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雖然十二年前,由于云家的云琛、云景勇猛,屢次大敗外敵,讓他們這么多年以來,都還心有余悸,不敢輕舉妄動,但他們始終狼子野心,虎視眈眈著中原這塊肥沃之地,一旦讓他們尋得機會,便會卷土重來。 到時,又要多增戰火,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 因此,燕帝的行事,必須是慎之又慎,他需要先確保城外五萬兵馬無法入京,之后才能來考慮如何處置淮王。 眼見燕帝只是看著自己,眼神藏著深深寒意,但卻始終不見他有所動作,讓人前來處置自己,于是淮王勾唇一笑,面上不禁露出了些許得意。 “皇兄思慮的如何了?” 燕帝瞥了他一眼,并沒有去理會他。 抬起一只手來,他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然后又有些疲倦地擺擺手,淡聲說道:“先將淮王押下去,暫時關往大理寺,派人嚴加看管,不得探望?!?/br> “是?!?/br> 恭敬地應了一聲,福喜又抬眸,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燕帝,隨即便快步走出殿外,去叫來侯在外頭的呂熙,讓他把淮王帶下去。 淮王被帶走后,燕帝沉默了一會,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面,眼里寒意深深,面上更是陰沉無比。 沉默了一會,他抬起頭來,對福喜吩咐道:“即刻派人出宮去請來云琛和慕紀彥,還有,去一趟凌霄閣,將二皇子也一并請來?!?/br> 遲疑了一下,他又叫住了福喜,對他說道:“……云琛那里,你還是親自去一趟,務必將他帶進宮來?!?/br> “奴才領命?!?/br> 躬了躬身,福喜應聲后便連忙退下,中間沒有絲毫停頓,馬不停蹄地就趕往宮外。 ※※※ 凌霄閣內。 云景和燕文灝還在敘舊,慕子凌則坐在一旁,認真地聽著他們談論,偶爾聽見好奇之事,才會插上一兩句,但他全程都是眼睛亮亮的,一點都不覺得無趣,反而聽得津津有味的。 看著他可愛的模樣,燕文灝心里癢癢的,忍不住想要湊上去親一口。只是這會兒,不單單是云景在,暗二在,還有慕子凌如今的態度,都他無法邁出這一步,只能在心里想著,暗暗期待將來。 在凌霄閣待了近半個時辰,云景便起身準備告辭了,他急切的想要回去云府,去看云琛,請求他原諒自己十二年未歸的任性。 明白云景這要回云府,燕文灝的眼里閃過了一絲復雜,他突然覺得,或許云景這會兒看不見了,對他而言,大抵會更好受一些。 燕文灝是最知道這些年以來,他的外公云琛是如何過來的—— 先痛失愛子,接著又失去愛女,連續失去兩個親人,可是云琛為了云家,卻硬生生扛了下來,兩次喪葬,他都不曾落淚,將所有悲傷深埋于心底,然后板起臉,繼續堅守著自己的信念,繼續為了大燕,盡自己的忠心。 可是,縱然是一個鐵打的人,亦會有生銹,出故障的時候,何況云琛僅僅只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rou的人呢? 他雖然將悲傷深埋于心,沒有表露出來半分,然而失去子女的這種心痛和難過,又怎么能夠輕易掩蓋呢? 所以,在莊后逝世,而燕文灝緊接著也忽然重病纏身,無藥可解后,他終于一夜白頭,整個人猶如蒼老了十歲,再也提不起力氣來了。 沒了心,沒了力,云琛開始鮮少露面,甚至不再上朝,而一直屹立不倒的云家,終于也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被忽視了。 現在的云家,早已經沒了當年風光無限的模樣,門廳冷落,少有人會登門,只是它依舊威嚴矗立在那里,鎮守一方,也像是在等待遠方的游子歸來一般。 躊躇著,燕文灝想對云景說點什么,給他提一點醒,可是他張開嘴后,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么,因此,最終也只是輕拍了一下云景的肩膀,無聲地給他加油。 他看得出來,他的小舅,是緊張和擔憂的。 擰著眉,云景“看”著燕文灝的方向,對他輕聲道:“我先走了,晚一些,我會再過來,到時,你再同我說一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云瑤她明明好端端的,會就這么突然離世?” 他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 點了點頭,燕文灝鄭重說道:“好,我等小舅回來?!?/br> 剛剛送走了云景,福全便躬身進門,低聲向他稟報道:“啟稟殿下,陛下派人過來,傳召您速速前往御書房?!?