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十月掌心擦破了皮,往外沁著血絲。那刺客放了一把冷箭,在她被懷覺撲翻在地的那點時間里逃之夭夭。 娘的,中了迷藥還那么能跑。 忽然一眼瞪向捂著胸口的懷覺,火星四射,她極其懷疑這和尚就是同謀! 她千辛萬苦尋了十年,好不容易老天開眼把線索送到她身邊了,不能就這么放他走。 追—— 懷覺虛弱的聲音自身后適時地傳來,“施主去追吧,貧僧沒大礙。頂多就是月匈口挨了一箭,不..不太疼,血..流的也不多?!币娝仡^,懷覺還沖她笑了笑,“快,快去吧...呃..” 本來她是滿腹火氣的,從未發現這個和尚如此會扯人后腿??伤@一回頭,受驚不小。懷覺的確是中箭了,隔著月光都能看清他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下來,想來是疼痛非常。手捂住的地方沒一會兒功夫就染了大片血。應該就是方才推她的時候中箭的??v然心中著急追兇,可是懷覺.....她不能不管。 十月不忍,折返回來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安慰他,“和尚別怕,這點小傷死不了人的?!眲倓倢⑺芷饋?,懷覺整個人都傾倒在她身上,看著弱不禁風,可是這么大一只砸下來,羅十月的雙腿還是顛倒了兩下,“堅持下,你還要普渡眾生呢......這么重,你不是吃素的嗎?” 寺里安靜的很,這么大的變故,愣是誰也沒驚動。 懷覺痛不可擋,綿長的雙眸恍惚中看到羅十月的側顏,她在吃力的架著他往禪房走,溫和的人嘴角掛上一抹溫和的笑??傆X得應該說點什么分散注意力,“施主..貧僧贈你的茶好喝嗎?” “命都快沒了,還惦記你的茶。寺里有傷藥嗎?”禪房還有段距離,懷覺有汗珠滴進她的脖子里,看來傷的不輕。十月心急如焚,著實怕和尚有個三長兩短,不禁責備,“大半夜不睡覺亂跑..什么?念經念經,白天還念不夠嗎?又不是要考功名,用得著那么賣命嗎?” “...傷藥?...倒是...有治傷寒的草藥?!?/br> 十月咬牙將他搬進禪房:“就知道不能問你?!?/br> 這種時候也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了,和尚也是人,血流多了也會沒命的。羅十月摸了把剪刀,繞開傷口將僧衣剪了個口子,粗魯地一撕到底。 天有不測之災,方才還光滑的皮膚眨眼的功夫就埋了支兇器。十月蹙眉觀察了下,心底罵了聲缺德玩意,那支箭只有巴掌長短,從它露在體外的小半截可以看出箭上生了兩排倒刺,懷覺和尚有罪受了。 萬幸的是箭頭歪了,沒有扎在心臟的位置。血色正常,證明箭上沒毒。十月繃著的心總算稍微松了口氣,“躺著別動,我馬上回來?!?/br> 大概是半夜扒了人家的藥鋪,傷藥、傷帶兜了個小包袱回來。羅十月形容有些狼狽,有碎發擋在額前,將蓮紋半遮半掩。豆大的燈火跳動,將她的影子印在床榻上,懷覺忍著痛還不忘幫她改邪歸正,“施主...盜竊并不好?!?/br> 嘖,說話這么不中聽。是借用好不好? 羅十月想找個東西堵住他的嘴,而她也確實付諸行動了,順手抄過一柄湯匙塞他嘴里,見他要反抗,厲聲唬道,“住嘴!咬住了,拔箭的時候會有點疼?!?/br> 拔這個東西可不是拔蘿卜,不是有點疼的問題,而是兩排倒刺能疼的要人命。更何況還是熟人,她瞧了他一眼,見他疼的渾身是汗,一時間下不去手,猶豫了下才問,“要不,我喂你些迷藥?”昏過去的話疼痛總能小一些,沒有他痛不欲生的呻~吟她更下得去手。 誰知懷覺師父硬氣得很,他含糊不清的說,“..不用?!?/br> “認識這么久....貧僧還不知施主貴姓...” “千里雪?!?/br> “...施主..不是本地人。施主如何..謀生..???” 羅十月一心對付那枚短箭,點頭應了聲,“在丞相府做粗使丫鬟?!?/br> 短箭動一寸,懷覺痛苦多一分,手心攥著被褥,青筋暴起,“相府...一個使喚丫鬟...”功夫都這么好??? 過程是艱辛的,羅十月從未如此緊張過,完事之后兩人汗淋淋的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燎針,縫合,上藥,包扎,忙完這些天都快亮了,兩個人無一例外,都虛脫了。 懷覺躺在榻上,溫和的俊臉滿是病容,經過這么一遭,連張嘴說話都困難。 