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晏子欽道:“又不是和你的才藝過日子,我當初不也是很傻嗎,你嫌棄過我?” 明姝道:“你怎么知道我沒嫌棄過你?” 晏子欽道:“能感覺到,不過我現在正在努力追趕,比如昨晚……” 想到昨晚,明姝才意識到晏子欽說自己傻,指的是在那檔子事上面,嗔道:“你還好意思說!不學好,不要總是看一些不健康的東西!” 晏子欽的臉早就紅了,不過是借著夜色的遮掩,強作鎮定罷了,不解道:“什么叫不健康?我只是看書上說,用枕頭……容易受孕……” 明姝道:“那種書就是不健康的東西,燒掉燒掉!” 晏子欽道:“已經背下來了,除非你換一位夫君,否則那些東西是燒不掉了?!?/br> 明姝道:“我可以去朝中檢舉你嗎,說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不修禮法,出言不遜!” 晏子欽道:“可以,不過這份檢舉可能要由我受理?!?/br> 明姝無言,軒車搖晃中,家門漸近,門前已換上了新年的桃符,年節在望,又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宋朝的新年要從除夕一直歡騰到正月十五元宵節,直到花燈撤下,尚有貪戀繁華的人們沉浸在節日的喜慶中。 此時國民還算富庶,那些過年時新置辦的衣裳,好幾件換來換去,一直穿到二月中旬才能穿完,換下冬衣,又該從箱篋中取出飄逸輕薄的春衫,準備迎接汴梁御街上的第一縷嫩黃絲柳了。 大宋的御街由城南朱雀門直通皇城大內,長十余里,寬二百步,供天子的鑾駕出入,三月初一,暮春的斜陽灑下最后一點余熱,夜里的天氣尚寒,就在御街向東的一條狹窄街道上,一道迅捷的身影劃破黑夜,懷中抱著什么,在一戶人家門口騰身躍起,又在外墻上憤恨地寫下一行字,隨后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日,曙光乍現,此家的仆人李三打著哈欠推開院門,瞇細著睡眼,卻見門前掛著一個晃悠悠的東西。 人頭! 李三嚇得從臺階上跌落,一個屁墩摔在門外,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個字。 院墻上還有一行字——鋤jian商,行天道,殺人者,薛漢良。 作者有話要說: 煙波渺渺風如住,柳絲裁剪離愁句。 粉淚兩盈盈,蘭舟分外輕。 山憑斜日晚,目送天涯遠。 枕上憶君時,殘花別舊枝。 ↑晏子欽幫明姝寫的原文 已替換~~ ☆、第67章 寺后街李宅門前擠滿了圍觀的閑人,一個新來的矮小男人不知就里,袖著手探著頭朝里看,把前面的人擠得一個趔趄,惹急了,拌起嘴來。 “擠什么擠!” 新來的打著哈哈道:“沒事,就是先看看發生了啥,墻上那兩行不紅不黑的字是什么意思,俺不識字,你幫俺念念?” 前面的人冷笑道:“呵,你認識這家人?” 新來的笑道:“李維庸那么富,放在全汴梁也數得上名號,你看俺破衣爛衫,像是和他有交情的嗎?” 前面的人打量了他幾眼,打著補丁的直身,看上去至少穿了五、六年,鞋面也是縫縫補補,賊眉鼠眼,面帶菜色,果然是很窮困,因而輕蔑一笑,算是消了氣,道:“李維庸再有錢也沒命享用了,今兒早上,他的人頭就掛在自家門口,已經被官府的人撤下去了,可你瞧地上那攤血,還是從斷掉的腦袋上淌下來的?!?/br> 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門前的刻著海水紋浮雕的水白玉石階下果然有一片紅褐色,呈濺射狀散開,若不說是血,還以為是一塊污漬。 正看著,那墨綠色黃銅包邊的大門從中打開,是個都頭帶著一個皂衣仆役、一個青衣管事走了出來,兩個李家下人頭上都帶著孝。 圍觀者見有人出來了,紛紛涌上前去看熱鬧。 都頭姓程,人高馬大,五大三粗,眉間一道川字,雙目炯炯,一看就是個練家子,此時正叉腰看著亂哄哄的人群,眉頭皺得越發緊,中氣十足地吩咐手下衙役:“都攔著點,別讓閑雜人等接近!” 