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石隱遞出一個錦匣,內里兩間商鋪契書,兩萬銀票。 莫桑心里一疼,就見石隱又遞來另一個匣子,他知道,這是留給四姑娘的。 “主子,可有話要交代!” 莫桑咬著牙,石隱眼下種種,分明是怕事不成,提前交代了下去,他將自己的身家都留給了木容,卻沒有一句話。 石隱抿著嘴唇,一句沒有再說。莫桑幾次去看他,最后,才帶了兩個匣子離去。 沒有話可說,是因為真若事不成,那么他被處死的消息只要一傳入她的耳中,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尚有一個重要物件陷于皇宮,只消拖著局勢到那件東西拿到手,那么勝算便總能高于五成。 石隱一貫覺著他活著帶累了所有人,自他當年親眼看到二叔府上一貫護衛他的那人,為著護他而自刎時,他就覺著自己是一個累贅??蛇@一輩子,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渴望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能和她在一起。 他取下面具,面容上猙獰可怖的傷疤,貫著整張臉,皮rou翻起,叫人一見便驚駭。 院中隱隱有道抽氣聲,他嘴角勾出一道涼薄冷笑。 而這個時候,玉瓶兒也終于從趙出的屋中出來,一直守在屋外的趙出慌忙上前,玉瓶兒嘆息一聲: “可見著,這姑娘是真心尋死?!?/br> 趙出心一揪,登時滿面灰敗,擰眉正要往屋里沖,卻被玉瓶兒一把拽住嗤笑起來: “我又沒說她死了,你急什么?一個柔弱姑娘,沒力氣,竟是分了幾次把金簪刺進去,都穿透到背脊了,幸而沒有準頭,只差了那么一點,就是失血多了些,恐怕得昏上些時候了?!?/br> 趙出狠狠松了口氣,交代身后小廝: “去庫里把那些人參rou桂鹿茸靈芝什么的都拿出來,讓玉瓶兒姑娘開了方子給五姑娘熬煮。實在用不到方子里的,都煮進rou湯里,每日喂給五姑娘吃!” “rou湯……” 玉瓶兒忍不住發噱,他這是拿木五當糙漢看待,她也實在沒什么和他可說了,轉身就走了,給木五處置傷口染的她也一身血污,趕緊開了方子,不管外敷內服的趕緊先制去,她得換換衣裳。 待她一去,趙出便迫不及待的推開了門,只是一邁步,卻忽然不敢進去。 他竟畏懼,畏懼看見木五。 ☆、第一零一章 屋中彌漫著濃重藥味,卻仍舊掩蓋不住血腥氣。 趙出一眼看見木宛換下的那件染血紅衣,叫他觸目驚心。 她睡在床上,一幅輕薄錦被蓋的密密實實,屋中碳火燒的暖和。只是她唇色蒼白,不知是不是睡夢中仍舊覺著疼痛,微微蹙著細眉。 即便她毫無知覺,趙出仍舊覺著手足無措。 “侯爺,錢太監回宮后向賢妃哭訴?!?/br> 一個神態老成的小廝近前悄聲在趙出耳邊回稟,趙出一聽錢太監三字,眼神倏然閃過寒光。 “四皇子身邊可不能有這樣的人拖后腿,尋個間隙,風聲不顯除了他?!?/br> 小廝應聲,瞧了一眼床上,面露難色: “眼下這時候,圣上自是要給侯爺賜婚的,侯爺這樣大張旗鼓將這姑娘救回府里……” 實在不好說,總有些會壞事的可能。 趙出卻只是深深看著木宛不肯離開分毫目光,那小廝微不可聞嘆息一聲,悄悄退了出去。 趙出曾想過,有石遠的救助養育教導之恩,他這一輩子注定要用命來還,長久歲月里他和石隱一樣的從不在女人上廢半點心思,可他怎么就沒因著長久護衛木容而也同石隱一樣,對那小丫頭日久生情。 如今他大約才明白,在他還沒來得及日久生情的時候,就已然遇到她,他將那時唯一是自己所有的物件給了她,定下了她給自己,所以他心里就清楚的很,他的心思,就該在那個人的身上了。 只是后來兜兜轉轉,他和她之間,總亙著那些看不見摸不到,卻生生隔著他們的事物。 