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雖然如此,他的心里倒也不是一點驚訝都沒有,只是,令他驚訝并非是這道圣旨本身的內容,而是這道圣旨下達的時間。 ——它來得比燕文灝自己預料的時間還早上不少,他本以為,以燕帝多疑的性格,這道圣旨,至少也要明日才會下來。 但是,也由此可見,燕帝對這起案件的重視程度,遠比他想象中的還深上不少,這對他以后要做的事,幫助自然也越發大。 “殿下,您該領旨謝恩了?!?/br> 看到燕文灝有些怔然的模樣,福喜便微微躬身,小聲提醒了他一聲,然后將自己手里的圣旨交給了他。 回國神來,燕文灝已經斂起了自己臉上的神情,面色平靜地接下圣旨,之后,他站起身,沒向福喜多詢問什么,只是神色極為平淡地對福喜道了一句謝。 聞言,福喜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抬手作揖回禮。 行過禮,福喜抬起頭來,他看了看燕文灝,忽然一愣,隨即又仔細地看清了他的眉眼,而后猛然發現,自己眼前的二殿下,實在和十幾年前便已經逝世的那人太像。 垂下頭,斂起自己有些復雜的目光,福喜的一雙眼珠轉了幾轉,心思瞬間千回百轉,心中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思量。 他跟在燕帝身邊二十余載,十幾年前發生的那件事,即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依舊印象深刻,沒有忘記分毫。 此時他看著燕文灝,又看到燕文灝身上由內而外,自然而成的不凡氣度與淡然從容,不禁在心里點頭,然后生出了偏向的心。 能從一名小小太監一路做到御前總管,福喜的心思自然不會少,何況他又是貼身伺候燕帝的,察言觀色的本領,必然也比其他人要強上不少,否則若是有一點失誤,迎接他的,便是人頭落地。 先前他不站任何黨派,從不表明自己立場,便是琢磨透了燕帝的心思——此時的燕帝,根本還未曾想過要立太子,而且至少短期內都不會有這個念頭。 燕帝正當壯年,正是對皇權十分眷念的時候,此時此刻,他又怎么會去立下一個太子,來與自己瓜分權利,甚至分庭抗衡呢? 然而如今。 福喜定定地看著自己眼前燕文灝,心里隱約有種感覺,這皇城的天,恐怕不久之后就該要變了。 他覺得該是時候,明確地表明自己的立場了。 短短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內,福喜便已然分析完利弊,并且直接做出了決定。 沉默著思索了一會,福喜就主動跟燕文灝提起了燕帝對這個案子的想法,之后又特地提起刑部,提起了燕文志,當然,他沒有說得太直白,只是稍微點撥、提醒了一下,便沒有再多說其他。 不過,福喜十分相信,以二皇子的聰慧,一定很快便會發覺這是自己在對他示好。 燕文灝不傻,自然是懂得福喜的意思,當即眼里的笑意就深了不少,他對福喜淡淡一笑,又點了點頭,而后,他又命多元去取來一塊價值不低的琉璃玉佩,直接贈給了福喜。 “這不是什么值錢玩意兒,福公公拿回去隨意把玩吧?!彼穆曇艉艿?,聽不出有任何要收攏人的態度。 福喜一看禮物,便懂了燕文灝的心思。 看了看那塊成色質地都很好的玉佩,福喜心里很滿意,他倒是不缺這些小玩意兒,但他平日里沒其他愛好,就是喜歡收集各種珍貴玉佩,如今,他只是掃了一眼玉佩,立刻便覺得十分喜歡。 沒有推辭,福喜把玉佩接過以后,便笑瞇瞇地跟燕文灝道了謝:“謝殿下,那老奴便收下了?!鳖D了頓,他又道:“陛下身邊還需要老奴過去伺候,便不再多留,老奴先告辭了?!?/br> 待福喜離開,燕文灝便隨手把圣旨丟下,隨后轉過身對多元吩咐道:“你出宮去找謝景鈺,讓他晚上務必來一趟凌霄閣?!?/br> “是?!?/br> 恭敬地應了一聲,多元便轉身退了下去。 視線掃過被自己隨意丟置在一旁的圣旨,燕文灝歪著頭,靜靜地看了一會,隨后勾了勾嘴角,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過,他雖然在笑,但眼里卻沒有絲毫笑意,有的,只是滿滿的寒意和冷意……以及,藏在那眼底最深處的,濃稠無比的恨意。 ——李澤章之事只是一個開端,而他對他們所有人的報復,僅僅才剛剛開始罷了。 ※※※ 話分兩頭。 一回到自己的房內,慕子凌便將所有的隨身太監和宮女都趕了出去。 此時,他只想要自己一個人待著。 