衙役們應聲,隨即將附近人群驅散了,都攔在街角外,不許他們擾亂現場。 程都頭對身邊的皂衣仆役道:“現在總能好好解釋今早發生的事了吧!” 原來皂衣仆役正是發現頭顱的李三,他心里害怕,先看了管事一眼,見須發花白的管事李忠點了頭,這才退回門內,做出開門的動作,將事發經過重演一遍。 “今朝五鼓過二刻,我起來開門——” “五鼓過二刻,太陽還未高升,為什么這么早開門!”程都頭捏著下巴沉思,直截了當地提出自己的疑問。z. 李三手足無措,管事李忠解釋道:“主人家是做生意的,天不亮全家都起了,上鋪子的上鋪子,對貨單的對貨單,一天之計在于晨,不勤奮,怎么掙下這份家業?!?/br> 程都頭點點頭,示意李三繼續演示。 “我就像這樣推開門,當時外頭還很暗,我也看不清,就感覺頭上有什么在晃,抬眼一看,就是血刺呼啦一顆腦袋,惡心得很!”話到一半,忽然想起這顆頭是自家主人李維庸的,急忙住嘴,改口道:“反正……挺嚇人的,我就摔倒在門外,然后就看見了墻上這兩行字?!?/br> 程都頭道:“你看到人頭的時候,它是怎么掛著的?” 管事道:“掛在李宅的牌匾下,用的就是剛才給您看過的麻繩,拴著頭上的發髻”他說著,管事就讓人拿來那根兩指粗的染血麻繩給程都頭過目。 程都頭瞪了一眼擅自接話的管事,命衙役接過麻繩,看了一眼,又在大門附近打轉,俯身觀察著地上的血跡,抬頭對李三道:“你是怎么看出那人頭是你們主人的?” 管事還想代勞,卻被程都頭呵止:“閉嘴,我在問他呢!” 李三畏畏縮縮地看了一眼管事,小聲道:“我……并不知道那是我們主人,是府上人圍過來,放下人頭后,管事的才辨認出來……” “又是管事,李忠,你在這個家里權力很大嘛?!背潭碱^背著手喃喃道,看著雪白院墻上刺眼的血字,“鋤jian商,行天道,殺人者,薛漢良——李忠,你既然事無巨細全都清楚,那么這個薛漢良是誰?可曾和你們主人結仇?” 管事搖頭道:“回程都頭,我并不記得有這一號人物,也許夫人知道,何不當面問問?” 程都頭怒目而視,道:“她是新寡,你叫我去見她,成何體統!”說罷,只傳來兩個丫鬟,也是麻衣素裙,眼睛哭得通紅,自稱是夫人房里的,可代為傳話。 程都頭先問過李維庸昨晚的行蹤,丫鬟傳話道:“我們為了一宗生意,和杭州的何大掌柜應酬,誰曾想今早竟……” 又問可否有仇家,尤其是最近可否招惹過姓薛的,李夫人只是搖頭,傳話道:“不清楚,先夫為人和善,凡事留一步,不與人交惡,更不認識什么薛漢良?!?/br> 程都頭見沒什么線索,便命衙役們保護好現場,自己跨上駿馬飛馳而去。 李維庸乃是京城富商,專營珠寶生意,南海珍珠,滇南琥珀,乃至西域的水精、瑟瑟,凡是叫得出名目的,都能從李維庸手中尋到上等貨品,京中最大的珠寶行就是他的產業。 京兆尹馮大人為了邀功,夸口五天內破案,他隨口一提,卻難壞了程都頭,天知道那個留下姓名的“薛漢良”是個什么東西!兇手真名是不是薛漢良都是兩說。即便真是,難道他會把名字寫在臉上,站在鬧市等著被捉拿嗎? 多年的斷案經驗告訴程都頭,薛漢良標榜“替天行道”,絕對是因為和李維庸有過節,槍打出頭鳥,李家生意做得太大,少不了被人嫉恨。 程都頭此時趕往李家商號,要去那里盤問,五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也只能賭一賭了。 可是就在兩天后的清晨,程都頭徹夜坐在燈前,對案情一籌莫展時,又聽衙役來報——同樂街做米糧生意的富商梁寬被殺,頭顱也是被懸掛在自家門前,旁邊同樣留下一行血字。 鋤jian商,行天道,殺人者,薛漢良。 “那個叫薛漢良的殺手最近風頭很盛??!”太平坊的晏府中,明姝正立在薔薇架前侍弄花草,時不時將不必要的枝葉剪除,希望今年夏天能有“滿架薔薇一院香”的景致。 她身后放著兩只小板凳,身穿鵝黃褙子的羅綺玉和一身勁裝的杜和坐在板凳上,托著腮幫看明姝走來走去,眼珠追隨著她忽左忽右,倒是出奇得默契。 “杜郎,你認識這個人嗎?”羅綺玉問道。 杜和挑眉道:“我應該認識他?” 羅綺玉道:“你不是喜歡結交京城的游俠嗎,有沒有聽說過薛漢良?” 