩。 他皺起眉頭,陰聲問道:“慈寧庵上,是誰在叫?” 手下恭敬地答道:“回稟九皇子,屬下沒有聽到叫聲?!?/br> 他皺眉,陰冷凜冽的目光中透出疑惑:“為什么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br> 手下面面相覷,又看了看那火光沖天的山,真得沒有任何聲音,都是火燒山林的劈啪聲以及風聲,哪里來的叫聲呢。 蕭鐸轉過頭,望向那明羅山,遙望著那慈寧庵的方向,看著那沖天的火光和漫山遍野的濃煙,也不知道為什么,忽而間,仿佛有一記重錘狠狠地鑿在心間,他的心痛得急劇收縮。 有什么模糊的景象涌現在心頭,說不清道不明,更不知從何而來,他想捉住,可是那景象猶如一道白光般,一閃即逝,怎么也抓不住。 他捂著心口,冷汗直流,臉色蒼白。 那個聲音充滿了恨意,依然在他耳邊徘徊,每一個音符都仿佛揪扯著他心底最柔軟處的筋脈,痛得他幾乎窒息。 周圍的人大驚:“九皇子,你怎么了?快快,叫太醫!” 蕭鐸閉上眼睛,顫抖的手緊捂著抽疼的胸口。 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從心間滑過,他不知此人是誰,更不知道此人是何模樣,可是卻清楚地知道,此人對他,萬千重要。世間所有,都遠不及那人一個。 驟然間回首,望向那火光沖天處,他薄唇間竟無意識地發出痛苦絕望的喊叫:“阿硯——” 作者有話要說: ☆、第31章 一團聚 阿硯想著過往那活生生被燒死的滋味,心里忽然覺得太佩服自己了。就這痛苦的記憶,自己這輩子竟然還成為了一代大廚。 她就是非同一般! 正得意著,收拾著包袱的手忽而間一痛,低下頭一看,竟是有一根針,無意間便扎上了手指頭。 艷紅的血從手指肚浸透出來,逐漸在白嫩的指肚上聚集成盈盈的一滴。 輕嘆口氣,阿硯目露無奈,人果然是不能太得意的。 她還是趕緊收拾包袱回家吧! 誰知道阿硯包袱款款剛要穿過回廊,就見柴大管家急匆匆地過來了。 自從上次他被下令和一群小丫頭們一起分享那盆狗屎后,他就深刻地反思了自己的行為,并為自己以后的行為制定了新的目標,那就是——聽九爺的話,抱阿硯姑娘大腿。 “阿硯姑娘,阿硯姑娘!” “嗯嗯,柴大管家,有事嗎?” “阿硯姑娘,你走了,誰來給九爺做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