如果她只是木家一個婢女,會不會當初在巒安的時候,他就已然把她帶在身邊? 可是這些其實都怪不得她,她也同樣沒得選擇,可他卻把一切罪責都歸咎在了她的身上。 她何其無辜,卻未辯解一句。 趙出心里發顫的疼,他怎么能親手讓自己當年就認定了的女人,變得如此不幸。 小七盯在侯府外,只是侯府大門卻并無什么人往來,好容易見了那個惠安堂的郎中出來,她悄悄跟在后頭,就聽了那人對身旁跟著的小廝急匆匆的交代著藥方子,瞧這樣子像是去抓藥的。 小七眉眼一動,這人還要吃藥,顯見著沒死。她心里也高興起來,畢竟這可是她恩人的妹子。 一路小跑著往襄國公府偏門去,只是還沒到,卻忽然見著在角落里倒著個渾身血污的女人。 “我的天,這是怎么的?” 小七驚呼一聲慢慢湊過去,這里轉角就是襄國公府的偏門,倒是個僻靜的地方,尋常沒什么人往來,可這地方怎么就能有這么個人? 離近一看,這人胸前起伏還有氣息,她這才松口氣,上去拍了拍她。那人倒像是睡著了被驚醒,一把攥住了小七手,又把小七嚇了一個魂飛魄散。 “救……救救我……” “我倒是想救你,可我也是個小乞丐,怎么救你??!” 小七嚇的甩手,好容易甩下了,這人又倒回去,就聽著稀碎聲音傳來: “四姑娘……四姑娘……” 她顫顫指了襄國公府,就暈了過去。 她是來找四姑娘救的?小七這一瞧覺著愈發緊要起來,趕忙跑去偏門,依著和蓮心約下的樣式敲了門,便有個家丁來開門,她慌張請小廝叫蓮心來,不多時蓮心便匆匆而來,她也顧不得先說話,直引著蓮心先去瞧那奄奄一息的人,蓮心到底還是拿帕子給那人擦了一臉的血污,才勉強看出了是誰,這一下卻驚奇了起來。 “我來安置這人,侯府那邊可有情況?” “正是有情況了才趕快來的,聽侯府里惠安堂的郎中說起,五姑娘大約無礙,只是傷的不輕,大約需要休養一陣子?!?/br> 惠安堂是洺師叔悄悄安下的,只沒掛在名上,甚至還請了一位所謂的神醫坐堂,更有數個郎中,反倒是真正管事的玉瓶兒,洺師叔唯一的弟子,反倒只掩著身份在里做了一個醫女。 蓮心聽了才放下心來,催促著小七趕快去了,又給了張木容交代下的銀票。 “上京日子好多了,這銀子還是叫姑娘自己留著使吧!” 小七趕忙擺手,木四姑娘給她的恩典已然夠多,眼下不過替她做些事,回回還都要賞錢。蓮心卻不由分說把銀票塞給了她: “也不單是給你的,姑娘交代,你那兄長還是尋個踏實地方安置好,弟弟meimei也年小,上京不比旁處,魚龍混雜,誰也不在乎你們這樣的,若是有個好歹或是走丟了,難受的還是你們,乞丐不是長久之計,好好安頓個家才是正理?!?/br> 小七笑笑,心里卻發酸,也只有木四姑娘,才是真心為她考量,她拿衣袖一抹眼,轉身一溜煙就跑了。蓮心四下看去,見此處極為偏僻沒人瞧見,才叫了方才開門的家丁來把人抬了進去,也不敢往木容那里送,只放在了門房,給了家丁幾兩銀子,叫趕快去請郎中來醫治一番。 府中雖有洺師叔,可洺師叔卻不是尋常能用的人,況且這海棠,她也還真吃不準該不該信。 這邊安頓好,蓮心便慌忙回到木容院子,將所有一五一十告知,木容方才因著木五無姓名大礙松了口氣,只是一聽說海棠一身是血倒在外頭,禁不住又蹙了眉。 海棠昨夜來送信,今日黃昏便被發覺一身是血倒在這里,看來昨夜她的行蹤定是被人發覺了。 蓮心又交代了她的安置,木容點點頭,蓮心的安置最為妥當,只等海棠醒了,她再細細查問吧。 這邊思量著,她叫了冬姨來,她到底是木宛的jiejie,即便不好親身往來去侯府探看,可若不聞不問也實在說不通,便叫冬姨收拾了些上好藥材補品,往侯府去探望木宛。 她思量著,尚覺不安,便叫蓮子去讓莫桑瞧瞧石隱回來沒,她總覺著有些事還是說開了的好,免得兩人終隔著那些個說不清的誤會,反倒叫人越來越遠。 只是不多時莫?;卦掃M來,石隱仍舊未曾回府,她瞧著外間的天,時辰不早,他仍舊未回,是還去了三皇子府,還是仍舊和秦霜在一起? 