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四姑娘也不想想,當年周家是何等顯赫有錢的人家,即便是商戶,可你姨娘也萬萬不到給人做妾的地步,肯那樣心甘情愿的做妾自然是有不妥在的,況且周姨娘入木家的時候可都差不多二十歲了,等到那樣的年紀才出門,焉知不是就為著等風頭過去?” 她話音剛落,還沒等木容惱羞成怒的吵嚷起來,卻見廳房的厚門簾忽的被人掀起,石隱立在門外,冷風吹進,梅夫人和鸞姑都硬生生的渾身一顫。 ☆、第七十八章 梅夫人忽然想起周茹也是石隱的娘,她方才由著痛罵了周茹,木容倒是沒所謂,木家區區一個庶女,本事再大也翻不出天去,可石隱卻不同,他如今是圣上和三皇子殿下眼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更是除夕夜里新晉的襄國公。 “這……國公爺……” 梅夫人笑容有些僵,石隱也只是冷冷一眼掃過她,便看向了木容,見木容怒氣未散,滿眼的淚水和不甘,心就不免疼了一下。 木容是聽了消息就匆匆從后面到前院去的,隨后又直接到了正房來,眼下穿的淡薄,石隱解了披風系帶就給她裹在了身上,一言未發只扶在木容肩頭便將她帶出了正房。 只一出正房木容神情便松了下來,帶著幾許疲累靠在石隱臂上慢慢走著。 “到底是木家后宅,我不便再此久留,是來日再說還是我先送你回周家別院?” “回周家別院吧?!?/br> 石隱點頭,木容身旁也只帶了蓮子,于是也就只將她主仆兩個一齊帶出了木家。倒是有人報知了木成文,可木成文眼下得了石隱答應相助,旁的也就一概不管不顧了。 待得回到周家別院,蓮子先往小廳里籠上了炭盆才退了出去,木容便有些迫不及待: “圣上怎么會忽然叫你襲了石叔的爵位?話里話外的意思也都是將你看做石叔的親生兒子?” 木容跑解馬一般利落打扮的在外跑了半晌,石隱先是探了探她額頭,并沒發熱這才緩下來同她解說起來: “圣上早有疑心將我當做師父的親子,當年師父請辭預備和周姨一起,圣上只說叫師父給他辦好最后一件事再去,隨即便派了人往巒安給周姨送信,叫她不要阻攔師父前途,那時周姨恰巧患病,外間又始終傳聞周姨不貞退親產子,那人大約就當做了真,隨后師父辦成了事往巒安去,誰知周姨卻已嫁入木家,圣上又著人來召師父,師父回京時卻帶著我,圣上自然便將我當做是師父的孩子?!?/br> 原來如此,木容沉吟著,眉頭卻不禁深鎖起來。石隱見她聽罷卻只一味出神,不言不語又壓著那份憂愁,叫他心底那樣的不是滋味。 “不必擔憂,如今瑞王爺回京了,許多事很快也就能解決了?!?/br> 他話沒說明,木容面色白了一白,點了點頭。眼下也只能等了,等他將一切化解,否則有一個同母異父兄妹的名兒在,她和他,就再也沒機會了。 “圣上既是一貫就有此猜測,那為何直到今日才此事提了出來?又這樣明著封賞?” 她的不解在于此,當今圣上從來不是個無緣無故行事的人,況且一貫只是疑心,以他的謹慎只要不是有十足十的把握,是決然不會行事的??傻降子质鞘裁唇惺ド虾鋈或炞C了心底的猜測。 “看起來,大約是云深的手筆?!?/br> 他將出宮時候云深作為告知了木容,由此可見,此事或許就是云深所為,他畢竟深得三皇子信任,或許便是借著三皇子做了些什么,叫圣上落實了猜測。 “可他這么做又是為什么?” 云深這樣做似乎對他自己而言沒有任何好處,沒有好處的事他又怎么會去做?而此事也是石隱想不通的,他話里的意思似乎就是不想叫自己和木容在一起,而不管他到底怎樣作為,石隱也從沒覺出他對木容有半分情意在,既沒情意,又為什么要如此? 