十月坐在地上,抹一把汗,靠著床沿休息片刻。懷覺受這么重的傷,不吃東西不行。她撐著身子起來,悄悄合上門出去。出家人就是有一點不好,不占葷腥,就那么些蘿卜青菜什么時候能把傷養好? 將最后一勺鴿子湯喂下去,替他擦了嘴,她總算是松了口氣。懷覺迷迷糊糊的問了句,“...你給我喂的什么?”十月收拾了食盒,睜眼胡謅,“蘿卜湯?!?/br> “...哦..”懷覺閉上眼便不省人事。 她掀開被子查看了傷口,沒大問題。天邊泛起青色,起早的小沙彌出來打了桶水進了庖廚。忙活了一整夜,羅十月氣力全無,腰酸背痛。食盒里還有懷覺沒吃的鴿子rou,她打包一下全都帶走了。 羅十月前腳出了摩詰寺,懷覺的禪房里就闖進來一波和尚。懷法、懷遠等一眾懷字輩的僧人訓練有素的單膝跪在懷覺榻前,“屬下護主不利,還請主上責罰!” 小和尚彌生哭得兩眼通紅,“師父——”礙于自己人小不能幫忙只會添亂,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掉眼淚。 懷覺睜開眼,“都起來。那人的來歷弄清楚了嗎?” 懷法抱拳,儼然軍士作風,“回主上,昨夜那人確實是出身于消失已久的刺客門——驚鵲樓?!睉逊砸活D,垂下頭,“只是...為何突然又出現屬下沒有問出來...” 那人自盡了。 懷覺閉目養神,“繼續查,挖出他們的老巢,不要打草驚蛇?!?/br> “是!” 畢竟是重傷,他有些精神不濟。懷覺朝他們擺擺手,“出去吧,該干什么都去干什么,本王暫時死不了?!?/br> 懷法、懷遠相互看一眼,“那您的傷...” 想想羅十月忙活了一夜的成果,還偷偷給他灌了碗不知道從哪里順來的“蘿卜湯”,懷覺唇角微微勾起,“...處理好了,都出去吧?!?/br> 一夜無眠,單打獨斗毫無結果不說,還山上山下跑了兩個來回。十月閉目,大字型仰躺在架子床上,愁眉不展。真是兵荒馬亂又糟糕的一宿,重傷的懷覺和逃竄的蓮紋刺客在她的腦中沖撞,雜亂無章。十年前,她太小,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根本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那兩伙人都是沖著那個阿昭去的,她與爹爹都是被波及的池魚。 十年前他們為什么會消失?找了十年未果,為何卻又突然毫無預兆的出現?逃去摩詰寺是偶然? 羅聚寶的遺容、刺客、懷覺、小昭哥哥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輪番轟炸她已經轉不動的腦子,就在她萬分掙扎的時候,房門被拍響了。外面響起路七的聲音,“雪姑娘起身了嗎?相爺喚您過去伺候吶?!?/br> 十月扶額,怎么還把這尊瘟神忘了? “.....就來?!?/br> “那您快著點。相爺心情不大好,別讓他老人家等急了?!甭菲咝牡走€補了句,讓他等急了大家都遭殃。 因著羅十月在蕭弁面前的身份撲朔迷離,下人私底下并不敢真把她當一樣人看,最起碼言語上還是比較捧著的。這也是劉氏一直看不慣她的原因。 “他又怎么心情不好了?”十月眼白有血絲,看起來很沒精神。 路七給她讓了讓路,“再過幾日就是太后的三十壽辰,相爺要進宮賀壽去。也不是稀奇事兒,相爺每年這幾日都不高興?!?/br> 十月心底一跳,“那我也要隨著進宮嗎?該穿什么衣裳?” 路七噗嗤一笑,“那皇宮又不是菜市場,咱們沒圣旨召見,哪能隨便進?相爺進宮去,咱們就可以放個假,松快松快了?!?/br> 十月附和一笑,“原來是這樣啊,那挺好?!毙闹斜P算的卻是另一樁事。 ☆、醞釀風醞釀雨 十月走到門口正遇見廚房的朝三端著幾乎沒怎么動過的早飯出來,路七悄悄湊近,“相爺今兒脾氣不大好,做事當心些?!鼻f別招惹他。 一夜沒睡,十月眼睛有些酸脹,伸手揉了揉,“行,知道了?!边@動作看上去有些乖巧。 蕭弁有習武強身的習慣。一進去就瞧見他光著膀子,額角上的汗珠還沒來得及退下,尋常時候蕭弁都是一身錦衣華服,沒想到衣料包裹下竟也有一副健壯的身板。 羅十月愣了愣,轉身就要出去,腳步尚未邁開就被叫住了。 蕭弁連眼皮都懶得掀,“哪兒去?過來伺候本相更衣?!?/br> 路七挪動著兩條腿自覺地去站門口,十月瞥了那小子一眼,順手抽了根純白巾帕過去。男人光膀子她從小就見過,那不稀奇。