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暗一手里的劍不離身,這么抱著劍走在姜溪身側,又板著臉,神色肅然,倒是沒有一個姑娘敢上前去搭訕,也省了麻煩。 姜溪和暗一一路走至楊柳閣前,唐莊等人早已在那里候著了,他們一見姜溪,忙上前拱了拱手,笑瞇瞇問候道:“姜大人?!?/br> 姜溪對他們一一點了頭,又道:“各位久等了?!?/br> 唐莊忙擺手笑道:“哪里哪里,我等也是剛到,大人請進,下官已經讓人備了上好飯菜,就等您入席了?!?/br> 微微頷首,姜溪便抬腳,進了門。 瞧著里頭安安靜靜的,姑娘們乖巧地站成了一排,也沒有其他的客人,姜溪便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唐莊,問道:“今日為何沒有其他客人?” 唐莊笑了笑,忙應答道:“下官包下了這里。其實,下官本是想在‘海韻樓’設宴為大人踐行的,只是‘海韻樓’前幾日便已經被鹽幫包了,而這揚州城里,論宴席,算的上定好的只有兩家,一是‘海韻樓’,第二便是‘楊柳閣’了,故而下官只好將宴席設在了‘楊柳閣’?!?/br> 稍稍停頓了片刻,他又接著解釋道:“‘楊柳閣’以歌舞揚名天下,自是有許多慕名而來的客人,夜間生意甚好,倘若不包場,一旦有客人飲了酒,只怕會失了儀,鬧出聲響來吵著大人?!?/br> 姜溪聞言,嗯了一聲,隨即又重新邁開了步子,朝著樓上走去。 暗一緊跟其后,形影不離的。 上到二樓后,唐莊又在前頭引入,他推開了一間包房,對姜溪說道:“大人請上座?!?/br> 姜溪點點頭,依言坐下,之后,其他的幾人也依次入座。 這次的夜宴,雖然是唐莊做東,但來的,卻不只唐莊一人,還有其他的下屬官員也來了,其中亦有兩名鄉紳,統統落座之后,倒是把圓桌坐滿了。 在位置上坐了一會,瞧著大家都是一派拘謹的模樣,唐莊便率先端起酒杯敬了姜溪,姜溪含笑應下,又仰起頭一口把酒飲盡,桌上的其他人見姜溪確實沒有端著欽差的架子,不難相處,便也漸漸放開了,話匣子打開,氣氛開始熱鬧了起來。 晚宴過半,酒過半酣,不少人都有了醉態,其中一名鄉紳顯然是真的醉了,他瞇著眼,醉醺醺地說道:“姜大人,既然來了這‘楊柳閣’,怎能不叫姑娘上來助興呢,我這便去叫上幾個姑娘上來,讓她們陪陪酒,嘿嘿,她們的歌舞啊,乃是一絕,尤其是她們那跳舞時的身段啊,當真是婀娜多姿,堪稱人間絕色,若是大人見了,定也會為其著迷,流連忘返的……” 說話間,他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就要出了包間去喊姑娘。 聽了鄉紳的話,眾人的臉色微變,紛紛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主位的姜溪,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此時,唐莊雖然也有幾分醉意,但到底是沒有醉到分不清輕重的地步,他忙給一旁的兩人丟了一個眼神過去,示意他們攔下那鄉紳,又轉過頭對姜溪解釋道:“他這是喝醉了,并非是無意冒犯大人的?!?/br> “我知曉?!?/br> 擺了擺手,又看了一眼那鄉紳,姜溪的神情十分平淡,他緩緩放下酒杯,然后又環視了一圈其他人,片刻后,淡淡說道:“我在京城時,也曾經聽過‘楊柳閣’的名字,聽聞這里的姑娘個個都能歌善舞,又能吟詩作畫,是難能的才藝雙絕,今日既是有幸承了唐大人的邀請來了這‘楊柳閣’,觀賞一番,倒也未嘗不可?!?/br> 聞言,眾人終于是松了一口氣,紛紛出聲附和,又重新恢復了剛才的言笑。 唐莊聽了,卻不免怔了怔,有些詫異,回了神后,他說道:“如此的話,下官便去安排一二?” 理了理衣擺和廣袖,姜溪站起了身,而后又開口道:“即使要觀賞,自是要下樓,去臺下觀看才是,這包房的位置甚小,恐怕姑娘們會施展不開,若是看得不盡興,豈不是可惜?!闭f罷,他就帶著暗一,離了席,徑直走到了樓下。 眼看著姜溪和暗一下了樓,一名還算清醒的官員趕忙湊到唐莊跟前,小聲問道:“大人,這姜大人,可是生氣了?” “你覺得呢?!”瞪了他一眼,唐莊指著剛才那名醉酒的鄉紳,壓低聲音怒道:“這蠢貨可是你帶來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那官員低下頭,臉色蒼白,眼神有幾分閃爍:“大人,我……” 眼里閃過一絲狠厲,唐莊寒聲道:“本官不管你收了此人多少銀兩,許諾了他何事,但是今日之后,本官不想在揚州城再看到他,若是日后再見了他,本官就拿你是問!” 說完,他甩了一把衣袖,抬步出了包間。 走至一樓,看見姜溪和暗一坐在臺下,唐莊連忙叫來侯在一旁的龜婆,低聲跟她吩咐了幾聲,然后就疾步來到了姜溪身側,語帶歉意道:“方才之事,乃是下官的一時疏忽,下官已經教訓了他們,還請大人海涵見諒?!?/br> 姜溪單手托著腮,另一只手里把玩著一只白玉酒杯,聞言,淡淡應了一聲,隨后又把視線落在了臺上,淡淡問道:“可是準備好要開始了?” 