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看著云景的笑容,燕文遠不禁怔了怔,隨即他又看了看云景的雙眼,眼神十分復雜,沉默了片刻,他才淡聲應道:“我無事,方才多謝云將軍的救命之恩?!?/br> 他不知道云景為何沒死,又為何這么多年毫無消息、不曾出現,但他能夠肯定,眼前之人,一定就是那個少年揚名,戰功赫赫,至今無人能夠超越的,燕云云家的云景。 點了一下頭,云景微微笑道:“如此便好,那我就此告辭?!?/br> 話音一落下,他就足見輕點,提氣向上一躍,衣袂翻飛,白色的衣擺飛快掠過,不過片刻,人就已經消失不見。 盯著云景消失的地方看了一會,燕文遠沈著臉,眼眸微閃,在這短短時間內,他的思緒卻已然轉了千百轉。 云景的突然出現,令燕文遠越發感到危機,此時,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云景此番回來,大概是為了燕文灝—— 他是回來,幫助燕文灝的。 沉默著,半晌過后,他才收回思緒,隨即將目光重新落在被團團圍住的,淮王的身上,厲聲道:“皇叔,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br> 這會兒,已經又有一批禁衛軍聞聲趕來,周圍的百姓見狀,早已經分散開來,不敢留在此地,害怕禍及自己,而城門更是由于燕文遠的命令,暫時關閉了起來。 被困在原地,聞言,淮王抬起眼,他的視線穿過人群,直直落在燕文遠的身上,眼神兇狠無比,片刻后,他忽然動了,舉起手中的長刀,他率先沖入禁衛軍中,跟他們還有守城的士兵們戰成了一團。 由于先前燕文遠差點出事,封言這次不敢再出手了,就盡職地守在燕文遠的身旁,半步都不敢離。 而剛才被挾持之事顯然也讓燕文遠心有余悸,便也不再要求封言加入戰局,而且,如今禁衛軍和守城士兵加在一起,已經是人多勢眾,即便是淮王的武功再高,但雙拳終究是難敵四手,何況他方才又花費了那么多力氣從王府逃到這里,這會兒已經是強弩之末,很快就會精疲力盡,再也翻騰不起來。 不出燕文遠所料,果然,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淮王就開始節節敗退,再不見剛才的勇猛,很快就被幾名禁衛軍合力抓住了。 緩步走到淮王面前,燕文遠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如今狼狽不堪的淮王,淡聲道:“我早就說過,皇叔你是逃不掉的,若是皇叔能束手就擒,何至于會變成這般狼狽?” 雙手被束著,但淮王的面容依舊兇狠不已,他瞪著燕文遠,冷冷道:“你今日雖然抓了我,可城外的五萬兵馬,你有何能耐?待時機一到,這五萬兵馬依舊會揮兵入京,到時,我還是贏的?!?/br> 聞言,燕文遠的眼神變了變,但面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什么來,他沉著聲,說道:“這些話,皇叔你還是留著,去與父皇說吧?!?/br> 說罷,他就擺擺手,示意禁衛軍們把淮王押回宮中,留給燕帝發落。 ※※※ 話分兩頭。 話說這邊,云景救了燕文遠離開后,本是想要回去云家的,但是他到了門口后,卻止步不前,猶豫著不敢邁入。 十二年未歸,他有些近鄉情怯了。 站在云府的門口,云景仰著頭,盯著上頭的牌匾看了好一會,終究還是沒有進去,而是選擇便同暗二一道,先去了凌霄閣。 先前,云景救了危在旦夕的暗二。 就是因為意外救了暗二,而暗二醒來后認出了他,對他說了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他才終于決定重新回來,否則,在他醒來,發現自己未死的那日,他就發過了誓,此生不再入朝,只當云景這個人,真真切切,已經死在了戰場上。 凌霄閣。 燕文灝聽著福全的稟報,便點了點頭,口吻里帶著些許笑意:“嗯,我知曉了,再去探聽?!?/br> 福全躬著身應了一聲,隨即就退了出去。 恰好,慕子凌從偏殿而來,看到福全,他立即快步上前,關切問道:“淮王之事,如何了?” 福全輕聲應道:“今晨三皇子便入了宮,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陛下就命他率領禁衛軍前去捉拿淮王等人,如今淮王已經被擒,正被押往皇宮?!?/br> 松了一口氣,慕子凌道:“如此甚好,你去忙吧?!?/br> “是,老奴告退?!?/br> 福全又對慕子凌行了禮,隨后便捧著自己的大肚子,腳步匆匆,離開了凌霄閣。 