杜和搖頭道:“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入小爺的眼,像這種連……連什么殺手,我可看不上!” 明姝忍不住笑道:“是連環殺手!” 杜和連聲道:“對,就是連環殺手。哼,還在行兇后留下‘鋤jian商,行天道’的鬼話,依我看,這人年紀不會太大,總愛幻想自己是拯救天地萬物的絕世大俠,夢想著劫富濟貧、打抱不平,所以搞出這么幼稚又殘忍的事來!” 明姝心想,這不就是所謂的重度中二病嗎,見杜和義正言辭地斥責那個傳說中的薛漢良,笑道:“你敢說自己從小到大都沒動過替天行道的念頭?” 杜和戳著自己的腦袋道:“想到和做到是兩碼事,我可不像他那么極端?!?/br> 正說著,卻見花園的角門開了,是王安石半拉半抱著來做客的曲明恒走了進來。王益已托付一個在金陵供職的同僚,預計五月份就要將兒子接回身邊,如此算來,王安石和師父師娘余下的相處時間不過兩個月,忽然想起一直被自己無視的曲明恒,心里過意不去,便時常央求師娘將弟弟接來,好能帶著明恒玩一會兒,算是補償了。 雖然玩久了,王安石不免要對年僅四歲、幼稚好動的明恒感到頭疼,可是想到馬上就要離別,還是舍不得。 “師娘,前院有位程先生求見師父?!蓖醢彩贿叞颜谌嗨樀那骱愠堕_,一邊一板一眼道。 明姝看了看天色,太陽還沒落下。 “你師父還沒回來呢?!彼?。 王安石道:“那位程先生說他已去過大理寺,聽說師父已離開,這才到府上等候?!?/br> 明姝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奇了,這位程先生動作如此迅速,居然趕在晏子欽之前到了這里。 “他這么著急,恐怕有急事,先讓他稍等片刻,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來做什么事?!泵麈妓鞯?。 杜和道:“我先去看看,放心,我絕不多話,不會上躥下跳地給恩公丟人的?!?/br> 卻說晏子欽信馬由韁回到家中,剛下馬就聽許安說家中來客,杜二少爺已經前去迎接了,晏子欽本以為是范仲淹,問是誰,卻說是個姓程的生面孔。 來到前堂時,只見杜和正和一個三分面熟的中年男子比比劃劃、談論武藝,兩人忽然亮出拳頭,似乎當場就要切磋起來。 晏子欽及時地輕咳一聲,明姝最愛的那只汝窯天青釉花插正擺在二人中間的平頭案上,動起手來就危險了。 是中年男子先認出了晏子欽——誰認不出呢,年紀輕輕就有四品朱紅官服加身,縱觀天下也是極為鮮有。 于是他突然前腿弓,后腿直,在晏子欽面前躬身下拜,甫一開言,聲如洪鐘,“見過晏大人!” 晏子欽心中疑惑,正想著此人究竟是誰,卻聽他道:“在下是京兆府的一名都頭,衙門的弟兄們喚我一聲程都頭?!?/br> 原來如此,晏子欽這才回憶起來,之前在京兆府曾與此人有一面之緣,當時程都頭忙于別的差事,偶然回衙門一趟,和他打了個照面,晏子欽只是聽衙役們閑談,說起此人嚴肅拘泥了些,可辦起事來倒是有口皆碑。 連忙扶起程都頭,晏子欽道:“都頭造訪,所為何事?” 程都頭面帶愧色道:“晏大人想必早已聽說過最近連續發生的兩起命案——李維庸和梁寬相繼被害,手法如出一轍,現場都留下筆跡相同的文字?!?/br> 杜和補充道:“程大哥說的就是那個專殺富商的薛漢良?!?/br> 晏子欽道:“的確有所耳聞?!?/br> 程都頭道:“那大人也一定知道梁寬的絕非一般商賈,他的家族手下掌握了大宋十八路三分之一的米糧行,更兼為北方駐守的官兵輸送糧草,雖是一介商賈,其身份之機要絕不亞于朝臣?!?/br> 晏子欽道:“我也知道一些有關這位梁先生的事,你的意思是……” 程都頭重新跪倒,誠懇地道:“茲事體大,在下以為此事絕不尋常,恐怕還有第三起命案!懇請晏大人協助在下追查真兇,防患于未然!”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回北方過冬,好不適應_(:3」∠)_ 理解了霸王別姬里小豆子說自己“手冷,手都要凍冰了”的感受_(:3」∠)_ ☆、第68章