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這一句也就算作請安招呼,木容點了頭。 木宛如今不過十三歲,身量卻是柳腰花態,吳姨娘雖只是中上姿色,可這木宛卻是全然承襲了木成文的好相貌,也只是一點,為人上極為淡漠,連著周身氣度也都帶著nongnong清冷,更也是個心冷刻薄的人。 木容只一眼別過,便對著已落座對面的吳姨娘淺淺一笑,雖說妾室身份低賤,可木容想起周茹來,便是忽然對著吳姨娘行了一禮: “吳姨娘?!?/br> 這一下倒是忽然驚了吳姨娘,她一下站起了身子,倒是有些無措,眼神慌亂四下散漫,卻不敢去看木容,口中急急叫著起,木容便起身: “病中全托賴姨娘送的一碟子漬金桔,否則那苦藥還真是咽不下去?!?/br> 吳姨娘這才稍稍平息些,面上帶了幾分笑,木宛卻是帶些不解又看了木容一眼,只是這一眼,卻是柔和了許多。 木宣始終不言語,笑看她三人,眼神卻有些冷。這屋子里的人,每每來請安時都不過看梅夫人眼色,除蘇姨娘即便不得梅夫人喜愛也不敢令人小覷外,余者都得不了什么好臉色,即便是都不得喜歡的人,相互也未敢多做親熱。木容從前膽小怯懦,自己也不被喜愛,往往都站個角落不敢多言,雖說今日仍舊帶著嬌怯之態,可這一禮一謝,卻未免脫離了太多。 屋里一下子有些靜,可也不過片刻,門簾便再響動,此時再來的,便是蘇姨娘母女了。 屋內伺候的小丫頭一見人來齊了,這才順著紫檀椅旁一條小廊往里走,這邊這條小廊到了盡頭便是個小廳,再過了小廳就能見著內里一個帶著套間的臥房了,梅夫人此刻梳妝已畢正喝著茶,聽小丫頭來報人齊了,又慢慢的把這盞茶都用完了,這才扶著芳姨娘的手,慢慢的起了身。 卻是走到小廊時才似乎忽然想起,松了芳姨娘的手又攥住了跟在一旁的木寧: “有身子的人了,以后不用這般伺候我了,保養身子為重?!?/br> 芳姨娘卻是一笑又扶住梅夫人手臂: “哪里就這樣嬌貴了?才三個多月的身子,且還能再伺候夫人許多時候,況且夫人又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子?!?/br> 這番話聽罷,梅夫人面色便露了幾分笑意,木寧也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倒是她身后的木寶,梅夫人的小女兒木家的六姑娘,翻了翻眼皮帶了幾分不耐。 聽著小廊里傳來一陣腳步聲,外間大廳堂里等著請安的眾人便都起身立好,隨即就見了梅夫人慢慢從里走了出來,見了眾人便是溫和一笑: “大清早的,都快坐吧?!?/br> 待扶著梅夫人落座,眾人回到下首,方才依次落座。 下首左右兩邊倒是南北向,于是北面首位上便坐了木寧,往下是木寶,然后才是木宣,木宣之下,又坐了木家大少爺木宏的妻方氏,方氏之下又坐了芳姨娘。南邊首位自然坐了蘇姨娘,往下便依次是吳姨娘和木安、木容、木宛。 于是便有丫鬟給梅夫人又奉了茶,梅夫人懶怠的瞥了茶盞一眼,才淡淡道: “上茶?!?/br> 此時才見丫鬟魚貫而入,給這屋里眾人上了茶。 茶剛一到,木宣先是端起茶盞啜了一口,隨即好似想起什么,抬眼便看木容,見木容端了茶盞還沒飲下,便是笑了起來: “見了伯娘的茶才想起,險些就給忘了。