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劉蓮奔至蕭弁身旁,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人渾身是傷,長發散亂,莊嚴全無,不禁又驚又怒,覺得他不該受此委屈,也不能這樣被螻蟻欺辱,遂連聲哭嚎,“相爺,奴婢早說過這個千里雪就是個賤/貨,她忘恩負義,狼子野心,勾結外人陷您于泥淖,您還不信!這下總該明白了吧,恐怕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只有奴婢是最愛您的!” “閉嘴!” 蕭弁忍著身上的疼,一把將劉蓮推開,“都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將這兩人拿下?男的打殺,女人要活的!” 不管她接近他是報仇還是另有所謀,但是他只要知道這個千里雪會成為自己對付魏漢昭的一張王牌就夠了!還有他們的孩子,狗蛋。 “狗賊,今日不取你性命,我羅十月就是死了也沒臉下黃泉見我爹!” 蕭弁赫然一笑,“羅?本相可沒有印象?!?/br> 十月拉過一縷頭發咬在口中,抬手向后,硬是自己將那把彎刀從血rou中生生拔了出來。鮮血爭先恐后滾冒而出,連路七都覺得她此時對自己好殘忍。 是夜,丞相府殺聲一片。往外逃的逃,往里沖的沖,混亂無邊。不知道是羅十月還是路七在丞相府中放了把火,木質的雕梁畫棟,頓時火光沖天。 而在這混戰之時,皇宮那邊竟也出了大事,四大宮門同時遭到進攻??韶┫喔涣_十月攪翻了天,蕭弁根本收不到消息。 羅十月的目標就只有蕭弁,路七在她身邊清理流箭。 蕭弁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一個女人追著打,滿身傷痕。驚鵲樓的刺客不知道什么也加入了,這么多人圍堵,而羅十月體力越來越支撐不住了,眼前重影不斷。 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出去了。 人群之外,劉蓮站在高處,她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她心里恨,恨蕭弁,恨他臨到這種時候還要留那個女人一條命,恨他的負心;更憎恨羅十月,為什么她要出現,如果沒有她,她劉蓮就會一直幸福下去.... 火光映照下,一只巨大的□□悄然架起。劉蓮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羅十月,她的腦中不停地回響著同一個聲音: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魔怔了一樣的神情,在喊殺震天的火光中詭異地現出一絲笑,竟伸出舌尖將那巨大的箭頭輕輕舔舐,這樣的劉蓮如魑魅,令人毛骨悚然。 路七覺得自己快頂不住了,看那羅姑娘面色煞白,火光映照中長發亂舞。鮮血染紅了雪衣,一雙嗜血的眸子猶如羅剎,硬是頂著重傷將三四個追上來的侍衛擊退。她的力道儼然已經用到了盡頭,腳步開始打飄。 蕭弁受傷不輕,只不過他命太好,被一群人護在中間。羅十月想要上前報仇,只有被圍毆的份。 路七殺出一條血路,他將將打算背上羅十月往外沖,卻又聽見蕭弁下令,“給本相抓活的!” 劉蓮的箭已經在玄上,她哈哈哈大笑,抓活的?想得美.... “去死吧??!” “咻——”巨箭驟然離弦,一路分花拂柳。 看著那箭飛出,劉蓮爆發出一陣狂笑,滿目癲狂之色,“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下你總該死了吧,死了吧!” 連蕭弁都有些吃驚,“劉蓮你在干什么?!” 劉蓮不管他卻只是站在高處狂笑。 這回,十月再也沒有還手之力,她被路七半拉著,仰面,將親眼看著那只巨箭□□自己的身體,她的眼睛倒映出火光、倒映出持刀侍衛,還有那支要奪她性命的箭。 失血過多,她終于要倒下去了.... 空中突然有煙花盛放,一朵緊挨一朵,盛開得急切熱烈,她將夜空的繁華收進眼底。 閉眼之前,她還在想:好遺憾....還差一點,蕭弁就可以死在我手上了.... 