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又是一陣鶯歌燕舞,舫中春光四射。公子華服大敞,露出蜜色的胸膛。一雙長眉比女子還要精致,眉梢收成一線,險險地勾入鬢角,妙目顧盼生姿,眉動目轉之間流情,風sao天地間。 畫舫四周垂下的細紗輕揚,其中春光隱約外泄。 這樣的景象在京都并不稀奇,每日都有可能撞見一回。 蕭弁的轎子穩穩地踏上將軍橋一端,河中的畫舫船頭悠悠地前行,即將抵達中心的將軍橋。畫舫的公子眸光流轉,仿佛被橋上的人事驚動,精心拉長的眼尾微微顫動,余光掃過,撒下細細的波光,留下一抹危險的艷色。 抬轎人穩重,丞相的轎子踏上將軍橋,越往前走,距離地面越遠。橋下水波潺潺,映照著水上橋面的人來人往。舫中公子單手支頭,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輕輕點在酒盅旁,杯中酒輕輕震起漣漪。 朱唇sao氣地微張,有素手端起那杯酒送入公子口中。 橋上旋風卷起落葉塵埃,糊了人眼。公子指尖輕點,一下比一下愉悅,唇邊的一絲笑漸漸擴大,眉眼橫波,握住身上一只不安分的纖纖素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急什么?!?/br> 橋上一只野狗從轎旁落荒而逃,變天了,風勢漸大,揚塵四起。橋上行人匆匆,橋下畫舫優雅地駛入橋底。公子輕笑,“再等一下....” 舫中女子紛紛收起了調笑,用來撥動琴弦的蔥白纖指中倏地多出了一張張微型□□,當真是短小精悍。 一陣陰光過后,畫舫從橋底探出身子,公子執酒飲一杯,姿態撩人。 丞相的轎子逐漸接近橋中心,畫舫緩緩探出全身.... 天色陰沉下來,將軍橋上忽然不見了人影,唯獨橋下一只詭異的畫舫,美人奏響琵琶,聲聲肅殺。 周宗凡低喝一聲,“快走——” 蕭弁倏地睜開眼。 舫中公子輕笑,聲線溫柔,“...想走?”這時候,披光帶彩的畫舫儼然露出了全身,彩衣美人冷面而立。箭弩齊發,橋上一時竟沒有防備,蕭弁被狠狠顛了一下。撲通幾聲聲響,有人中箭跌下將軍橋。 將軍橋,又名索命橋.... 轎夫果然都是訓練有素的武夫,蕭弁滿目陰沉,徒手截住一支飛矢,混亂中堪堪與舫中人對視一眼。令周宗凡著實氣惱的是,畫舫中的人根本用不著上橋就足以讓他們潰不成軍,四處流竄。箭矢密集,為了蕭弁的安危,周宗凡命人護送丞相后退,他斷后。 蕭弁雖也有功夫,但是rou身抵擋不住流矢。 “保護丞相后退——” 一名轎夫上前,以身掩護蕭弁后退,另一名活著的轎夫也以身護主。畫舫中的男子優雅輕笑,蕭弁恨恨瞪了一眼,狼狽轉身,往來時的路后退,卻不想后退途中一名轎夫中箭身亡。流矢擦過他的大臂,劃破了官服,割傷一層皮膚。蕭弁咬牙,“走——” 河中的人有意兵分兩撥,一撥專門纏住周宗凡,另一撥射出的箭全部招呼蕭弁。蕭弁逃下將軍橋時,護在蕭弁身邊的屬下只剩一名個頭不高的轎夫,尚未來得及喘氣流箭追來,轎夫拉著他,“相爺,這邊!” 蕭弁心頭惱怒,他最恨的就是狼狽逃竄。就在他聽話轉身的一剎那,轎夫手中利器乍現,銳光一閃而過,伴隨著周宗凡的一聲嘶喊,“相爺——” 蕭弁回身格擋,卻還是差錯一步。轎夫手中的匕首狠狠扎進了蕭弁的后心,而轎夫也同時被周宗凡甩來的利刃打中,一時間兩敗俱傷。畫舫漸漸遠去,分身乏術的周宗凡飛身而至,蕭弁身受重傷,腳步踉蹌。出了這么大的差錯,周宗凡目眥欲裂。眼看飛身而至的一掌就要拍進轎夫的后心,一名黑衣人卻突然從天而降,直接將受傷的轎夫掠走。 一場觸目驚心的刺殺悄無聲息的開始,又毫無預兆的結束。 “相爺——” 劫走轎夫的黑衣人眨眼消失不見,收到消息的兵丁姍姍來遲,往河中一看,水面上只剩碧波蕩漾,哪里有還有畫舫的影子? 可是.... “周大人,這些怎么處理?” 兵丁將河中犧牲的侍衛和轎夫全都撈了起來,四個人尸身上全部蓋著白布,周宗凡一一掀開,濃眉緊蹙,當看到第四個人的臉的時候,臉色驀地變了:他不是行刺的那名內賊嗎? 可是行刺丞相的轎夫已經被救走了,顯然躺在這里的才是真正的轎夫。 周宗凡攥緊了手中的刀,這是一場里應外合的刺殺,府中有內賊! 羅十月中了一刀,流血過多,她一直都是意識模糊的。身上劇痛,傷口只是簡單的處理。救她的人站在洞口,一身行頭都是黑的,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 十月模模糊糊叫了聲,“天音?” 黑衣人聽見動靜轉身走過來,在她眼前站住,聲音低沉冷淡,“醒了?” 不是天音。羅十月扶著石壁坐起來,因為失血,臉色蒼白,只不過礙于臉上的假臉皮看不出來而已。她神色戒備,“你是誰?”除了天音之外,沒有第三個人參與這場行動。 那人逆著光,十月看不真切他的眉眼。 那人不答反問,“自己能回去嗎?” 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紅了,就算能回去也會稱為毫無疑問的懷疑對象,她忍過一陣竄上來的疼痛,盯著這人看了半晌,才開口,“麻煩你替我去繡衣坊取下衣裳。胭脂水粉也麻煩你帶一些?!彼I的衣裳還留在繡衣坊。 黑衣人丟下一句,“麻煩?!本筒灰娏僳櫽?。 羅十月一個人靠在石壁上,不敢有絲毫放松。不知道天音死哪里去了,每次見面都那么風sao,害她差點長針眼。刀口傳來一陣陣鉆心的疼。動也不能動,她寧愿多來幾次月事,也不愿意癱在這里。 黑衣人速度非???,看得出這人功夫不賴。 遞給她裙子的時候她看清了這人的眼睛。眼皮兒單薄,眼角微微下拉,眼中有毫不隱藏的天性涼薄。像是在哪里見過,卻又不像熟人,她想不起來。這樣一個人,不會莫名其妙跑出來救她。 十月接過衣裙,“你是誰派來的?” “再啰嗦就回不去了,太后震怒,現在全京城戒嚴。河中的尸體被打撈回去,蕭弁不可能不知道府中出了內賊。府邸搜查,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br> 他說的對,這次失敗了,只要不暴露,任務就必須完成。兩國交戰,蕭弁這根臺柱子必須倒。 黑衣人走出洞口,羅十月咬牙將身上的血衣換下來。匕首擦凈,可以當做銅鏡用。撕下臉上的假人皮,露出本來清秀的容貌。 梳理長發,兩腮涂胭脂,擦口脂,這才算是有了些氣色。只要別有大動作,瞞過人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她試著站起來,額上滲出汗珠,“可以了?!?/br> 那人利落的將她背上身,輕功著實令人心驚,山間行走如履平地,速度極快。 十月趴在他后背上,掠過的風將此人身上細微的味道吹送至鼻端,有淡淡的香火氣。就像是寺廟里香燭的味道。十月蹙眉,這種味道不像是一時沾染上的,而是常年浸潤其中才有的效果。 香燭? 指尖稍稍移動,卻又不動聲色的放下。眼睛緊盯著黑衣人的耳后。 仔細觀察,發現黑色布料包裹下的頭面沒有一絲頭發露出來,也沒有頭發豎起或者豎作其他發髻的痕跡。她覺得底下極有可能是顆光頭。 香燭味,光頭...腦中靈光閃過,和尚?! ☆、試過才知道 黑衣人將羅十月放在水粉街外的一條小巷子里,留下一句“好自為之”,然后飄然天地間,眨眼就沒了蹤影。