在殿內,聽見慕子凌的聲音,燕文灝就勾著嘴角,揚著大大的笑容走了出來,他徑直走到慕子凌的身邊,眼含關切,溫柔問道:“謙和可會覺得不舒服?昨夜可有休息好了?” 昨夜太過晚睡,他還記得裴御醫和陳大夫的話,故而,他很擔心慕子凌的身體。 搖搖頭,慕子凌回答他:“我很好,昨夜也睡得很好,殿下無須擔心?!?/br> 溫柔無比地注視著慕子凌,燕文灝輕聲道:“能關心你,我覺得很高興?!?/br> 他總是在說著夾帶著關心的情話,盼望著有一天,他這樣說著,慕子凌能夠真正聽進去,重新找回那份已然失去的,對自己的信任。 心里不免會泛起一絲漣漪,慕子凌迅速垂下眼眸,避開燕文灝深情無比的目光,出聲道:“我們進去吧?!?/br> “好?!?/br> 深情地注視著慕子凌,燕文灝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以不容拒絕的態度牽起了慕子凌的手,霸道無比的,就這么牽著他,一起走進了正殿內。 兩人剛剛入殿,燕文灝就敏銳的察覺到了有人藏在殿內,他認出了其中一人是暗二,于是便揮退了其他宮侍,僅留下多元一人,讓他留在殿門口候著。 待所有的宮侍都離開后,燕文灝又讓慕子凌坐下,然后抬頭,循著氣息的位置看過去,出聲道:“出來吧?!?/br> 須臾,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便一躍而下,落在了他的面前。 抬眸看向來人,在看到云景時,燕文灝猛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喊道:“小舅——” 稍稍回了神,燕文灝一改平時沉穩的模樣,他忍不住又問了一次:“是你嗎,小舅?真的是你嗎?” 他的眼神即是喜悅,又是害怕,還有一抹擔憂。 “是我,文灝?!?/br> 雖然嘴角帶著一抹微微的笑意,但云景眼眶卻有些微紅了,他輕顫著抬起手,想要去摸一摸燕文灝,然而或許是由于見到親人而失了態,所以,他伸出的手直直越過了燕文灝,摸了個空。 他的這個動作,讓燕文灝臉色變了變,他看向云景的眼睛,試探著抬起手,在云景的眼前揮了揮,卻不見云景有所反應。 臉上劃過一絲擔憂和難過,燕文灝他小聲問道:“小舅,你的眼睛……” “是看不見了?!钡恍?,云景的口吻極為云淡風輕。 僅僅只是在剛才那一瞬間出現了失態,此時的云景,已經又恢復了和平時一樣,溫柔和善的模樣。 緊鎖著眉,燕文灝出言問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小舅你會……”后面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沉吟了一會,云景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他微微仰起頭,露出了一股傷感無比的神情:“當年啊……” 十二年前,云景在重傷中接下圣旨,不過三日,便毅然決然地領兵出征。 當時,他是心如死灰的。 當他領兵趕到邊塞時,邊城已是危在旦夕,守城的將領和敵軍在城外戰成一團,處于下風。 眼見我軍一個個的倒下,云景一刻不敢休息,不顧軍醫反對,即刻就領著眾將士,出去迎戰,成功將敵軍打退。 然而,本就風餐露宿的趕路,而今又和敵人一戰,云景再也堅持不住,病情越發嚴重了。 但他根本無法休息,也不能倒下,他是主帥,底下的將士都在看著他,他若是倒下,會令軍心匱乏,將士失去戰斗力。 拖著重病的身子堅持了整整三個月,最后一次的戰役中,敵人早已殺盡,眼見就要勝利了,但云景卻遭到了背叛,他手下的一名副將偷襲了他,將一柄帶著劇毒的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這回,云景真的倒下了,可是我軍卻勝利了。 大概是那名副將從中作祟,奄奄一息的云景并未被他手下的將士找到,而是在不久之后,被一個偶然經過此地的醫者發現,在最后的關頭,把他救了回來。 醫者的醫術雖然高超,但云景中毒已久,而他本就重病未愈,因此越發嚴重,醫者無法將他體內的毒全部逼出,只能逼出其中大部分,可是仍有部分余毒殘留在他體內。 因為余毒的殘留,云景雖然活了過來,卻遲遲沒有醒來,始終昏迷著,一直到兩年后,云景才忽然間醒了過來。 但是,他的眼睛,卻看不見了。 聽完云景的話,燕文灝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他追問道:“那個副將是何人?” 云景淡笑著,漠然回答:“他死了,是我親手殺了他?!