黑暗來臨之前她聽見路七大喊她的名字,然后身體被重重地推出去,忽然右臂傳來猛烈的撞擊,好像什么東西穿進了進去中,但是它麻了,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這個時候,她就像是千瘡百孔的布偶娃娃,破敗不堪,搖搖欲墜。 恍惚中,她好像從連連炸開的銀花中看到和尚從天而降。 就像一個蓋世英雄,用雙手將她從險境中托起,把溫柔和保護都給她。和尚的表情太真實了,他皺眉,他著急,他喊著她的名字,甚至還捧著她的臉,血沾到了他的手上。 十月的嘴角輕輕彎起,十年生死存亡,終于也有人給她依靠和保護,她不再是一個人掙扎生存.... 不過...這一定是在做夢,因為和尚根本不會武功啊。 十月徹底閉上了眼睛:和尚...其實我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我有些喜歡你啊,可惜你是個和尚。 .......和尚不能娶妻的。 但是她覺得滿足了,死前還能再見他一眼,雖然只是個幻覺..... ☆、羅姑娘 懷覺到的時候,羅十月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了。他實在不敢相信,那個有些皮實的姑娘竟會變成眼前這樣血rou模糊的人。她的身上沒有一處好地方,刀傷、箭傷、木倉傷.... 臉、脖子、胸前、背后...到處都是血。 傷口不停的有血冒出來,染紅了懷覺的廣袖和前襟。羅十月根本就是個血人,懷覺霎時紅了眼眶,從未如此懼怕,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閉上了眼睛。懷覺不敢亂動她,更不敢去探她的呼吸,他怕自己托起的是個沒了呼吸的千里雪,刀光劍影里,他喊她,“阿雪——” 可是她根本聽不見了,在他懷里沉默地垂下了頭... 她的右臂被巨箭射傷,渾身上下全都是傷。那么可憐,那么令人心疼,她已經沒有人樣了。懷覺的手是顫抖的,他再也不喚她施主,只能喃喃地叫她,“阿雪....” “噹——”路七擋開一支流矢,“主上!您先帶羅姑娘離開,再晚她就沒命了!” 羅姑娘? 而這時蕭弁早已扶著手下人站了起來,臉上血漬斑斑,表情狠戾,甚是可怕,“你終于來了,魏漢昭!想走可是沒那么容易的!” 一聲令下,“全都給本相上!取魏漢昭性命者,賞黃金萬兩!” 所有的侍衛、刺客早已殺紅了眼,黃金萬兩更成為了嗜血殺戮的強心藥,“殺呀,取魏漢昭首級——” 路七身中兩箭,孤戰了那么久,體力已經消耗殆盡,而相府的反賊們瘋了一樣涌上來,他大吼一聲,“拼啦——” “嘭——”一聲巨響,丞相府西墻被炸塌了。 丞相府的所有人并蕭弁猛然回頭,只見被炸塌的西墻冒著的不知是煙還是濃塵,“嘭——”又是一聲巨響,廂房徹底被炸成廢墟,突然,眾多的和尚訓練有素地從塌墻處沖了進來,“捉拿反賊蕭弁——” 火光沖天,殺聲動地,遍地橫尸。 丞相府儼然變成了修羅場。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和尚兵團已經宰殺不知多少侍衛與驚鵲樓刺客,氣勢洶洶,戰斗力極強。戰局頓時扭轉,蕭弁本就受傷,此時卻只能忙著逃命。 路七肩上帶著箭,口中滿是血腥味,可他卻咧開嘴,笑得歡。 懷覺將羅十月輕手輕腳地抱起,生怕碰壞了她。對于蕭弁,他只是看了他一眼,那雙裝了千山萬水的眼睛,褪去了慈悲,風雷畢現,王者之氣沖天而嘯,“國之竊賊,焉能留其性命?!” 蕭弁瞬間被淹沒在了刀劍中,看著那些身手狠辣的和尚,忽然丞相府中回蕩起他的仰天狂笑,“哈哈哈,本相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魏漢昭!本相百密終有一疏??!” 懷覺抱著早已不知人事的羅十月騰空而起,漸漸遠離了這修羅地獄,留下身后殺聲一片。 是,四百八十一間寺廟,懷覺用十年時間在鄄京內外,培養了幾萬和尚精兵!只要時機成熟,這幾萬披著僧衣的精銳便可以英勇之剛奪京中萬夫之勢! 據之后的百姓回憶,這一夜的丞相府可謂驚魂懾魄,騰起的大火映紅了鄄京的整片夜空。 和尚帶十月急速行至摩詰寺,尚未進寺門,急喊,“彌生!叫妙心來!快——” 探出頭來的彌生突然見師父抱了個渾身是血的人回來,他自己也滿身血跡,驚呼一聲,撒腿就跑進院中叫人,“妙心!妙心!