/br> 聞言,慕子凌仰起臉,看向燕文灝,蹙著眉問:“陛下找你,莫不是為了淮王之事?” 忍不住輕輕刮了一下慕子凌的臉頰,燕文灝勾唇一笑,溫聲道:“我想,父皇不僅是喚了我,還命人去傳召了外公和慕丞相?!?/br> 燕文灝的動作,讓慕子凌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他手長的距離,而后又皺眉看了他一眼,沉默著思索了一會,才出聲問道:“陛下找您,難道是為了云老將軍?” 當年,由于燕帝的種種做法,終于讓云琛寒了心,生了怨,再也不愿與燕帝見面。也因此,云琛不再上朝,一直稱病在家,一晃就是數年。 此時城外有駐兵五萬,其中不乏武功高強的江湖中人,而京城之中,僅有禁衛軍兩萬,又少有實戰,根本不是對手,但如果云琛愿意出手,尚且能夠與之一戰。 故而,這回燕帝召見燕文灝過去,其實是為了做說客的。 眼眸閃了閃,沉吟了一會,燕文灝微微頷首,淡聲道:“大抵是讓我去做說客的吧?!?/br> “那……”慕子凌張口欲言,但轉念一想,卻又不該是自己開口的。 “別擔心,景鈺便是拿了外公的信物出的城,這些年來,我的每一個計謀,外公他也都知道……”頓了頓,他語氣又染上了些許歉意,他深深地注視著慕子凌,低聲道:“但唯獨娶你的這一件事,我是瞞著外公做的,否則,他必然不會同意?!?/br> 而只有這件事,他卻是做錯了。 “……” 神情微微變了變,須臾,慕子凌低下頭,聲音很淡地應了一聲,隨后迅速轉移話題道:“殿下還是快去換身衣裳吧,陛下還在等你過去呢?!?/br> 幽幽地嘆息一聲,他又盯著慕子凌看了一會,好半晌才收回視線,而后便轉過身,命福全替他將朝服拿過來。 此時,他無法兒女情長,他需要先去一趟御書房才行。 第87章 燕文灝來到御書房門外時,云琛和慕紀彥也恰好同時到達。 云琛如今已經過了花甲之年,雖然頭發早早就全部白了,但他的身體還是十分硬朗的,背脊也挺得筆直,一雙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精神十足。 看到燕文灝時,云琛一路都緊繃著的臉終于露出一點笑意來。 走到燕文灝跟前站定,云琛上下看了他挺久,看到他現在的模樣,眼里不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抬手后來,他又拍了拍燕文灝的肩膀,高興道:“看來灝兒你的病果然是真的好了,現在看起來,精神狀態都非常不錯?!?/br> “讓外公您擔心了?!?/br> 淡淡笑了笑,燕文灝對云琛說道:“我的病已經全好了,這多虧了謙和?!睂ν?,他一直把這份功勞都歸在慕子凌身上。 說完,他又偏頭,看向一旁的慕紀彥,對他點點頭,話語里帶著笑意:“慕大人?!?/br> 抬手對燕文灝作了一個揖,慕紀彥淡聲道:“殿下?!?/br> 張了張嘴,燕文灝正要說什么,卻見福喜躬著身走了過來,對他們小聲道:“殿下,云將軍,慕大人,陛下請您們進去?!?/br> 聞言,云琛瞬間斂起了笑容,他盯著這巍峨的宮殿看了一會,好半晌,才又板起臉,邁著沉穩的步子,率先走了進去。 慕紀彥的神色肅然,緊隨其后。 落在最后面,燕文灝信步慢走,神色自然,福喜走在他身后,左右看了看,然后低聲提醒道:“陛下正在氣頭上,一會入了殿,殿下您小心謹慎些?!?/br> “我知道了?!蔽⑽㈩h首,燕文灝淡淡地應了一聲,又對他笑了笑。 入了御書房,燕文灝便向燕帝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問安道:“兒臣參見父皇?!?/br> “免禮,起來吧?!?/br> 擺擺手,燕帝語氣里有些疲倦,須臾,他又轉過頭,看了一眼敷衍行禮后就面無表情站在一旁的云琛,眉頭忍不住擰了起來,但過了一會,卻又慢慢松了開來。 在心里嘆息了一聲,他對云琛,到底還是存著一些愧疚的,因此盡管云琛對他冷眼看待,他也無法對其發怒。 收回視線,燕帝沉默了一會,斟酌了一番語句后,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出言問道:“朕命人傳召你們入宮,你們可知是為了何事?” 面帶憂慮,慕紀彥往前一步,率先開口:“陛下可是在為淮王之事憂愁?” 今日早晨在城門發生之事,這會兒早已傳的沸沸揚揚,而淮王勾結朝中大臣,意圖謀反之事,更是傳得人盡皆知,百官無一不唏噓感慨的。 燕帝的神情嚴肅無比,他的視線掃過下方的三人,之后沉聲道:“就是為了此事,你們可知,淮王將五萬兵馬藏于城外‘鬼山’之中?” 云琛和燕文灝的表情不變,他們二人是早就知道的,而慕紀彥在入宮前,也收到了這個消息,知道了此事,因此這會兒,也不曾露出半分訝異。 依舊是由慕紀彥出面,他低著頭,恭敬道:“回稟陛下,臣等知曉?!?