看木容絞盡腦汁也想不透的樣子,他只揉了揉她頭: “不必想了,現如今他怎樣也傷不到你我了,反倒是白塔寺的恩怨,早晚也要同他清算清算?!?/br> 他覺著云深此舉必然是有后招,卻并沒和木容提起。她的心夠亂了,不能叫她再為這些事煩心。眼下雖說有個兄妹之名阻著他二人,可卻也有一樣好處,往后他要見她,他要照料她,也都明目張膽不需再尋任何由頭了。 “不如也搬去國公府住著吧,也舒心些?!?/br> 木容臉一紅,心里卻也想和他多在一處,不然他一忙碌起來總是好些天見不著人,若是住在一個府里,早晚也都能見一見。石隱見她羞紅了臉點點頭,便笑著起身: “時辰不早了,明日年初一,大約午后長公主殿下會邀你往公主府做客。等我安頓好了,就來接你?!?/br> 他在她額頭蜻蜓點水落下一吻,便喚了蓮子進來伺候,人也就去了。只蓮子進門后,卻是先望著石隱背影瞧了半晌,隨后便不言不語了起來,直到伺候著木容洗漱上床時,終究是耐不住說起話來: “姑娘待襄國公,也真是只能如此了,現如今被這樣一個空名頭陷住,姑娘往后可怎么辦?” 她顯然的憂愁,木容卻不知要怎么回她,方才意識到木成文也發現了石隱身份上的紕漏時,她的心是慌的,她怕一個處置不周此事被吵嚷了出去,石隱身份被揭穿,往后亡命天涯是小事,可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萬一他逃不出去…… 落得一個當年和二殿下一般的下場,她也沒什么想活的心思了。 那時她什么都沒想,只想保住他,只想藏著那些秘密,至少在他覺著還不能公諸于世的時候就一定要藏住。她去找梅夫人也是為此,木家再沒有誰像梅夫人和木寧那樣厭惡自己,她假裝不信親娘未嫁便產子的丑事去找梅夫人詢問,到底梅夫人可不知冬姨就是當年周茹的貼身丫鬟,她只當木容必定不知當年舊事,于是為著欺辱她,變本加厲將當年傳聞說了出來。 “她自覺有了把柄能詬病于我,定會四處張揚,如此坐實了我和石隱的兄妹之名,他也就安全了些?!?/br> 原來,她做這一回事,為的就是這樣一個結局。 當這話說出口,連她自己也止不住苦笑,只盼著石隱能化解這僵局,否則再往后去,大約圣上為著對他的喜愛,終會給他賜婚,到得那時,他們之間還將要怎樣繼續下去? 她不敢想,蹙眉逼著自己趕快睡去,只聽著蓮子遙遙一聲嘆息,熄滅了屋中燭火。 她靜靜躺著,如同睡著了一般,在那些遙遠的炮竹聲里她聽著院子里冬姨和蓮心回來的聲音,冬姨又交代著明日吳姨娘和五姑娘要在木家過初一,是不必接的,隨后悄悄又進了門來看她,再然后也不知過得多久,到了交更的時候,外面似乎炮竹聲大作,足足放了大半個時辰才漸漸停歇,繼而四處一片寂靜,寂靜了許久許久之后,木容聽見了雞鳴聲。 年初一,她自然是該回家的,可她剛一掀被子坐起來便覺著一陣頭重腳輕,人又呼嗵倒回了床上,把正端著洗臉水進來的蓮子嚇個不輕,連銅盆都扔在了地上。 木容連眼也不敢睜,只覺著一睜眼就看著四面墻角都在不住的轉,轉的她心慌難受。 “往府里送信吧,姑娘這樣今日可是回不去的?!?/br> 蓮子剛詢了冬姨意思,木容便在床上招了手,有氣無力: “先別說,再等等,我也就是昨夜里被炮竹聲吵嚷的睡不著,你瞧這會子又燃了起來,吵的我兩邊都在突突直跳?!?/br> 她揉著額頭兩邊忍不住抱怨,卻還是不敢睜眼,蓮子趕忙上來幫她揉著: “我給姑娘揉揉,趕快睡一睡吧?!?