快來,師父受傷了——” 懷覺將十月急急地抱進禪院,猛地一腳踹開了房門,“妙心怎么還沒來?”他說話都是用吼的,額上急出的汗珠氤氤。羅十月的身前背后都有重傷,他根本不敢讓她躺著或者趴著,只能將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把扯過巾枳堵在她的傷口上,可傷口那么多,血越流越多,十月的臉白如紙,如一只布偶般任人擺弄,幾乎感受不到她的活氣。懷覺吻著她的額角,忍受著刨心挖肺一樣的疼。十月的頭歪在他的胸前,懷覺快要受不了這種死寂,聲音里竟帶了顫音,“堅持下,你堅持下,別死,千萬別....” “王爺,臣來了!” “哎呀,這姑娘怎么傷成這樣子?” “這是把人當成了串串嘛?” 天際泛了白,一夜征戰的懷覺眼中現了紅血絲。妙心醫術高明,但他是個男的。懷覺沒有出去,守在禪房里,他要一直看著她,生怕她就這么撒手去了。 十月身上很多傷口的位置都是不能讓男人瞧見的,妙心不方便,全都由懷覺代勞。羅十月的全身都被他看遍了,可這種生死一線的情況下,懷覺根本生不出任何溫存之心,佛祖坐心中,他一直毫無意識地念著佛號,求佛佑她平安,興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 彌生坐在禪房前的石階上,小小一個,雙手托著腮往身后緊閉的房門看一眼,“師父要娶師娘了嗎?” 天色大亮,皇宮一夜之內揪出了個假皇帝,丞相府被付之一炬。以往晨起之后鄄京的集市就熱鬧了起來,而這日太陽高高升起,沿街商鋪卻沒有一家開門。街上經常能看到橫尸、殘火,以及押解著反賊的和尚。鄄京城門早在昨夜就被和尚接手,城門緊閉,任何人不得進出。 因為,蕭弁失蹤。 妙心一屁股癱坐在蒲團上,抹了把臉上的汗,“王爺,臣盡力了。能不能活下來,全看這姑娘的運氣和意志了。不過,她傷太重,失血過多,這三兩日應該是醒不過來的。只要過了三日,若她能醒過來,好好養著,活命是不成問題的?!?/br> 懷覺臉色難看,唇上略微起了干皮,“什么叫做活命不成問題?” “王爺呀,您也看到了,這姑娘的右臂,”妙心用手比劃了個圈,“被這么粗一根箭射中,那機弩可不比尋常弓箭,一條胳膊換一條命,值.....了....”妙心的口沒遮攔,在懷覺越來越鐵青的臉色中漸漸弱了聲音。 “你的意思是,她的右臂廢了?” “欸...哎?!泵钚穆酒饋?,拾掇起自己的東西,抱在懷里,這才點頭。 懷覺眉頭蹙起,“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她那么要強,若是廢了一條手臂,定是不能接受。 妙心搖頭,“...也不是一點不能用,養好了,輕點的東西還是可以拿起來的?!?/br> “輕到什么程度?” “一只茶碗...恐怕是有困難?!?/br> ........ 羅十月身下的鋪了六層棉褥,她睡在那里,一絲聲響都沒有。懷覺用軟枕將她的身子輕輕探起一段間隙,以免壓了傷口。 妙心是早年就跟隨他的道士,說道士也不確切,他吃rou喝酒兩不誤,煙花柳巷照樣鉆。修道修不好,反倒喜愛醫書,一身醫術絕精,疑難雜癥、大小創傷極少有他治不了的,醫術勝過他的人懷覺還真沒見過。他一直稱自己年輕時候做道士是入錯了行。如果連妙心都沒辦法, 懷覺低下頭去,與她十指交握,他閉了閉眼睛,“你先出去吧?!?/br> “那什么,臣讓灶上煮了參湯,這玩意能吊命。您記得給姑娘喂下去,不過她應該自己喝不進去,您最好用嘴給她懟進去?!闭f完拉開門就走了。 禪房里總算安靜了,懷覺的精神卻更緊張。 三天啊,這三天想也知道是怎樣提心吊膽的日子。 擦洗過的十月露出了本來的眉眼,懷覺撫摸著她的眉心,那里原本有一捧綽約的蓮,而現在它的妍麗褪去,顯出本來枯敗的面目。 .....原來是一處傷疤??雌饋碛行┠觐^了。 仔細看,這蓮紋他見過。 心中有什么東西忽然明朗了,心尖情不自禁地顫抖。 十年前曾有個小姑娘兩眼笑成一雙月牙,“我爹說,我的大名叫羅十月,因為我是十月出生的娃娃。不過他都叫我月兒,大小毛他們叫我月老大。小哥哥你呢?你叫什么?” 他輕輕蹭著十月的額頭,“你要爭氣些,一定要醒過來。貧僧還想親口問問施主,施主是哪家的羅姑娘.....” ☆、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