/br> 這個消息早已傳出,他們會知道并不奇怪,因此燕帝只是看了看他們,便又繼續說道:“淮王雖已被擒,但他方才在朕面前直接言明,城外那五萬兵馬,若是沒有他下撤退的命令,在三日后,便會一舉攻入京城……” 目光沉了沉,他面色陰沉,冷聲問道:“對此,你們有何看法?又有何化解之法?” 抬起頭來,云琛無波無瀾地看著燕帝,淡漠道:“陛下不是已經有了辦法?”否則怎么會叫他入宮來。 聞言,燕帝偏頭看向云琛,目光沉沉,片刻后,他緩聲說道:“京城內僅有兩萬禁軍,平日只負責巡邏安防,而要去調來兵馬,即使快馬加鞭,依舊需要三日時間,唯恐會趕不及,因此要有萬全的準備……這五萬兵馬,是千萬不能入京的?!?/br> 沉吟了一會,燕帝的語氣軟了下來,他緩緩道:“云愛卿,京中的將領,朕只信你一人,朕需要你的幫助?!?/br> 撫著自己的胡須,云琛瞇著眼看著燕帝,眼底閃過一絲復雜,好半晌后,他才移開眼睛,淡漠道:“先前我已經讓謝將軍帶著我的信物出京去調兵了,我將‘白云’借給了他,白云是千里駒,可日行千里,一來一回,兩日便夠了,陛下生辰前,他必然能夠趕回來,因此,兩萬禁衛軍,只需要守到他們到來便可?!?/br> 聽見‘白云’兩個字,燕帝不禁怔愣了一下,霎時之間,他的眼里,涌現出些許懷念之色,他想起了許多年以前。 白云是乃是一匹照夜玉獅子,是十四年,云景花了兩日兩夜的時間,在西域親自降服的烈馬,后來隨他征戰沙場,一直形影不離。直到十二年前,云景戰死沙場,它才一直由云琛代為撫養著。 晃了一下神,燕帝抿了抿唇,很快就恢復了帝王的冷硬,他出聲道:“如此甚好,但為防有意外發生,朕還是需要云愛卿相助?!闭f罷,他給慕紀彥和燕文遠各自使了一個眼色。 收到暗示,慕紀彥卻沒有依照燕帝的想法開口,反而是低下了頭,他在心里無奈嘆息,同時也多了一些失望。 他曾以為,在云景戰死后,燕帝至少會對云家多一些信任,不再那么多疑,可是這么多年過去,燕帝的性子不改,依舊還是不夠了解云琛,更不夠了解云家人。 云家幾代,無一不是對大燕忠心耿耿之人,哪怕是當年云景戰死,莊后莫名逝世,云琛依舊不改忠心,若不是后面,燕帝的一番所作所為,讓云琛真的心寒不已,他也不會不再上朝,猶如歸隱一般不再露面。 雖然對燕帝心寒不已,但這并不意味著,在如此要事面前,云琛會不顧及大局,只顧自己的恩怨,選擇袖手旁觀。 云琛是云家人,身體里留著的,就是忠君愛國的血液。 面對從來忠心不已的云琛,慕紀彥實在無法開口說出‘勸說’的話來,他覺得,這是侮辱了這位一生戎馬,鐵骨錚錚的名將。 沒有錯過燕帝的小動作,云琛當即就拉下了臉,他皺著眉,虎著臉,語氣中更是含著極大的怒氣,擲地有聲道:“我乃是大燕臣民,若是大燕有需要,我自然會責無旁貸,不會推脫半句?!?/br> 說著,他又轉頭看了看慕紀彥和燕文灝,話中難掩含著nongnong的失望,他憤怒道:“在陛下的心中,我云琛就是一個只顧自己的小人嗎?竟然還準備讓灝兒和慕大人來做說客!” 云琛閉上眼,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里,又有多了一絲蒼涼:“其實陛下你大可不必特地請來慕大人和灝兒,這大燕,這山河萬里,是云景一心,哪怕是死也要守護的江山,所以,縱然是拼盡我一條老命,我也不會讓那五萬兵馬入京,無端挑起戰火,害百姓無辜受連——” 睜開眼,云琛深深地看了一眼燕帝,淡聲道:“至于陛下您,您大抵是最適合這帝位之人,天下如今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這份安寧,微臣不許任何人來破壞!” 說到最后,云琛終于用上了‘微臣’二字,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坐于上座,燕帝聽了云琛這一番大膽的言辭,臉色不禁暗了暗,眼里也飛快地閃過一絲怒氣,不過,他最終也沒有真正發怒,而是安靜地看著站在殿中央的云琛。 這天底下,大概只有云琛,敢用這樣的態度,這樣的語氣同燕帝說話,若是換做任意一人,只怕早已經身首異處,但是對于云琛,燕帝心中始終有愧,何況,他也害怕如果自己對云琛出手,將來西去之時,和云景相遇,云景再不會原諒自己。 一直低著頭,燕文灝從剛剛開始,就一語不發,目光始終落在自己的鞋面上,此時,他忽然抬起頭,打破這一室沉靜,朗聲道:“父皇,兒臣愿和云將軍一道,共同抵御城外五萬兵馬?!?/br> 偏頭看了看垂頭請命的燕文灝,燕帝皺了皺眉:“文灝,你的身子才剛好?!?/br> 一旁的慕紀彥也露出了不贊同的目光。 只有云琛一人,他聽了話,摸著自己的胡子,愉悅地笑了起來:“不愧是我云家兒郎,好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