/br> 木容點頭,又交代起來: “再等等,石隱說今日長公主殿下大約會邀我午后過府做客,等公主府人來了,再傳話給府里,就說我昨夜守歲沒歇好,午后還要往公主府去,就在別院歇著了?!?/br> 話音才落,就覺著耳中忽然塞進了一團軟綿之物,她疑惑睜眼,雖是仍舊天旋地轉趕忙又閉了眼,卻是一眼就看出了那雙帶笑的眼睛和那副銅面具。 “不是說年初一一早眾臣命婦都是要入宮的么?你怎么沒去?” “我從宮里出來了,為著和你過年,特意趕了最早一班,只在上清殿外磕了頭就回來了?!?/br> 她耳中被他塞了棉花,聽的不甚清楚,卻是半聽半猜了出來,只抿了嘴笑,雖說心里還是為那些發愁,可有他在身邊待著,她心就安了許多,何況他叫蓮子也忙去,自己給她揉起了額頭兩邊。 “還有個好消息和你說,景炎著人假扮了富商,引得你大哥要一同入伙做生意,隨后行騙將他手中所有銀錢都已拿到了手,你大哥如今還蒙在鼓里?!?/br> 他湊在她耳邊說話,木容抿了抿嘴唇,如此那周景炎花出給她要回田莊商鋪的銀子,也都收回去了。 她又多了一重安心,一夜未睡自然愈發困頓起來,卻仍舊不老實伸手出了錦被,攥住他一片衣角,隨后竟就沉沉睡去。 石隱正瞧著她安穩睡容,卻見蓮子站在門外擺了擺手。 他將木容的手小心又放回錦被,給她蓋好后出來,就見蓮子蹙著雙眉: “先生,云大人來了,說是要給姑娘拜年?!?/br> ☆、第七十九章 “別吵著姑娘?!?/br> 他交代了蓮子一句便往外去了,就見小廳里云深正坐著喝茶,桌上擺著幾色禮品,蓮心冷著臉候在一旁,見他來了這才松了神色。石隱只一個眼神,蓮心便從內退了出來,云深覺著屋中有人行走,抬頭去看,噙著嘲諷笑意看著蓮心退到屋外,門口處,站著石隱。 “瞧這樣子襄國公倒好像昨夜就住在周家別院似的,不過也是,國公爺一向特立獨行,并不在意旁人眼光?!?/br> 他一掃常態冷嘲熱諷,可見著對石隱是十足十的厭惡敵視,石隱卻是勾了勾手指,立刻有個小廝跑到近前,他一指桌上那些個禮品盒子交代給那小廝: “送到木大人府上,只說是云大人送于三姑娘的新春賀禮?!?/br> 那小廝手腳麻利進屋拿了東西就走,云深鐵青著臉看他,最終卻是冷笑了兩聲: “襄國公這是預備護著木四一輩子?可眼下這般,國公總要娶親,木四也總要出門,難不成到了那時,國公還想這樣護著?不過一個同母異父的meimei,國公就不怕做的過了叫圣上疑心?” 石隱卻只是看著云深,仿佛聽了個世間最好笑的笑話,抿了抿嘴唇。云深不免動了怒火,石隱卻仍舊好整以暇,他昨夜倒是也忖出了云深這樣做的意義,于圣上和三皇子那邊,總也是看重他的,他是不是襄國公也實在沒什么分別,索性把他推上去,反倒以兄妹之名制住了他和木容。他倒罷了,可此事卻叫木容滿心的不痛快,這卻忍不得。 “吩咐下去,在四姑娘遷往襄國公府前,閑雜人等不得放入府中擾了姑娘安寧?!?/br> “你敢?” 云深登時一驚,沒想到石隱竟敢如此,他要把木容遷到襄國公府去居???若如此,那往后他哪里還有機會對她下手? “不是云大人送的禮物么?又為什么不許人享受?” 石隱含笑奚落他這一句后,連廳都未曾進轉身也便去了,沒走幾步,只輕飄飄傳來了一句送客,候在門外的蓮心只抿嘴去笑,往內去請云深出去,倒是一直站在木容臥房外瞧著的蓮子,笑的極是痛快,石隱幾步到了近前,隔著門往里看去,木容仍舊睡的安穩,這才放下心來,于是便一句一句交代給了蓮子: “姑娘如今心浮氣躁,每日里燉一盅銀耳秋梨羹給姑娘吃,周家別院冰窖里就存有秋梨。