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聽靖貞和我說起,木家那等狀況想必無人會為你置辦嫁妝,雖說……雖說是圣上令三皇子收你做了義妹,可你如今確然已是三皇子義妹,算是本宮義女,本宮自該做起你的母家,為你置辦些嫁妝?!?/br> 這話一出口倒叫木容無法拒絕。 不提此處宮中幾人和樂融融,過了半個多時辰就聽內侍通傳簡親王到,貴妃連聲道請,可石隱到底連宮門也沒踏入便只在院子里等了木容出來。木容臨出門前卻叫褚靖貞一把拉住到角落,在她耳邊低語: “你勸勸他,到底是炎朝皇室嫡枝嫡脈唯一一個了,卻不肯改姓回來?!?/br> 木容笑笑不置可否,褚靖貞只等她應了,親自送她出了宮門,眼見著石隱接了木容,二人緩緩出宮。 走了半晌,莫桑很有眼色領著眾人跟在五步之后,兩人腳步很慢,石隱一回頭就看見木容嘴角那絲掩不住的淺笑,心底也從沒有過的和順舒坦。 “滿意?” 聽他一問,木容笑意更濃,抿起的嘴角如同偷腥滿足的貓兒: “很滿意!” 這大約是木容自那一句秀色可餐后頭一回這般大方對他的夸贊,石隱帶笑,手不住發癢想去牽住她手,只是眾目睽睽實在不好,總得顧惜她的聲名。 “郡主叫我勸說你改回國姓?!?/br> “那你預備怎么勸?” 預料中的事,石隱只是好奇木容會怎么辦,誰知木容聽他問卻回頭露了納罕看他: “我不準備勸呀,皇族國姓之人實在太多了,真是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何必去湊那熱鬧?!?/br> 一句話說到石隱心坎里,實在叫石隱忍不住發笑。 “師父為我錯過一生摯愛,他既把姓氏給了我,我就有責任為他傳承這個姓氏?!?/br> “那你是因為愧疚彌補才會這樣對我么?” 木容故意頓了腳步問他,他也頓足回頭: “從前是,如今不是?!?/br> 木容一笑了之,滿心知足。 人心會變,不會變的是都渴盼溫暖。倘若不是石遠臨去前的托付,今日陪在石隱身邊的實在未必是她。他們之間的情意,是長久醞出的,歷久彌堅,難以替代更改。 “圣上或許做戲,只是三皇子卻實在是在瑞賢太子德政下成長,治國之道頗有見解,倘若為帝,只消心不邪,必為明君,乃天下之福。反觀我,自幼學的雖也是治國之道,卻主在于自保和復仇,且和瑞賢太子……也并無太多瓜葛。我想瑞賢太子也希望他的德政能夠惠及炎朝百姓,并不在意繼位的究竟是不是他的兒子。況且,我確非嫡出?!?/br> “真巧,我也不是嫡出呢?!?/br> 木容巧笑嫣然,逗得石隱勾唇而笑,二人眼見出了宮,現下百官大約還在東宮恭賀新晉太子的三皇子。 梅左相的失勢也來的那樣突然,本身好好的三皇子妃梅家的嫡出長女,卻在三皇子冊封太子那日只得封了一個太子嬪,倒是貴妃又有了新人選,不過幾日宮中傳出懿旨,定了國子監太傅梁家嫡女為太子妃,另擇吉日大婚。這梁家在朝中一貫屬中立,梁太傅是一心做學問的人,那位梁姑娘也是才名遠播德行出眾的,倒是配得起太子妃這身份。余者從前舊府中妃嬪貴妾,按位封賞,那在宮中就已跟著三皇子的侍妾,出宮立府后為貴嬪,如今雖已年歲略大卻得封了側妃,叫人也看得出新晉太子殿下是個重情義之人。 