那日去探你,瞧你用的茶盡是有些霉的陳年茶葉沫子,那樣的茶怎么能用?沒的再吃壞了人,我這里倒是新得了些暹羅進貢的茶,先分予你一些用著,倒是你短了什么也該說一聲,西跨院里沒有的,東跨院難道還沒有嗎?連我這樣的外人伯娘都這般疼惜,難不成還會少了你的?” 木宣說著便往后伸手,她的大丫鬟遞上了一包茶葉,木宣眉眼含笑,梅夫人那被茶水熱氣氤氳的雙眼里,不覺便含了絲笑意,木安一下便露出局促,慌張低了頭,又小心往蘇姨娘處瞥了一眼,蘇姨娘卻仍舊淡然處之,緩緩揭了茶蓋飲了口茶。 本也無人注意木容,卻是被木宣這樣一提,便有三三兩兩的眼神看來,甚至還有幾道奴婢投來的或憐憫或嘲諷眼神,木容頓了一頓,茶盞到了口邊又放了下來,她抬了頭,從容一笑: “倒是謝過宣堂姐,只是暹羅的茶一向□□月才采摘上貢,堂姐的也是去年的茶吧?!?/br> 木宣接了茶葉伸手遞來,不以為意便笑接了一句: “既不讓你吃陳茶,怎么會給你陳的?這是今年才從暹羅來的新茶?!?/br> 只一句,木容面色登時微微一變,甚是露出了幾許畏懼慌張,也沒有伸手去接木宣遞來的茶: “多謝堂姐?!?/br> 木容聲音急促又微微帶了顫抖,梅夫人便是嘴角淺笑忽然一凝,繼而冷卻。 木宣卻仍舊不查,不明所以四下看了看,只是催促: “自家姐妹,有什么謝不謝的,但凡我有的,也盡是能給你使?!?/br> 木容卻是蹙眉低頭,極為膽怯的模樣。此時梅夫人的面色已然冷沉,蘇姨娘卻忽然一笑放了茶碗: “宣姑娘當真對姐妹和善?!?/br> 只說了一句,梅夫人便是冷冷一眼看向了木宣,芳姨娘原本正是不解,此時仿若頓悟,一瞬變了臉色伸手便從木宣手中接了那包茶葉: “宣姑娘想是聽差了,前幾日老爺賞下的茶,可是分明說了是去年的,先給大家嘗一嘗,今年的新茶,只怕要等年下圣上賞下才會有?!?/br> 木宣登時笑容一僵,手顫了顫,趕忙收了回來。 到了此刻,屋里明白的不明白的,聽了芳姨娘這句話,也大約都明白了,各個面上微微變了色,正襟危坐,也不敢再多言,只有蘇姨娘還只是一派輕松,只是屋內一時間寧靜,倒是有些滯澀起來。 梅夫人沉了臉,瞧著屋里半晌再沒人敢出聲,心下也帶了許多不暢快,正預備擺手讓人都散去,卻是忽然聽著院子里有丫鬟隔著簾子報稟: “夫人,寶瓶巷簡大人家遣了婆子來報喜,說大姑娘有喜了?!?/br> 丫鬟壓著的聲兒似帶著幾分惴惴的顫抖,可到底梅夫人聽了這話,眉梢還是顫了一顫。 ☆、第八章 旁人尤可,蘇姨娘聽了這話卻是必然該最高興的,可也不過是淺淺一笑,自然是帶了渾身喜氣的,卻也并沒有乍然得知喜訊的欣喜之態,即便是木安和大少夫人方氏,也都不過是淡淡掛著笑意,可見是提前就已知道了這消息的。 梅夫人頓了一頓才笑了起來,轉頭去看蘇姨娘: “這可是大喜事,大丫頭去年過的門,今年就有了好消息,往后的日子自是愈發過的順心順意了?!?/br> 看去倒像是真心實意的高興,一行說著就一行轉頭給身邊的大丫鬟吩咐: “我記著我庫里有一對和田玉做的雙扣墜子,保平安是最好的,你再擬了合適的禮單,過會子挑幾個合適的人往親家去賀喜?!?/br> 梅夫人做到這一步,蘇姨娘也不好再作態,便起身也笑應: “夫人疼大姑娘,自是大姑娘的福氣?!?/br> 多余贅言也不再有,看上去倒好像不大領梅夫人情似的,如此旁人尤可,木寶面上便又帶出幾分怒氣,卻被jiejie木寧橫眼冷冷瞥了過去,只好咬牙作罷。 