另這幾日里每晚臨睡都叫她喝一盅牛乳,凡有任何事,一旦過了戌時都不許再傳話給她,若是出門,她必嫌麻煩,只是毛皮大氅和手爐一樣都不許缺了?!?/br> 蓮子連連點頭,石隱又望了木容一眼,這才轉身去了。只是他走后,跟著他來的兩個小廝卻并沒有走,一個方才拿了云深的禮往木家去了,另一個就站在院子里,見蓮心看她,登時喜慶一笑,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瞧著很是討喜。 “國公爺叫奴才這些日子伺候著姑娘!” 蓮子點點頭,因他是石隱的奴才,也頗肯給幾分好臉色。 果然不到巳時,長公主府上便有人送了帖子來請,只說請木四姑娘申時往長公主府上吃年茶,蓮子得了信,卻是眉眼一動,讓人把危兒叫到了跟前。 “姑娘昨夜守歲未曾睡好,眼下乏的很,方才長公主府上來人請姑娘申時往公主府上吃年茶,姑娘是要好生歇一歇免著在公主府丟了丑,你往府里回一趟,把這事告訴夫人一聲,姑娘今日回不了府了。你也別急著回來,如今姑娘這邊并不少人伺候,倒是五姑娘身邊可是沒人,你就在府里候著吳姨娘和五姑娘回來?!?/br> 話里這意思,是把危兒轉給了木宛去伺候。 危兒仍舊喜氣的很,笑著應了就換了衣裳出門去了。 “這丫頭,瞧著可高深的很,喜怒不形于色,叫人揣摩不透?!?/br> 見蓮心過來,蓮子實在是忍不住,便和她念叨了危兒兩句,蓮心也覺著這丫頭古怪,卻又說不出哪里姑娘,看似嬌憨,卻實則精細的很。這些日子在府里一貫不冒頭,就好像根本沒這人似的。 木容這一覺好睡,足睡到了未時才醒,自然早已不見了石隱,卻因接了長公主邀約,她洗漱后匆匆用罷午膳便更衣往長公主府去,卻是臨出門時,見蓮子捧著皮毛大氅和添了碳的手爐到跟前。 “這是怎么說?沒得累贅?!?/br> 木容滿眼嫌棄轉身便走,卻叫蓮子騰了手一把攥住衣袖: “這可不成,上京不比巒安,冬日冷的很,況且這可是國公爺交代的?!?/br> 蓮子笑著又添了這句,果然木容頓了頓后,便披上大氅暖了手爐,她偷笑著和蓮心一齊跟著木容出了門。 公主府今日大約請了諸多貴女來吃年茶,木容到時才發覺公主府門外那道街上,靠著府墻外已然停了一溜的馬車,她略是咋舌,下了馬車蓮心奉了請柬給守衛看過,那守衛便把她主仆三人放進了府中。 門內候著個看去極有氣度的mama,身后領著一眾丫鬟,倒是一見木容進來便同身后一個丫鬟交代了幾句,那丫鬟便上前來,引著木容往內去了。 這長公主炎朝眼下,大約也是皇族中最為矜貴的女子了,當今圣上至如今也無嫡子,只因元后身子不好并未產子,只得了這一個女兒,可圣上卻是長情之人,即便眼下元后過身已數年,卻仍舊未曾再立皇后,子女之中,也格外的疼愛這長女。圣上倒也為她賜過婚,只是尚未婚配,未來駙馬卻病故了,長公主卻是個守節之人,如此以她的身份,就愈發的招人敬重。 長公主府上前廳便是個格局繁復又極為寬敞的所在,如今冬日里冷,年茶自然不能擺在院子里,木容進廳后,就見著一眾少女正坐在廳里,每人跟前一個小幾,擺著茶水和幾色糕點,可主位上卻并不見人。 大約木容是臉生的,于是也每人理會,倒是她四下去看,竟見著江家姑娘和那陳青竹竟也都在席間,只是所坐的地方卻離著主位遠遠的。 木容正忖著她該坐在哪里,卻見那丫鬟示意著她,竟是越過眾人徑直去到了隔間里。 只一推門,便見著屋內茶香繚繞,內里坐著一位氣度頗為高華的女子,保養得宜也瞧不準年歲,她對面還坐了一人,眼下抬眼來看她,冷淡的神情里攜了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