各處看著喜慶安寧卻實在暗潮涌動,東宮為繼位之事悄悄忙碌,連圣上身邊人雖低糜卻也忙著打點遷宮的事,反倒最該忙碌的石隱現下卻是一派閑適,只領著木容于上京周圍四處游歷。 拜訪了瑞王爺,鄭少將軍偶然沐休也帶了秦霜陪同一道游歷,連褚靖貞也時常湊到一處。 這般過了半月,東宮事方才理順,果然宮中便傳出了圣上身子忽然不好的消息。 圣上這一病便是忽然的病勢深沉難理朝政,太子臨危受命,雖未曾提拔任免,卻叫朝臣一瞬嗅到了些什么,眼下這些得勢的朝臣中,有些太子仍然使用,有些卻是即便在要職上,卻沒什么差事了,一時間整個上京貴族陷入惶惶。 只是這些同木容都沒什么關聯,盡管石隱時常被三皇子叫入宮中。木容只有一點有些不安,便是聽莫桑提起,朝臣于東宮議事時,不管和太子謀到怎樣地步,末了都會言明一句最好請教一下簡親王的意思。 雖說石隱并不涉足朝政,而太子尚是太子現下或許還沒什么,可一旦登基,倘若朝臣還是如此,那便是給石隱埋下一個禍根了。 今日一早石隱又被請入東宮,木容正是百無聊賴想著心事,連日里著人打探也沒絲毫木宛的消息,木老爺被送去巒安也有了消息傳來,說是他已回到巒安且已安頓妥當,只是蘇姨娘半路沒了蹤跡怎樣也找不到。而她的二叔也忽然間想要同她熱絡起來,只是連番送了拜帖都被擋在了門外。連木宣和她哥哥木宵都已和二房劃清了界限,她這從未謀面又早早就被斷了來往的侄女又能算什么。 莫桑忽然從外頭進來,在院子里和蓮子耳語幾句,蓮子一下蹙了眉頭,木容倚在花架子下美人榻上搖著團扇,蓮子忖了半晌還是到了木容跟前輕聲稟報,木容手中的團扇一下停住,她思量了半晌,終究嘆息一聲: “讓他進來吧?!?/br> 今時不同往日,那人再傷不了她,今日再見一面,也算做一個了結。 ☆、第一三七章 夏日漸近天氣炎熱起來,木容選在了園子里見客,滿目扶疏四下開闊。云深被領進園子時遠遠看見木容坐在花架子下閑適的打著絡子,忽然想起前世她初入云府時,也打了好幾根同心方勝的絡子,極為精細,只是他一根都沒用過。 “下官見過誠謹郡主?!?/br> 云深去到木容五步外停了腳,雖沒行禮卻恭敬問了好,忽然這副作態叫木容一下停了手,只是眼角掃了他腳一眼,便又繼續打起絡子。 “看座?!?/br> 自有小廝聽令端了木墩來,云深也不拿嬌,道謝坐下。 “云大人忽然到訪,有事便請直說吧?!?/br> 云深坐下只看著木容,神情略帶憔悴,眼底卻是從沒有過的柔和,看的木容心下煩惱,索性放了絡子直言起來,云深聽她問,便抿了抿嘴唇: “只想問問郡主,可否將拙荊下落告知?!?/br> 他眼神中有著篤定,木容不覺失笑: “怎么云大人找夫人反倒找到我這里來?云少夫人同梅夫人是隨著太子殿下往剿匪路上失蹤的,云大人真想知道些線索,也該是去找太子殿下的?!?/br> 云深眼光漸深,帶出不一樣的情緒。 他終究小看了這個女子,難道是因為前世輕易便將她拿捏的死死的,故而不管她明顯改變了多少,他都習慣的輕視著她,更是低估了那個人對于這個女子的情意。 他始終覺得石隱還會和前世一樣明刀明槍的謀害自己,所以急不可待不管用怎樣的法子也要除去石隱,可他卻沒料到,石隱會這樣逗著圈子的,最終仍舊走到了目的地,甚至如今這般,叫他覺著比之前世更是不足。 “阿容,只有你我,不必再說暗話,她在哪兒?” 木容嘴角的笑漸漸斂起,終究化作涼薄,卻沒回他的話。這般冷硬的態勢卻激怒了云深,前世的她一直在渴求自己的寵愛,在自己面前從來只能伏低做小,何時能如此? “你是不是覺著萬般痛快?” 他還是忍不住出言嘲諷,卻引來木容譏笑: “木四非云大人?!?/br> “你既這般大公無私,又何必還要揪著她的仇去報?” 云深忽而憤起,竟叫木容生出了錯覺,這人或許還有些情意,畢竟前世和木三在一起一輩子,木三為他生兒育女,不是無情。 “云大人僭越了,誠謹郡主的事,何時輪到云大人置喙?” 木容尚未回話,只聽著通來花架子的甬道上一道輕緩而涼薄的聲音傳來,木容僅只聽到聲音,先是一怔,繼而下意識便抿了嘴唇去笑,這樣打從心底帶著柔情蜜意的笑一霎時間叫云深滿心的恨。 縱然是他不要的,可也該是他的! “簡親王?!?/br> 云深咬牙回頭眼底猩紅,石隱越過他去到木容身邊,仿若未曾聽到。見木容身旁的針線簸籮里已然放著一根打好的絡子和半根正在打的絡子,便執起她手輕輕揉捏了幾下,不曾回眼。 “本王不是給云大人做了媒么?云大人只管提親迎娶新婦即是,何必拘泥木三的去處,總歸是要休妻的?!?/br> “梅相顯然失勢,簡親王給下官做這一門親事又是何意?”。 原來是因為如此,木容方才興起絲毫對他憐憫一下打落塵埃,原來梅家失勢他不愿娶梅瑛,所以有木三在,至少他能暫且擋過這門親事。 “我乏了?!?/br> 木容冷聲一句,石隱便一句不肯多說擺手令送客,云深咬牙暗恨卻又無可奈何,只得轉身離去,卻是走了一半忽然聽得身后木容聲音傳來。 “往后但凡和云家有關的人一概不許放進來,也不必通傳?!?/br> 聲音冷冽,她在交代下人。 云深死死攥著拳,他竟落得如斯境地,在她面前落拓不如乞丐。 待人走后石隱也并未多問,那些所謂前世,能叫一個閨閣弱女子拼死也要抵抗的事,云深帶給木容的傷害必不會小,然而往事已矣,她不愿意再提,他自是一句不多問,免得叫她難受。 緩了半晌,木容坐回花架子下,蓮子奉了茶給石隱,木容順手又拈起絡子去打。 “圣上不肯安生往朔奉別宮去么?” “沒有?!?/br> 石隱一怔,隨即失笑,他自覺隱藏極好,卻還是叫他一眼看出了心事。 “一切順利,只是總有些不好的感覺,朝中對于瑞賢太子的敬服實在是雙刃劍?!?/br> 木容手一頓,石隱一回來她就覺著他眉間籠著淡淡愁緒,朝中如今形勢她也知曉分毫,早也覺出不好。正是因為朝中對于瑞賢太子的敬服,故而對于瑞賢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脈也有著分古怪的敬服,即便三皇子已然得封太子,顯而易見的未來帝王,可眾人還是鬼使神差的總將石隱當做是這炎朝的主子,不管有任何事在經了三皇子手后,卻還想再經石隱的手,叫他最終做那個拿定主意的人。 “日子久了太子殿下總會忌諱?!?/br> 木容淡淡一句卻說中石隱心中,他和現如今的皇室中也只有同三皇子有些幼年時的兄弟情分,他也清楚三皇子是有真才實學,堪為明君的本事和品性。 只是權勢總會在無聲無息中吞噬掉人的本性,例如現下還未曾退位的圣上,例如還從沒享過權勢帶來好處的梅相和云深,他們必然不會是人性本惡。 