一回生二回熟,她現在伺候人的技術也能拿得出手了。 踮起腳尖先給蕭弁擦了擦額角的汗,蕭弁嘴角耷拉著,老大不高興的樣子,他個頭高,垂著眼看她在自己身上忙活。瞧見她眼白帶血絲,冷不丁的哼笑,“昨夜跟耗子打架去了?” 一般有地位的人物,心情會不定時抽風。就像蕭弁現在這樣,她今兒又沒有惹他,一來就招了個冷哼。她在心底冷哼回去,臉上的表現就當沒聽明白那是譏諷,“相爺明察,奴婢昨夜還真打耗子去了?!?/br> 蕭弁張開長臂方便她替他穿衣裳,說話懶洋洋的,“打著了?” 十月語氣平靜,今兒沒力氣跟他斗嘴,“沒,給他跑了?!?/br> 蕭弁明擺著就是找茬,挑眉覷她,“你沒吃飯?連個小畜生都跑不過?!?/br> 她彎下腰給他扣腰帶,試了兩次總是扣不好,才抬起頭來問,“相爺您最近是不是吃多了?”不給蕭弁發作的機會,拽了拽手中的玉帶,“腰好像粗了?!?/br> 蕭弁陰沉著臉一把拂開她放在腰間的手,自己來。然后理也不理她就踏出了門檻,上朝去了。路七苦著臉在門口朝她擺口型:不要招相爺不高興啊姑奶奶..... 她心里有些惦記懷覺的傷,沒心情跟蕭弁討價還價,不理會路七的鬼臉轉頭干活去。 他那傷口不淺,應該好好調養。寺里清湯寡水的,幾時能養好?今日要不要帶些湯水去一趟?還在猶豫著怎么騙懷覺喝骨頭湯,周宗凡折了回來。 周宗凡見了她永遠擺出一副“你欠我八百吊”的討債模樣,“后日是太后的三十壽辰,太多事需要忙,相爺后日夜里是要留宿宮中的。你準備下?!?/br> 她也要隨行?這會兒總算有些清醒了,她指指自己,“我也要跟著去?” 周宗凡拿了蕭弁的披風便走,頭揚的高,“你倒是想去。我的意思是讓你收拾下相爺需要的衣物用度,后日一早進宮,你就不必了?!?/br> 十月點頭,成啊,巴不得呢! 后日蕭弁不在她就可以放飛自我了。 她剛來時的那兩個伺候丫頭被分去了廚房,相府的廚房是個肥差事,最起碼對得起肚子。蕭弁走后,朝三又悄悄跑回來,在門口跟路七扯了會兒皮才得以溜進來找羅十月。 小丫頭沒什么心眼,羅十月大概是她比較喜歡的前主子吧,即使她總是跟人隔著段距離,朝三對她還是比較熱情,踩著小碎步跑進蕭弁的臥房,一笑露兩個梨渦,“雪姑娘,聽說你后兒休沐?” 十月甩了甩手中的被子,點頭,“大概吧,有事?” 朝三幫把手將被子拿出去曬,“后兒我跟阿暮出去采買調料,正好可以去成衣鋪瞧瞧,聽說繡衣坊進了新樣式。你要不要去?” 十月一口答應,“成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br> 三人約好了時間,只等后日蕭弁進宮去,她們也出門去。 白日不比夜里,她不能大搖大擺的出門去。羅十月坐在廊下擰著眉想轍,見路七抱一只食盒匆匆經過,下意識地叫住他,“路七?!?/br> “欸,雪姑娘看云吶?!甭菲吒蚵曊泻?,腳步不停,看起來像是忙的腳不沾地。 十月探出腦袋瞅一眼天上,晴空萬里,哪里有云? 這小子。 “你等會兒,忙什么呢這么急?!?/br> 路七把手中的食盒往前遞了遞,“喏,給周侍衛送飯去?!?/br> “他不是跟著進宮去了嗎?宮里不管他吃?” “沒皇上圣旨,咱們這些人是不能進宮的。他等在宮門外呢,送飯的老張今兒媳婦生娃,托我去。手上活不少,得抓緊回來。不說了,奴才先走了,您接著賞云啊?!?/br> 十月一把揪住他,“我去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遛彎散心,你有事就去忙吧?!?/br> 路七受寵若驚,“行,行嗎?不耽誤您吧?!?/br> 伸手將食盒接過來,她還打開瞧一眼,“不耽誤,云在天上跑不了,反正什么時候看都行?!被锸巢诲e,有魚有菜,還有一碗豬骨湯。十月伸手挑了根菜放嘴里砸吧砸吧,味道挺好。她很滿意,朝路七擺了擺手,“你忙你的去吧?!?/br> 路七瞧她的動作,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只得為難的道謝,“...那麻煩雪姑娘了?!边€不放心的回頭看兩眼,他總有種這食盒到不了周侍衛手上的直覺。 羅十月拎著食盒出正門,和尚的午飯有著落了。 回頭看看丞相府高大的門額,她真是頭一回光明正大的出門呢,以往都是翻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