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唐莊賠笑道:“好了好了,這就能開始了?!彼脑捯袈湎?,便有絲竹管樂之聲漸漸響起。 隨著樂聲響起,臺上便起了煙霧,迷了人的視線,當琴聲猛地拔高之時,煙霧散去,此時,已然有一群身著舞衣的女子站在了臺上,她們的身姿輕盈,臉上帶著笑容,和著樂聲,翩翩起舞。 暗一僅僅只抬眸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在他看來,看她們還不如看姜溪有趣。 這會兒,姜溪似乎也有些醉了,本來白皙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粉意,他的目光雖然是落在臺上的,但實際上,他的眼里卻是一片茫然,不曾把舞看進眼里。 又坐了一會,姜溪忽然皺起了眉,神情一變,臉色也突然蒼白了不少。 一直都注視著姜溪,此時暗一看了他的模樣,不禁蹙起了眉,他霍然起身,對唐莊說道:“姜大人有些不適,今夜,便到這里吧?!?/br> 說話時,他的語氣雖然冷若冰霜,但也不難聽出其中含著的一抹急切,說完話后,他也不等唐莊他們的反應,就攙扶起了姜溪,半扶半抱的,直接離開了。 出了楊柳街,微風吹在姜溪的臉上,姜溪瞬間就清醒了過來,他輕輕推開了暗一,又自己站好,之后又轉頭看了看四周,笑著說道:“總算是離開了?!?/br> 看著他還是蒼白的臉,暗一擔憂地問道:“你覺得哪里不舒服?” 輕搖了一下頭,姜溪對他眨眨眼,含笑說道:“我很好,方才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否則唐莊是不會輕易讓我們離開的?!?/br> 暗一沉默了一會,出言確認道:“當真無事?” 點點頭,姜溪笑道:“你無須擔心?!?/br> 仔細地看著姜溪的神情,分辨他說話的真假,稍時,暗一才收回了視線,道:“無事便好?!?/br> 姜溪抬起頭,看了一眼掛枝頭上的圓月,語帶笑意道:“今夜的夜色正好,不如就一起走走?!?/br> 暗一沒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但卻不曾落后一步。 姜溪見了,眉眼間的笑意越發濃了起來。 隨后,兩人就這么并肩走在街道上,姜溪說著話,暗一偶爾也會應上幾句,迎著徐徐的清風,倒是愜意非常。 或許是由于剛才喝了酒,雖然沒有醉,但也有幾分酒意,姜溪安靜了一會,忽然輕聲道:“暗一,那封信里,究竟寫了什么?” 他至今都還未拆開燕文灝給他的信件,他不敢去看。 暗一腳下停頓了一下,片刻后又若無其事地跟上,他淺嘆了一聲,道:“你若是放不下想看,便自己去看,若是不愿去看,就不看吧,淮王與良妃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即便是你知道了信件里所寫何事,也沒了意義?!彼澜f的信,是指的哪一封。 過了一會,暗一又道:“日子久了,總會忘得?!?/br> 垂下眼眸,姜溪沉吟了許久,半晌后方才又笑著說道:“也罷,我不再問你了?!?/br> 這是姜溪聽到的,暗一說最多話的一次,暗一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又略微低沉,但是此時聽在姜溪的耳里,卻覺得意外的悅耳,安撫到了他的情緒,讓他又平靜了下來。 讓他忍不住想,大概他全然不知,應該會更好一些吧。 第128章 兩人回到驛館時,更夫恰好敲響了三更的更鼓。 陪著姜溪回了房,又親眼看著他躺上了床,隨后暗一便縱身一躍,輕巧地上了屋頂。 坐在屋檐之上,暗一望著天上的圓月,難得褪去了臉上一貫的肅然之色,露出了一些茫然和若有所思。 方才,當姜溪又一次提起信件時,他心里居然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意,他憤怒姜溪即便是受了那么多的傷害,被人如此利用,居然還是傻傻的,仍舊忘不掉那個將他的感情置于塵埃,傷他至極的人,還是會時常記掛著她…… 這樣的情緒,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 想起了這段時日自己與姜溪的相處,確實是融洽至極的,然而思及此,反正過來的暗一卻不由擰起了眉,神情也有了微微的變化。 他無父無母,年少時就被師父收留,教了功夫,后來大了些,師父又教導他作為暗衛的職責,讓他好好保護二皇子,而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卻是已然超越了身為一名暗衛職責的。 盡管姜溪并非是他的主子,但他要做的,也該僅是盡到保護的職責罷了,可是如今…… 沉思間,暗一忽然聽見了姜溪的聲音,他聞聲低頭,便看見姜溪披著外袍站在院子里,正仰著頭,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縱身一躍而下,暗一來到姜溪跟前,自然地開口問道:“你怎么還未入睡,可是覺得有哪里不適?”