她沒再問什么,用罷晚飯,又叫莫桑去看,仍舊一樣的回話,如此沒過半個時辰,她便叫莫桑去看一回,這般四五回后,木容聽見院子里蓮子的爭執聲。 眼下已過亥時,國公府又一向僻靜,便顯得蓮子聲音尤為清晰,她聽見蓮子一聲聲質問,為何不去看便來回,這般糊弄主子是要作何? 木容手中攥著的一根絡子,便怎樣也拿不住了。她怔怔出神,蓮心憂心不已喚了她一聲,絡子便落了地。她起身往外,蓮心趕忙打起蓮子,木容便立在門里,院子里的聲音倏然停住。 莫桑本正小聲和蓮子解釋什么,現下一見木容,也是一怔。 木容背著光,面上神情叫人看不清,主仆幾人就這樣僵住,直過了半晌,木容才沉聲去問: “說吧?!?/br> 莫桑面色一變,隨即便是狠狠掙扎為難之色,卻見木容只那樣站著等他回話,想來是再隱瞞不過,這才小聲來回: “是主子交代,不管姑娘什么時候問,只說他不在府?!?/br> 木容只覺著心里轟然一下,四五分裂的發疼。石隱這樣,分明是不愿見她。 “他是因為為難,還是因為不想?” 她喃喃的,這話更似在問自己,莫桑垂了頭: “這些奴才就實在不知了?!?/br> 自秦霜出現后,一切都開始不對。木容顫手摸向自己手腕,卻也只是摸到一個空蕩蕩的手腕。那支被他說為是聘禮的青玉桌子,因著在她心中萬分的貴重,總被她仔細的收藏著。 “姑娘,海棠醒了?!?/br> 木容正是心中彷徨難受的出神,就見那家丁匆匆而來,向蓮心回稟,蓮心趕忙和木容報稟,木容這才緩過神來,終究帶了幾分凄楚點頭,隨著蓮心便出了院子。蓮子橫了莫桑一眼,跑回屋里拿了大氅也跟了出去,莫桑瞧著她主仆三人出了院子,才松了口氣,只是送氣口,有又許多無措。 往后的路,又該怎么辦。 木容迫著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眼下這時候,石隱不管做什么都是為著自己的大事,連他和趙出也都不得不做出仇人的樣子來,一個秦霜又算什么?何況他分明也提前和自己說過了,秦霜也也是有使命在身,今日里,他說的也是需要。 木容強叫自己鎮定,便去到了偏門的門房上,海棠躺在里間,因著她受傷,屋中炭盆燒的暖和,木容一進去,就見著海棠氣息微弱躺在里面,一見她,露出為難神色,卻還流了眼淚。 “昨夜給四姑娘送罷信,回去便叫姑爺捉住,奴婢……奴婢實在扛不住打,把五姑娘留給四姑娘的信上能看懂的都告訴了姑爺,后來奴婢大約被打的背過氣去,他們只當奴婢死了,就把奴婢從后門扔到了荒地里?!?/br> “你到底是三姑娘身邊貼身伺候的大丫鬟,怎么就到如此境地了?” 匆匆追來的蓮子實在耐不住,海棠聽后卻是苦笑起來: “我傷了臉,姑娘嫌棄帶我出來損顏面,如今身邊已不叫我伺候,新提了水仙在身邊,倒是還有原先從東跨院打發出去又送到四姑娘身邊那危兒,不知怎么的又送回木府,三姑娘出門也帶了去,原本也不過是外間做粗活的,誰知不過三兩日,就叫進了屋里伺候,如今,姑娘身邊再沒我半分位置?!?/br> 她話雖說的凄楚,卻到底帶了恨出來??赡救菀宦牶L倪@話,一怔過后不禁冷笑。 危兒。 ☆、第一零二章 石隱正于書房內,小廝研磨,他卻捧著一本書,筆尖的墨漬滴在紙上,渲出一片墨色,他卻仍舊未曾緩過神來。 局勢緊迫,而木容那邊,他實在放心不下。 小廝磨了一池子墨便停了手,他該回稟的話也說得差不多,見石隱沒什么交代,他便也悄悄退了出去,只是面色極為凝重。 幾年的功夫了,雖是探出了他們需要的東西就在圣上所居的上清殿,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更怕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