羅十月扶墻站穩,目光追著黑衣人消失的一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捂著劇痛的傷處,邊走邊說,“大神果然都比較低調?!彼妮p功還要再回家練練。 丞相遇襲的事前后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朝三暮四聽說的時候才辦完了正事,在水粉鋪子試胭脂。一聽相府出事了,撒腿就往丞相府跑。哦,不對,還要拐到繡衣坊去叫上雪姑娘。 剛出鋪子,正好與沿路慢行的千里雪迎面遇上。見她臂彎里挽著一件衣裙,手里提著“唐家脂粉”的水粉盒子,難怪半天不見她追上來,原來是自己逛街去了。這會兒也沒時間多想,朝三暮四兩個人急吼吼的迎上去,“雪姑娘咱們快回去,丞相出事了。聽說是府里出了內鬼,府里府外都在戒嚴,再不回去咱們就該被當成刺客內應了?!?/br> “走吧走吧,先回去再說?!蹦核目觳阶咴谇懊?,“姑娘快些?!?/br> 十月身上的傷不輕,疼痛是一回事,就怕動作大了掙開傷口。血透過衣裳滲出來可就不好玩了,她只得尷尬的蹙眉,“...我腹痛,不方便。你們快走,不用管我。反正咱們一直在一起,相互做個證就可以了?!?/br> 腹痛,不方便。朝三暮四了然,都是女孩子,每月都有那么回事。兩個丫頭對她不賴,上前一人卸了她一樣東西,“咱們幫你拿,一起回去?!?/br> 這事搞大了,整個鄄京都轟動了。位高權重,最近幾年又在打仗,丞相遇襲也有幾次,但每次都是毫發無損。這回傷大發了,整個鄄京都如黑云壓境。宮里的太后震怒,懸賞捉拿逃犯的告示不大會兒功夫貼的滿大街都是。羅十月低頭珉珉唇,嘴角遺憾的撇撇:也難怪人家發怒,傷了她的跟前紅人不說,還把她的壽辰攪和了,生氣是該當的。 銀甲侍衛滿大街跑,拿著模棱兩可的畫像逮住相似的百姓先抓起來再說。驚得男女老少貼墻跟走,這還沒多大會兒功夫呢,街上的人就跑光了。除了幾個還沒來的及收拾攤子的小販。 “你們幾個,站??!”有士兵沖她們三個吼。朝三暮四嚇了一大跳,渾身一哆嗦,十月見狀,也跟著學樣,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等人家來對畫像。 這名士兵一手執長刀,一手舉著張男人畫像,畫上一共倆人,其中一個是謎一樣的存在,畫師只得按照死去轎夫的模樣稍加修改。另一張薄唇妖邪,眉眼兒橫飛,一看就是天音。羅十月不動聲色的眨了眨眼,不如他好看。 士兵橫眉怒目的過來,對著她們三個好一番打量。打量還不夠,居然還要上手摸羅十月臉,她有傷在身,好漢不吃眼前虧,不跟他起沖突。朝三傻大膽,眼睛一瞪,“你看我們仨長得像男人嗎?” 士兵被噎了一嗓子,半截眉一沖,“刺客易了容,誰知道你們是不是?” 朝三一把摸出手里的腰牌,明晃晃的戳到士兵眼前,“看清楚了!咱們是丞相府的人!”又拍了拍手里一堆東西,“出來公干的!” 士兵碰了一鼻子灰,“丫鬟就丫鬟,兇什么兇?還公干...”訕訕的排查其他人去了, 十月挑挑眉,覺得這丫頭竟然有點酷。 京城戒嚴,聽說城門早就關閉,城中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來。十月三人回來的時候,丞相府所有下人,全部聚集在園子里,連同管家在內,烏泱泱一片。周宗凡帶著幾個親信在人群中逡巡,刺客受了傷,此次刺殺不成,一定還會卷土重來。最好的藏身之處,一定還是丞相府。 一圈轉下來,能擔當刺客重任的一個沒有?;蛟S他被同伙救走,躲起來了也不一定。周宗凡斂眉思索。一抬頭恰好瞧見遲遲歸來的三人,一眼看見羅十月。 周宗凡站在原地瞇了眼,千里雪,貌似功夫也不錯。會不會是她?