他的語氣里,帶著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關切。 搖了搖頭,姜溪笑道:“你無需擔心,我無事的,只是有些睡不著罷了,對了,你這些日子,夜里便都在上頭嗎?”說著,他就抬起手指了指屋頂的位置。 暗一道:“不是?!鳖D了頓,他突然問道:“你可想要上去看看?”猜到姜溪現下所思的,或許還是五皇子和良妃的事,他又補充道:“站在高處時,心里會放松不少?!?/br> 姜溪聽了話,眼里閃過一絲興趣,他看了看屋頂,含笑道:“那就拜托你了?!?/br> 聞言,暗一便彎下腰,動作自然地抱起了姜溪,之后足尖輕輕點地,一個飛身,便上了屋頂。 找了個相對平坦的位置,暗一小心翼翼地把姜溪放下,又扶著他坐好,之后,他自己也在姜溪身側坐了下來。 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姜溪確實覺得自己的心情寧靜了不少,他抬起眼眸,看了遠處一會,笑了笑,感嘆道:“這里的景色確實很好,不過若是還有一壺酒,就更好了?!?/br> 暗一不贊同道:“你先前已經飲了不少酒?!?/br> “嗯,我知道?!钡α艘宦?,姜溪抬頭看了看滿天的星空,又看了看那輪圓月,輕聲道:“明日的天氣該是極好的?!?/br> “嗯?!卑狄豢粗?,應了一聲。 約莫坐了一刻鐘,姜溪便扭頭對暗一道:“與你坐了一會,倒是有些倦了,明日還要早起,麻煩你送我下去吧?!?/br> “好?!卑狄稽c了點頭,隨即便抱起他,跳了下來,穩穩落在了地面上。 站好后,姜溪就對暗一笑了笑,而后便越過他,朝著不遠處的房間走去,走至門口時,他突然又轉過了身,溫聲說道:“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一夜吧,沒有石步原的吩咐,唐莊不會輕舉妄動的,所以今夜,應該也是寧靜的?!闭f完,他就進了門,并反手關上了門。 門外,暗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了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的笑容,他又繼續站了一會,然后才轉過身,朝著一側的另一間屋子走去。 一夜,安然無事,轉眼便到了第二日。 ※※※ 蘇州城。 收到暗一傳來的消息時,燕文灝正準備和慕子凌一起出門,去街上走走。 這幾日,蘇州城里的雨水綿綿不斷,一直在下,雖然自從他們到達的那日之后,都只是下著小雨,但幾乎沒有停過,一直到了今日,才終于是出了太陽,放了晴。于是,燕文灝便想帶慕子凌一道出去走走。 兩人剛剛走至門口,還未踏出門,便看到多元朝他們小跑過來,跑到跟前后,又湊到了燕文灝耳邊,對他耳語了幾句。 聽了話,燕文灝斂起了嘴邊的笑意,對多元點了點頭,然后,他又偏過頭,朝著慕子凌露出了一抹略帶歉意的微笑,說道:“抱歉謙和,恐怕我們要晚些才能出門了?!?/br> 輕搖了一下頭,慕子凌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掃了一眼四周,燕文灝道:“我們回書房再說吧?!?/br> 三人重新回了書房,落座后,燕文灝便看向多元,開口問道:“暗一那里如何了,他們如今可是還在揚州?” 低著頭,多元回答道:“暗一傳訊說,今日他們辰時便會啟程前,若是順利,再有三日便能到達蘇州了?!?/br> “嗯?!?/br> 燕文灝聞言,微微頷首,他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輕點著桌面,沉默了一會,忽然又站起了身,走至不遠處懸掛著的地形圖前,神色認真地盯著看了起來。 看了他嚴肅的模樣,慕子凌也跟站了起來,他走到燕文灝的身側站定,也把視線落在了眼前的地形圖上,仔細觀察了起來。 伸手指了指地形圖上標記出來的一處山谷,燕文灝沉著臉,轉頭看向慕子凌問道:“謙和,你可還記得我們來時經過的那處山谷?” “記得?!?/br> 慕子凌道:“因著那處的地形所致,又是易守難攻的,是絕佳的埋伏之地……”正說著,他突然停了下來,片刻后,睜大了眼睛,出言問道:“你可是擔心石步原會在此處設下埋伏,伏擊姜大人?” 燕文灝的眼神幽深冰冷,神情亦是肅然無比,他篤定非常道:“石步原定會讓人設下埋伏?!?/br> 停頓了一下,燕文灝的指尖劃過地形圖,指著其中那條通往蘇州與揚州之間的道路,又繼續說道:“從揚州至蘇州,沿途所經,多有鄉鎮,其中不乏有熱鬧的地方,人煙并不稀少,唯有此處山谷,方圓百里內都沒有村子,是人煙罕至之地,除了過路之人,普通的百姓鮮少會經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