蹦菚r,他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親手殺了這個人。 安靜了一會,燕文灝斟酌著,又低聲問道:“……那你既然醒了,為何卻不回來?” 不由地露出一抹復雜的神情,云景沉默了下來,他抿著唇,好半晌,才呢喃一般的輕聲道:“因為,他希望我死了啊……” 所以,他成全他,就像當年,他不顧生死、義無反顧,為他護住天下一樣。 第86章 或許是淮王說的太過真實了,仿佛云景真的出現過一樣,令燕帝也忍不住稍稍失了神,心里涌現了一絲期待。然而他終究不是一個普通人,只不過怔愣一會便已經緩過神來,同時,他的眼里,也飛快閃過一絲極致的悲…… 他自然懂得,淮王說得,確實不是真話,只是在騙他。 否則,如果云景還活著,為何整整十二年,都沒有任何音訊,亦不曾出現過,他又怎么會舍得,不回來看云琛一眼,不祭拜一下莊后…… 斂了斂自己過于外露的神色,燕帝冷眼看了一會跪在大殿中央的淮王,再開口時,語氣已然恢復成原來淡然無波的模樣,他沉著臉,久坐高位的氣勢瞬間迸發出來,威嚴責問道:“淮王,朕且問你,你私自擁兵,勾結朝臣,試圖謀反,可是知罪?” 看到燕帝竟然并未再因為自己的話而變臉色,沉浸于憤怒悲傷之中,而是很快恢復成原先淡然的模樣,淮王眼中不由閃現了一抹難掩的失望,不過這抹失望僅僅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眼中藏著更多的,卻是一股莫名的,幸災樂禍的笑。 他自然想得到,他這皇兄,是絕對不會相信云景還活著的……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會信。 他只是想試一試,這么多年過去,云景在燕帝心中的地位是否還一如當年,沒有改變。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時至今日,云景此人一如既往,還是燕帝心中不能被提及的逆鱗,但不論云景現在是生或是死,都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燕帝和云景之間,再也回不去當初! 對于燕帝來說,若是云景真的還活著,他求而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是慘;若是云景真的死了,那么他就是永遠愧疚,無法舒緩,一生活在思念自責當中,也是慘。 這二者,不論是前者或是后者,都能夠令淮王愉悅不已,讓他的心理達到一種非常微妙的平衡—— 多年以前,淮王對賢妃林媛曾經傾心不已,癡心一片,他本來已經準備向先帝請旨迎娶林媛為妃,卻不料燕帝先他一步,求得圣旨,搶走了林媛,納她為妃,害他錯失摯愛。 想起當年,淮王心中依舊含恨,這么多年過去,他仍舊無法忘卻林媛,但這種愛,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遺憾,因此,他后來的種種謀略,不僅僅只是想要皇位,坐擁天下,更還有,他想要得到林媛。 死死地盯著燕帝,淮王的眼神狠厲非常,他看了一會,忽然高聲笑道:“我有罪又如何,無罪又如何,若是皇兄你當下便處決了我,沒有我下令撤退,城外的五萬兵馬,依舊還在那里,只要約定的時辰一到,他們立即便會攻入城中,倒時京城生靈涂炭,百姓無辜遭殃,皇兄你便怪我不得了!” 他在威脅燕帝。 城外的五萬兵馬,如今是他的保命符,有這五萬兵馬,他就有十分的把握,燕帝不敢輕易殺他。 聞言,燕帝反復摩挲著扳指的手一頓,他的眼神也變了變,眸色暗沉了下來:“你是在威脅朕?” “那又如何?!” 點了點頭,淮王坦然承認,隨后又自信笑道:“皇兄你該知曉的,即便是快馬加鞭,來回一趟距離京城最近的駐軍處尚且需要將近三日,如今到皇兄你的生辰只剩下三日時間,縱然你現在命人趕去調兵,亦是來不及的?!?/br> 說到這里,他停下來冷笑了一聲,又繼續接著往下說道:“你若是現在就要殺了我,只怕到時,便無人能阻止那五萬兵馬了……那后果,自然是不堪設想的啊?!?/br> 低著頭,審視了一番自己眼前此時自信不已的淮王,燕帝抿了抿唇,神情變幻莫測。 窺視帝位,甚至意圖謀反,本是犯了帝王大忌,淮王本該被立即賜死,但淮王方才的話,確實是燕帝不得不忍下怒火,去思慮顧及之事。 如今盛世安康,百姓安居樂業,京城又是天子腳下,更是繁華不已,一旦燃起戰火,恐怕生靈涂炭,何況兄弟內斗,更甚者,會引來外敵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