梅夫人看蘇姨娘如此卻也不曾發作,畢竟誰都清楚的很,梅夫人如此也并非是看重木宜,實在是因著寶瓶巷里的這位簡大人,是個太過獨特的,高看了不行,卻也不能低看了。 雖說木宜的公公簡大人不過是個六品地方官,卻是管著巒安地方上貢的肥差,而能得這項差事,也是因著他的身份。炎朝皇室姓簡,這位簡大人,便是上京廉郡王的庶子,即便只是庶出也并不得寵,卻占了個簡姓到底算是皇族。而木宜的夫君雖也不過是簡大人的庶子,卻是這家里最有出息最得寵愛的子嗣。 蘇姨娘當初為木宜相看親事時,也實在沒少費心,蘇姨娘雖在木家得寵,可說出去也不過是個妾室,木宜也不過是個庶女,若是婚配了同樣的人家,或是也嫁庶子,或是給嫡子為妾??珊喖覅s到底不一樣了,就算再落魄,去到哪里也都不敢被人小瞧了去。 梅夫人當初為了不讓蘇姨娘和皇族扯上關聯,也沒少費勁,卻礙著木成文護著,到底讓蘇姨娘稱了愿。 到了此時梅夫人可是心里再沒了興致,便露了幾分疲乏之態,擺了手遣散了眾人。木容便起了身,扶著秋月的手慢慢隨著眾人往外走去。 眾人也都未作停留,木容在院子里見了那來報喜的簡大人家的婆子,待她們退去后便進了屋,恐怕不過片刻就會出來,再去西跨院里尋蘇姨娘去,畢竟木宜也沒在東跨院里養活一日,和梅夫人的母女情分也不過是人前面上罷了。 木容體虛走的慢,眾人也沒誰肯停下等她,于是走著走著便落在了后面,秋月瞅著人都走遠了,這才悄悄問了木容: “怎的宣姑娘送姑娘的茶姑娘不接?屋子里一下還有些嚇人呢?!?/br> 木容似笑非笑回頭看了秋月一眼: “你敢喝那茶?我可不敢喝?!?/br> “莫非茶里有紕漏?” 木容輕嘆一聲: “茶沒紕漏,可壞就壞在,這茶眼下可不該出現在木家?!?/br> 木容話沒說明,秋月一尋思方才屋里情景,也不敢再問,木容便抿了嘴,到底帶出了一絲笑意。 暹羅貢茶既是□□月才采摘進貢,現下今年的新茶自是還該在路上才對,好巧不巧,這貢茶卻是剛巧途經巒安,那送茶的隊也是大半月前才從巒安經過,可木宣的手里,卻竟已有了今年暹羅進貢的新茶。 雖說上貢的隊伍沿途總會拿些貢品贈予當地大員,可眾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把這事挑明了放在明面上卻是另一回事。分明是貢品,可一個地方官員卻在帝王之前,未得分賞便享用了貢品,這罪過,誰承得起? 木宣錯便錯在太自以為是,覺著木家后宅里梅夫人為王,那依附著梅夫人的她也能為所欲為,只顧著借木容奚落蘇姨娘來討梅夫人的好,卻不想竟賣了個大紕漏出去。 木容再回頭去看秋月,只見她還在思量方才之事,便是笑了一笑問起旁的來: “你還記著方才咱們進屋時打簾子的那小丫頭么?” “哪個?” “就是對著咱們笑了一下的那個?!?/br> 秋月一怔,略是回憶了一下便笑道: “她么?長的很是喜慶,叫危兒,雖說今年才不過十歲,可很討人喜歡,這才被分去了榮華院伺候?!?/br> 木容便帶了幾分別樣的笑,贊了那小丫頭幾句: “不會拜高踩低的,不是個寬厚人,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丫頭,恐怕將來造化大的很?!?