一個人獨自在房內坐了許久,慕子凌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無法去想,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個昏暗的世界一般,周圍一片漆黑,根本找不到通往光明的道路。 ——他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也看不見一絲光亮。 怔怔地看著遠方,慕子凌忍不住自嘲地笑出聲來,眼眶酸澀地厲害。 或許是真相實在讓他太疼了,反而是掉不出淚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一切,居然都是燕文灝在幕后設計策劃的。 而他,也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何其殘忍? 難受地撐著額頭,慕子凌覺得頭疼欲裂,腦袋就像是要炸開一般,過了一會,他忽然又覺得很冷,仿若是置身于冰窟之中,沒有任何人能來溫暖他。 怔然地視線落在了屏風后的大床上,慕子凌緩緩站起身來,他抬手褪去了自己的外衫,而后又繞過了屏風,爬到了床上。 把自己整個人鉆進被子里,又卷縮了起來,慕子凌瞪著眼,張著雙臂,死死地抱著自己,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稍微找到一點溫暖。 然而他剛剛躺了一會,便突然覺得自己口中有甜腥的味道不停涌出,登時,他的表情一變,下一刻,便忍不住側過頭,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當福全領著裴御醫,察覺到不對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慕子凌嘴角含著鮮紅血跡,面色十分慘白,緊閉雙眼,顯然已經昏迷了過去的模樣。 見狀,裴御醫臉色一變,連忙把藥箱丟到福全的懷里,自己則快步上前,抓起了慕子凌的手,診斷起了他的病情。 福全抱緊藥箱,緊跟隨后,也趕忙走上去:“王妃如何了?”他著急問道。 把了一會兒脈,裴御醫道:“王妃會吐血昏迷過去,乃是急火攻心所致?!?/br> 把慕子凌的手放回被中,裴御醫的神情變得非常嚴肅,他蹙緊眉,無比擔憂道,“但王妃的身體本就先天不足,最忌情緒大起大落,如今又不知因何事氣急,情緒始終無法緩和下來,若是等他醒來后,依舊無法使他冷靜下來,只怕情況會十分危險?!?/br> 匆匆趕來,燕文灝正好聽見了這最后的話,他的聲音冰冷至極:“謙和怎么了?他有何危險?” 話音未落,他便疾步走至床邊,推開了擋在前頭的福全,在看到慕子凌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已然昏迷過去之后,他神情猛然一變。 轉過頭,他看向裴御醫,話語里,含著無限地冷意:“這是怎么回事?” 對燕文灝拱拱手,裴御醫又把自己剛才的話,跟他重復了一遍。 說到后面,裴御醫停頓了許久,他先是看了燕文灝一眼,接著又思索了一會,然后才又繼續道:“殿下,如今的當務之急,便是讓王妃的情緒緩和下來……” 燕文灝聞言,怔怔地注視了慕子凌許久,最后,他垂下眼簾,輕嘆一聲,出言吩咐道:“福全,你去備好馬車……我要帶謙和,出宮?!?/br> 能夠讓慕子凌冷靜下來的地方,只怕只有慕府了吧。 第43章 .14 在床畔坐下,燕文灝扶起昏迷著的慕子凌,讓他靠在自己的懷里,然后又從宮女手中接過外衫,親自替他穿上,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眉頭也皺著,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弄疼了自己懷中的青年。 從藥箱中取出一瓶藥丸,裴御醫遞給燕文灝,恭敬道:“殿下,這是微臣自己煉制的藥丸,可以寧神靜氣,舒緩身心,待王妃醒來,您便讓他服用一顆吧?!?/br> 聞言,燕文灝接過藥瓶,將其收進懷中,過了一會,他又沉聲問道:“謙和何時會醒來?” “這……” 裴御醫看了看慕子凌,稍微遲疑了一會,然后搖頭嘆息道:“微臣也不知?!?/br> 聽了這個回答,燕文灝眉頭皺的更緊了些,他擺擺手,語氣不耐道:“如此,你先下去吧?!闭f罷,他便垂下眼眸,繼續看著自己懷里面色蒼白的慕子凌,神色之間,滿滿都是焦急和擔憂。 躬身行禮,裴御醫不敢再多言,他垂眸小聲應道,“微臣告退?!?