就連在大封太子那日里他也曾和她斷言過,若心不邪,他將會是個明君??商热粲幸粋€叫他覺著時刻威脅著帝王威嚴的人在身旁,久而久之,總會生變。 木容看著石隱,她總覺著到這一步或許已然到了結束,可如今看來,似乎還不行。他們還并沒有退到安穩的地步。倘若真到了叫太子殿下忌諱的時候,那么恐怕就會再出一回當年的事,至少如今看來顯然和石隱一心的人,都將在太子殿下有意安排下漸漸走向沒落,甚至家門性命不保。 秦家是,鄭家是,趙出更是,甚至偶然相助或叫石隱覺著不錯的簡箬笙和梁太傅,或許都將沒有好結果。 “不必為那些煩惱?!?/br> 她冥想出神,忽然覺著石隱在為她理著耳邊碎發。轉念又覺著心頭安下許多,總之他們兩個在一起,怎樣都好。 “也是梅氏母女雖叫表哥帶了去,可到底還是蘇氏在?!?/br> “我們回巒安一趟吧,去看看周姨和師父?!?/br> 或許現下離京一趟才是最好的。 木容想想點了點頭,只是有些擔憂,還沒阿宛的消息。 石隱卻是眼下便打定了注意托病起來,只說頭疼,洺師叔來診斷,叔侄關門說了許久,不知石隱是怎樣說服了洺師叔,他走時雖神情極壞,卻總還是答應了他。最初洺師叔是一心想叫石隱奪回帝位的,誰知他推了三皇子上去,本就叫洺師叔心頭不快,如今又生了旁的心思。 洺師叔為石隱診脈后極快便被太子殿下也召入宮中詢問,洺師叔只說石隱除偶然頭疼外并無任何不妥,只是一旦疼起來卻如同巨錘砸頭,疼不可耐,引得太子大為驚奇擔憂,另又派了幾個太醫前往診治,俱是一個個診不出個所以然,卻是有個太醫在上門后嚇得臉色發白簇簇發抖的和太子殿下回話,只說前往診脈時恰巧遇上簡親王發病,實在可怖,疼的面色發青嘴唇泛白,滿頭滿身的冷汗,不惜以頭觸石。 只是他不發作的時候就如同常人一般。 石隱這一病,不管是三皇子還是朝中百官也都不好拿朝政再煩擾石隱,朝中極快有了右相,自是從前朝中便極有作為的官員提拔,看來也極為得太子心意,一上任便得了許多差事,左相雖說仍在其職,權利卻好似被架空了去,可太子又時常賞賜寬慰,實在叫梅相有苦難言。 沒過幾日圣上便聲稱難以支撐,要攜了賢妃等幾個妃嬪往朔奉別宮去將養,帝位傳于太子,消息一出卻并未引起軒然大波,畢竟從冊封太子開始,足足兩月的功夫朝政已然都在了太子手中,圣上禪位的心思早已不言而喻,雖說不知為什么,和到底這般平和過渡對于朝堂甚至百姓都并無太大波及。 果然這般張羅了一個來月,便由欽天監擇了吉日行禪位大典,貴妃的意思也在這一日里同行立后大典。石隱病勢愈發深沉起來,聽聞時常發作,如今連府門都不再邁出一步,這樣的慶典太子殿下也特允了不必前去。 轉眼間便到了八月末,桂花正是濃烈的時候,圣上遜位為太上皇,太子殿下繼位,封太子妃梁氏為后,兩側妃為淑妃德妃,之前的幾個貴嬪貴人也分封了嬪位貴人等,直等來年大選再充盈后宮。 生母貴妃自為太后,遷居慈寧宮。而賢妃為賢太妃,一并幾個在太上皇后來極為寵幸的年輕妃嬪一并,隨同太上皇往朔奉別宮安養。 待□□安頓妥當,該要太上皇動身前往朔奉的前一日,宮中卻忽然傳來旨意,宣簡親王入宮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