/br> 秋月聽了這話一怔,悄悄側眼一打量,卻見木容只一味笑著似乎并沒有旁的意思,便也含糊回了一笑,不再說話了。 果然木容還沒走進西跨院的時候,就見了有人領著那簡大人家來的婆子又往西跨院去了。 木宜有身孕了,恐怕這一下,在簡家的地位便愈發穩固了,如此一來,再過上個幾年,每年過年往上京廉郡王府去拜年討好的好差事,就能輪到她身上了吧。 可當初木宜同簡大人家庶子的這樁親事之所以能成,也是因著蘇姨娘許給了木宜大把的陪嫁,否則只以簡大人皇室身份這層在,選兒媳也未必會選在木家,更不會選一個庶女。 “今日天氣倒好,趁著大jiejie的好消息,蘇姨娘心境暢快,過會子你去就回了蘇姨娘,我下午想往外祖家探一探舅母去?!?/br> 木容猜的也沒錯,秋月去回話時蘇姨娘很是爽快便應了,恐怕也是因著今日晨起在東跨院里落了木宣和梅夫人的面子這事,到底也有木容一份功勞的緣故,只是派了人到東跨院去傳馬車的時候,卻說是幾架馬車都送去查修了,只剩了兩架小馬車,一架接送二少爺上學用的,一架是木成文慣常往衙門辦公往來用的,倒是不得閑。 木容無奈,只得令秋月鉸了三錢銀子,令個婆子出了西跨院偏門往外雇了車。 誰知這邊午飯后小睡起來,木容剛預備著出門,管事的竟派了幾個婆子背著些個花苗樹苗來栽種,院子里沒人張羅也不成,且這院子里也沒個管事mama,也一向是秋月統管著,也就只得留了秋月照管,木容便攜了蓮子一同去了。 十幾年未曾往來的親戚,今日里忽然要去走動,照理說本該先下了拜帖,待人回了再去拜訪,只是到底木容身份卑微周家又微賤,太守府里誰又肯為她們認真下拜帖多跑腿。且大家姑娘出門,即便是親近的親戚家也該多帶幾個婆子丫鬟伺候的人跟著,可木容院子里攏共就那么幾個下人,屋里也實在再沒可使喚的人。 臨出門時秋月到底先去西跨院偏門里瞅了瞅,瞧著馬車倒還干凈,也圍的密實,趕車的又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丈,這才放了心,又交代了蓮子上下馬車時候定要把車趕進周家院子里才行,□□都交代齊全了這才放心伺候了人上了馬車。 得月巷近的很,坐車恐怕也就一刻鐘就到,只是這邊木容上了馬車出了太守府所在這巷子后,沒走多久便是忽然又停住了。 又等了一會子,那馬車還沒有要走的意思,蓮子便掀了車簾去問那趕車的老丈,一來一回問了幾句,蓮子便拿了圍帽帶了,就下了車。 炎朝男女大防并不十分重,青年少女只要有家人跟隨或是仆從丫鬟侍候,遮的嚴實也可偶然上街行走,為奴為婢的自然也長為主子在外跑腿。 蓮子下去后也未待許久,很快又回了馬車,只是眉眼間帶了幾分不快: “姑娘,前面的路被堵住了,馬車是過不去了?!?/br> 繼而便忍不住抱怨: “真是晦氣,前幾日出了人命官司,因著天氣炎熱府衙驗過尸后要主家把尸身領回去先行下葬,誰知這主家竟是個窮的,連下葬都不能,如今一個丫頭帶著自家主子的尸身跪在府衙后門的大路上要賣身葬主,看熱鬧的就把這道堵住了大半?!?/br> 這樣的事可不常見,大家里慣常有奴才買賣,也會有專做這一行的人牙子來cao持此事,斷斷沒有自家張羅買賣自家奴婢的事,更何況今日里竟還是個丫鬟自己要賣自己來安葬舊主。 倒也是個忠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