/br> 這四個字的話音還未落下,他便已然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這時,剛才離開去準備馬車的福全回來了,他走至床前,對燕文灝躬身行了個禮,隨后畢恭畢敬道:“殿下,馬車已經備好了?!?/br> “嗯,你隨我去出宮?!?/br> 淡淡地應了一聲,隨后,燕文灝便一把將慕子凌打橫抱起,抿著唇,一語不發地走出了宮室。 馬車很寬敞,里頭也被布置地極為舒適,只是燕文灝不舍得松開手,所以,即便是上車之后,他也把慕子凌緊緊地抱在懷里。 在去慕府的這一路上,慕子凌始終都是昏迷著的,即便是回到了慕府,馬車停下,他也依舊一點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站在車外,福全小心翼翼道:“殿下,慕府到了?!?/br> “嗯,你先去敲門吧?!?/br> 隔了許久,福全才聽見燕文灝傳來這么淡淡地一句話。 此時,車廂內。 燕文灝垂下眼眸,靜靜地看著此時毫無知覺、正軟軟靠在自己懷里的慕子凌,一雙眼里,盈滿了深深地情愫,以及,還有深藏在其中的,那抹濃得化不開的歉意。 “對不起……” 一遍一遍地在慕子凌耳邊輕聲說著道歉的話,燕文灝那張俊秀無比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關切情意,眉宇之間,也滿滿都是疼惜。 “你可以怨我,恨我,甚至報復我,但是,你不要傷了自己,可好?” 他抓起慕子凌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旁,輕輕地蹭了蹭,語調溫柔道:“謙和,你要快些好起來,也要快些恢復過來,這樣,你才能狠狠地報復我啊……” ——無論你對我做什么,只要,你能釋懷,能夠原諒我,就都可以。 輕聲細語地說著,燕文灝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慕子凌,他目不轉睛地注視了久久,忽然他低下頭,緩緩地把自己的臉湊上去,然后,在慕子凌毫無血色的唇瓣上小心地吻了一下。 唇上傳來的美好觸感,讓燕文灝忍不住,又湊上去連著親吻了好幾回,直到車簾外,福全的聲音再次傳來,他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停下自己的動作。 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燕文灝把尚在昏迷當中的慕子凌再次抱起,隨后吩咐福全掀開車簾,緊接著他便抱著慕子凌,徑直下了馬車。 慕府大門外,慕紀彥已然領著慕言站在了那里,他一身素色衣裳,束手而立,臉上的神情淡淡,顯得肅然而沉靜。 然而,當他看到慕子凌被燕文灝抱在懷里,緊閉眼睛,昏迷不醒的模樣,他臉上的神情頓時一變,腳下已經大步走了上去。 全然忘記了應該給燕文灝行禮,慕紀彥神情焦急地出言問道:“子凌怎么了?” 并沒有去怪罪慕紀彥,甚至根本沒有去在意,此時此刻,燕文灝的一顆心全然只撲在懷里的青年上,而其他的任何事物,都被他無視地徹底。 將懷里人抱得更緊,燕文灝的聲音很小,語氣也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歉意:“裴御醫說,是急火攻心,昏過去了?!?/br> 聞言,慕紀彥飛快地掃燕文灝一眼,眼里帶著一抹若有所思,他沉默了片刻,隨后,便輕嘆了一聲:“殿下請隨我來,現下,還是先將子凌送回房吧?!?/br> 沒有去刨根問底地向燕文灝問清緣由,慕紀彥心中有數,自然明白,燕文灝是不會告訴他的。 “也好?!蔽⑽㈩h首,燕文灝對他說道:“請慕大人帶路吧?!?/br> 吩咐慕言去請來府里的大夫,之后,慕紀彥便領著燕文灝往慕子凌原先住的院子走去,不過他剛抬腳走了幾步,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隨即就停下了腳步。 測過身,偏過頭,慕紀彥看向燕文灝,朝他伸出了手:“讓微臣來抱子凌吧?!?/br> 他沒有忘記,如今的燕文灝只是大病初愈,還完全好起來。 沒有思考,幾乎是立刻的,燕文灝就搖頭拒絕了他:“不必?!?/br> 穩穩地抱著慕子凌,燕文灝的眸色沉了沉,他停頓了片刻,接著又說道:“慕大人只需要帶路便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