可是他親自查過她的身份,除了有些功夫外,身份毫無可疑,畫像都對得上號。 周宗凡沉著聲音,“去哪兒了?”眼睛是看著羅十月的。 “今日休沐,出去買些女孩用的東西?!笔聯沃鴤?,眼神卻坦然,與平日無異。只是略微皺起眉頭,不知是對他的語氣有些不滿還是其他。周宗凡踱步,在她周身轉了一圈,腰背挺直,長發柔順的貼在身后,面色紅潤,女孩家特有的脂粉香氣鉆進他的鼻子里。確實不太像受傷的樣子。 但是,凡事不能光看表面。 眼神中方才消下去的戒備,忽然風云變幻,一掌推出直逼羅十月左肩。真金不怕火煉,試過才知道。誰知羅十月一個利落閃躲,身形輕快,周宗凡卻沒完沒了,緊追不舍,不過一瞬間,兩人已經你來我往的過了兩三招。 傷口大痛,羅十月默默要緊牙槽,再這樣下去不行,傷處崩裂遲早要露餡:這根臭木頭! 滿園子的下人目瞪口呆:這雪姑娘竟然會功夫??? 繼而下巴跌到地上:就是她傷了相爺? 羅十月痛得額角滲出汗來,一邊躲避周宗凡的攻勢,還要裝作優雅的、不動聲色的撩一下額角發絲順手將汗珠擦去。 一拳打來,羅十月矮身躲過。瞅準他掌勢下傾,忽然腳步輕挪,一個“不小心”周宗凡張開的手掌堪堪停在她左胸前,那姿勢、那角度.... 朝三暮四嘴巴張得滾圓,“姑,姑娘....周大人....” 下人們嘶嘶吸涼氣。 羅十月怒火滿目,周宗凡見勢不妙立即收手,頗有幾分威嚴掃地?;仡^朝看熱鬧的人群吼一聲,“看什么看?!”羅十月對他怒目而視,眉峰揚起,水火不容。 朝三朝周宗凡訕訕舉手,“周..大人,我和暮四,還有雪姑娘一直在一起。她不是刺客....” 周宗凡臉色如鍋底,對著朝三重重的哼了一聲。 下人集體解散,羅十月回自己的悲翠園,一路上有下人與她打招呼她誰也不應。在外人看來以為這是因為方才受了周侍衛的氣,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牙關咬得有多緊。眼睛發昏,但凡那姓周的再跟她招呼兩下,很有可能她就現形了。里衣一定又染了血,回了小院,關上房門,強撐的那點力氣一下子xiele個精光。順著房門滑在了地上,隱藏起來的冷汗全都撒歡跑了出來。十月臉色煞白,這回連腮紅也遮不住那病容了。 撩開身后濃密的長發,可以清楚的看到,后背被滲出的鮮血洇濕了一片。 傷藥混跡在方才買的脂粉瓶罐中,給自己重新換了藥。傷在背后,單手不便,只得用牙咬住傷帶的一端,換藥過程洗了冷汗浴。才換了里衣,還沒來得及穿衣裙,房門就被敲得當當響。十月一驚,迅速將架子床上的藥罐和血衣塞進被子里,打掃了下嗓子才開口,“誰呀?” 朝三的聲音想起來,“是我,阿朝?!?/br> 十月松了口氣,生怕周宗凡那個木頭再找她過招,“進來吧?!?/br> 朝三端著一碗冒熱氣的紅糖姜水進來,燙的直捏耳垂,碗沿幾乎要滿出來,朝三眼睛小心翼翼的盯著糖水,“唔...剛剛看你臉色不大好。應該是肚子太疼了吧?煮了碗糖水給你?!痹捯魟偮?,瞧見她一臉蒼白,鬢角都被汗濕了,“呀!怎么這么嚴重,是不是方才跟周侍衛過招惹得腹痛嚴重了?” 十月有些感動啊,想不到這個小丫頭對她這么好。虛弱的笑笑,眼前發黑,這回真不是裝的,“可不是,等我好了饒不了他。不就是搶了他一頓飯,至于這么記仇?!?/br> 朝三伸手要給她蓋被子,十月手疾眼快,自己將被子拉過來蓋上。 她嘴巴張了張,“???那天周侍衛在宮門外餓了一天,原來是姑娘你呀?我還奇怪呢,那天晚上回來他看路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闭f完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